暗涌

作者:冬惜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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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汇演


      汇演当天的礼堂像个被投入火星的油桶,从午后开始,空气里就飘着发胶的甜腻、松香的清苦,还有少年人特有的躁动气息。

      深红色丝绒幕布垂在舞台边缘,被后台穿堂风掀起细小褶皱,隐约能看见侧台人影晃动——有人对着镜子反复抿唇调整唇线,有人抱着乐器调试音准,还有人互相拉扯着演出服上的线头,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过来,带着点藏不住的紧张。

      温姝辞坐在最角落的折叠椅上,琴盒敞开放在膝头,深棕色的小提琴静静躺着,琴身被顶灯暖光镀上一层柔润光晕。

      她指尖缠着块米白色软布,正一寸寸擦拭E弦,动作慢得近乎虔诚。琴弦在布料下微微震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像某种只有她能听懂的私语。

      “温姝辞,该上妆了。”负责化妆的学姐探进头来,语气算不上热络。毕竟谁都知道,这位“高岭之花”最近正和沈淮晏闹得难看,连带着身边的人都少了几分亲近。

      温姝辞抬眸牵了牵嘴角,那笑容浅得像水面涟漪,转瞬就散了:“谢谢学姐,我自己来就好。”她从琴盒侧袋摸出支口红,豆沙色的膏体在指尖转了半圈,却没往唇上涂——她向来不喜欢这些累赘。

      身后忽然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清脆又张扬。祁欢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黑色短打演出服外披着件驼色大衣,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

      她瞥了眼温姝辞手里的小提琴,眉梢挑得老高,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哟,还真打算上台啊?我还以为你早躲起来哭了呢。”

      温姝辞没抬头,指尖继续缠着软布擦拭琴弦:“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祁欢走近两步,大衣下摆扫过温姝辞的琴盒,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但我劝你别丢人现眼。沈淮晏没来,你就算拉得再好,给谁看?”她嗤笑一声,“别以为靠这点小聪明就能重新勾住他,他眼里可容不下沙子。”

      许挽悦刚打水回来,听见这话立刻护在温姝辞身前,声音细细的却带着股倔劲:“祁欢你怎么说话呢!姝辞拉得比谁都好!”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插嘴?”祁欢眼神一冷,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许挽悦的脸,“上次要不是你蠢得被人堵,温姝辞能有心思跟沈淮晏闹别扭?说起来,你才是最该躲起来的那个。”

      许挽悦被她说得脸发白,攥着水杯的手指都在抖。温姝辞放下琴弓站起身,比祁欢矮了小半个头,气势却没输半分:“她是我朋友,轮不到你教训。”

      “朋友?”祁欢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肩膀都在颤,“温姝辞,你也配谈朋友?当初要不是看在沈淮晏的面子上,谁耐烦搭理你?”她往前一步,几乎贴到温姝辞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装得一副清高样,你和许挽悦这种人,在我眼里连提鞋都不配。”

      温姝辞没再理她,转身扶着许挽悦往化妆镜前走。许挽悦眼圈红红的,小声说:“姝辞,我没事……”

      “嗯。”温姝辞帮她理了理额前碎发,“别跟她置气,掉价。”

      祁欢看着两人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转身踩着高跟鞋走了,路过道具架时故意撞掉个发胶罐,“啪”的一声在地上滚出老远,惊得周围人都看过来。

      舞台灯光骤然暗下时,祁欢的出场像道惊雷。黑色短打配工装裤,运动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脆响,音乐响起的瞬间,她像头被释放的猎豹,肢体的爆发力惊得台下瞬间沸腾。

      利落的甩头,有力的踢腿,每个动作都精准踩在鼓点上,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在灯光下闪得像碎钻。她跳得兴起,甚至对着前排某个男生吹了声口哨,引来更疯的尖叫。

      “拽什么啊。”许挽悦小声嘀咕,“不就是跳个舞吗。”

      温姝辞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盒锁扣。祁欢的张扬是刻在骨子里的,像带刺的玫瑰,既惹眼又扎人。

      祁欢的舞蹈结束时,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她喘着气鞠躬,抓起话筒冲台下喊:“接下来的节目……凑合看吧。”目光扫过侧台时,故意在温姝辞方向顿了顿,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后面的节目一个个上演。隔壁班的民族舞姑娘们穿着宝蓝色纱裙,裙摆旋转如盛开的花,鼓点混着银铃脆响,听得人心头发痒。

      班长的朗诵出乎意料地好,平时大大咧咧的男生,站在台上突然沉稳了,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礼堂,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

      温姝辞始终坐在角落,直到报幕员念出她的名字。

      “接下来,请欣赏高二年级温姝辞带来的小提琴独奏——维瓦尔第《四季》选段。”

