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澈心

　　剑桥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圣英晚了些。
　　郑星煜是被窗棂上的响动惊醒的。他披了件展澈的羊毛外套爬起来，看见雪片正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碎的盐粒。展澈的呼吸在枕畔均匀起伏，侧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睫毛上仿佛沾了层月光的碎屑。
　　速写本就放在床头柜上，昨夜画到一半的雾凇轮廓旁，不知何时被添了只蜷缩的猫。郑星煜拿起铅笔轻轻勾出猫爪的弧度，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王教练的声音。他踮脚走到窗边，看见雾凇正站在雪地里甩尾巴，银灰色的鬃毛上落了层薄雪，像裹了件碎钻斗篷。
　　“醒了？”展澈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从背后圈住郑星煜的腰，下巴抵在他颈窝，“再睡会儿，离晨练还有一小时。”
　　郑星煜转头时鼻尖蹭到他的锁骨，闻到淡淡的雪松味——那是展澈惯用的沐浴露，和剑桥马场的干草香混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安心感。他举着速写本晃了晃：“你什么时候画的猫？雾凇会吃醋的。”
　　展澈接过本子翻了两页，指尖停在某张马场速写的角落。那里用淡蓝色铅笔描了个小小的展字，是去年郑星煜在圣英画的，被他偷偷藏在最后一页。“它昨天盯着隔壁农场的猫看了三分钟，”展澈笑着揉他的头发，“说不定是想收个小弟。”
　　早餐时遇到了克莱尔学院的马术教练，对方递来两副绣着名字的马毯：“听说你们带了圣英的马术手册？下午能借我参考下吗？”他忽然压低声音，“王教练说雾凇最近总往雪地里打滚，是不是跟某匹白马学的坏习惯？”
　　郑星煜刚喝进嘴里的热可可差点喷出来。他想起临走前左林宥塞给他的U盘，里面存着雪球三年来的“黑历史”视频——包括但不限于在沙地里刨坑埋苹果，以及把展澈的骑师服拖进马厩当枕头。
　　展澈接过马毯叠好，指尖划过上面的刺绣花纹：“我们带了左林宥整理的训练笔记，里面有专门记录雪球恶习的章节。”他侧头看郑星煜，眼里的笑意漫出来，“顺便可以交流下，如何防止某个人画马时总把马蹄画成梅花状。”
　　去马场的路上，雪越下越大。郑星煜把速写本揣进怀里捂着，怕铅笔芯冻断。展澈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副手套给他戴上——是去年在圣英买的那副，深蓝色的针织手套，指尖处留了洞方便握笔。
　　“你的呢？”郑星煜注意到展澈只戴了只左手手套，右手空荡荡的。
　　展澈晃了晃右手，指节处还沾着点银色颜料：“刚才给雾凇配马鞍时蹭到的，洗不掉。”他握住郑星煜戴着手套的手塞进自己口袋，“这样就不冷了。”
　　雾凇见到他们时格外兴奋，用前蹄刨得雪地簌簌作响。郑星煜刚解开马厩的门，它就伸着脖子往他怀里钻，鬃毛上的雪粒全蹭到了他的围巾上。展澈拿着刷子站在一旁笑：“看来比起苹果，它更喜欢你身上的颜料味。”
　　晨练结束时，雪已经积到脚踝。郑星煜蹲在雪地里画