      她深吸一口气,合上琴盒起身。许挽悦想帮她理裙摆,被她轻轻按住手:“我自己来就好。”

      走向舞台入口时,祁欢正从另一侧下来,两人在幕布后擦肩而过。祁欢故意撞了她一下,琴盒在地上磕出闷响。“祝你……演砸。”祁欢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淬毒般的恶意。

      温姝辞没回头,提着琴盒走进了聚光灯里。

      暖黄的光束瞬间将她包裹,温度骤然升高,像被扔进透明的蒸笼。台下的人影密密麻麻,像被打翻的墨水瓶,只能看清前排几张模糊的脸。

      许挽悦在第一排用力挥手,眼眶红红的像兔子;而祁欢坐在稍远些的位置,正和身边女生说笑,看都没往台上看一眼。

      更多的目光是陌生的,带着探究和打量,像细密的针,扎得皮肤发疼。

      “是她啊,温姝辞。”
      “就是跟沈淮晏闹掰的那个?”
      “祁欢刚下来还说她坏话呢,说她拉琴跟锯木头似的。”
      “装什么清高,没了沈淮晏什么都不是。”

      议论声像潮水涌来,温姝辞挺直脊背,走到舞台中央的椅子旁坐下。琴身贴上锁骨的瞬间,熟悉的安心感裹住了她。

      她抬起琴弓,指尖落在琴弦上,目光平视着幕布顶端的老式吊灯,黄铜灯架上积着层薄灰。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世界突然静了。

      《春》的旋律像从融雪水里淌出来,带着清冽暖意。温姝辞手腕灵活转动,身体随节奏微晃,聚光灯在她脸上投下柔影,睫毛阴影落在眼下,像停着只小憩的蝶。

      她表情很淡,近乎漠然,仿佛台下一切都与她无关。

      琴弓一转,旋律陡然热烈——是《夏》的章节。台下彻底静了,连最开始窃窃私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温姝辞额角渗出汗,握弓的手指因用力泛白。她想起那个耳光落在沈淮晏脸上的瞬间,他眼底的错愕像碎掉的玻璃,而姜辞站在他身边,嘴角那抹胜利者的笑,像根毒刺扎进心里最软的地方。

      《秋》的旋律是轻快的,带着丰收喜悦,像金色麦浪在风中起伏。

      最后是《冬》。旋律陡然转冷,像寒风卷着雪花掠过荒原,琴弦震动带着细碎颤音,像冰凌在枝头碎裂。她想起沈淮晏在宿舍楼下站了一小时的背影,被风吹乱的头发,手里那个始终没送出去的保温桶。心像被细针扎了下,很快又被她压下去——有什么好心疼的?那都是他自找的。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温姝辞抬手收弓,指尖悬在琴弦上方。片刻寂静后,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涌来。

      那掌声震得耳膜发疼,像无数细针钻进脑子里。她看着台下模糊人影,有人挥臂,有人交赞,许挽悦在第一排红着眼眶挥手。

      可她目光不受控制地掠过后排——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空着,没有沈淮晏的身影。

      也是,他早就说过没空。

      温姝辞弯腰鞠躬,动作标准又疏离。起身时,前排议论声钻入耳膜:“原来她拉这么好……”“祁欢之前不是说她锯木头吗?”“不愧是沈淮晏看上的人……”后面的话被掌声淹了,她却听得真切。

      原来无论她多努力,在别人眼里,终究绕不开那个名字。

      她提着琴盒走下台,刚到侧台就被祁欢拦住。祁欢抱着手臂靠在墙上,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着酸意:“行啊,藏得挺深。”

      温姝辞没理她,径直往前走。

      “站住!”祁欢拔高声音,“你以为沈淮晏没来是因为你说没空?我告诉你,他是被家里叫回去了,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温姝辞脚步没停,像没听见一样。

      祁欢看着她的背影,气得攥紧了拳头,对着旁边人冷笑:“装什么装,等沈淮晏真跟她断干净,有她哭的时候。”

      许挽悦挤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祁欢她就是……”

      “挺好的。”温姝辞低头合上琴盒,锁扣“咔哒”一声扣上,像给这段日子画了句号,“演出结束了,我先回去了。”

      她没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出礼堂。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扑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琴盒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大概是她在这所学校最后一次“出名”了,也好,从此以后,她可以安安静静地离开,像从未掀起过波澜。

      走到校门口时,脚步忽然顿住了。

      黑色宾利安静地泊在路边,车身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车窗降下,沈淮晏坐在驾驶座上,侧脸线条在路灯下格外锋利。

      他没看别处,目光沉沉地锁着她,像张无形的网,把她牢牢罩住。他手里捏着个白色信封,边角被指尖捏得发皱。

      温姝辞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她甚至已经侧过身,脚都抬起来了。

      “温姝辞。”他的声音隔着风飘过来,不高,却带着种不容拒绝的穿透力,“我有话跟你说。”

      脚像被钉在地上,怎么也迈不动。指尖因用力泛白,琴盒金属提手硌得掌心生疼,留下几道红痕。

      沈淮晏推开车门下来,黑色大衣下摆扫过地面落叶,发出细碎声响。他比上次见面清瘦了些,下颌线更锐了,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像没睡好。可那双眼睛里的执拗,比以前更甚,像淬了火的钢针,直直射过来。

      “信封里是什么?”她先开了口,声音尽量平稳,尾音却泄了丝紧绷。

      沈淮晏没直接回答,低头看了眼信封,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边缘,发出“嗒嗒”声。他唇角勾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里藏着几分玩味,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疲惫:“急了?”

      他往前逼近一步,身上的寒气裹着雪松香水味压过来——那是她曾经很喜欢的味道,现在却只觉得窒息。“先别急着要,”他说,“我们得聊聊别的。”

      温姝辞眉峰瞬间蹙起,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我没兴趣跟你聊别的。”她抬手指向信封,语气冷了几分,“如果是关于许挽悦的事,给我。”

      沈淮晏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股桀骜的野气,像困在笼子里的猛兽在磨牙,听得人头皮发麻。“温姝辞,”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连多跟我说句话都嫌烦?”

      他捏着信封在她眼前晃了晃,白色纸片在暮色里格外刺眼:“这里面是姜辞找混混堵许挽悦的录音,还有她给那些人转账的记录,时间、金额,清清楚楚,铁证如山。”

      温姝辞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果然是姜辞。那个总装无辜的女生,下手竟然这么狠。

      “给我。”她伸出手,动作又快又急,像怕晚一秒证据就会消失。

      沈淮晏却像早有预料,手腕轻巧一翻就避开了。他把信封揣进大衣内袋,指尖在袋口按了按,像是确认那层布料足够安全,能把她和里面的东西彻底隔开。

      “想要?”他倾身靠近,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的细小灰尘。他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绪,有偏执的火焰,有不甘的暗流,还有一丝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乖乖回到我身边。”

      温姝辞像是没听清,愣了几秒,瞳孔微微收缩。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然怎么会听见这么荒谬的话。

      下一秒,她“嗤”地笑出声,那笑声里淬着冰,在寂静的暮色里格外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沈淮晏,你是不是疯了?”

      她原以为他是来道歉的,或者解释误会,哪怕放低姿态求和,都好过用这种方式要挟。拿许挽悦的事做筹码,逼她回到过去?他怎么敢。

      “我没疯。”沈淮晏脸色沉了下去,像是被她的笑声刺到了。可他的声音却放软了些,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我知道你还在生气,那天的巴掌,我该受。我知道错了,姝辞,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必了。”温姝辞直接打断他,脸上的笑瞬间敛去,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像结了冰的湖面,“你的道歉,你的解释,你的机会,我都不稀罕。”

      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试图挣脱他身上的压迫感:“证据你自己留着吧,反正许挽悦也没受重伤,大不了以后我们自己小心点,离姜辞远点就是了。”

      话虽如此,她攥着琴盒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凸起,像一颗颗小石子。谁不想让伤害朋友的人付出代价?

      谁不想让姜辞为她的所作所为负责?可沈淮晏的条件,像一根淬了毒的刺,狠狠扎在她心上,让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沈淮晏看着她决绝的表情,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眼底的恳求渐渐被更深的偏执取代。

      他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像铁钳似的。

      “温姝辞,”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种近乎危险的沙哑,“别逼我。”

      温姝辞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他的指尖冰凉,像蛇一样缠上来,让她一阵反胃。“沈淮晏,你放开我!”

      “放开你?”他低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放开你让你去找那个温劲野?还是让你继续躲着我,假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猛地拉近两人距离,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眼底的疯狂像要溢出来:“我告诉你,不可能。温姝辞,你是我沈淮晏的人,这辈子都别想逃。”

      “你简直不可理喻!”温姝辞的声音里带上了丝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不可理喻?”沈淮晏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笑得更厉害了,“对,我就是不可理喻。从你第一次对着我笑的时候起,我就没打算讲道理。”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里的偏执几乎要将她吞噬:“你以为姜辞为什么敢动许挽悦?因为她背后有她那个当校长的舅舅撑腰。你以为凭你那点本事,能斗得过他们?没有我,你和你那个朋友能斗得过他们?”

      温姝辞理都不理他,直接转身离开。

      沈淮晏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眼底的火焰渐渐沉下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
      “跑吧,温姝辞。你跑得越远,我抓得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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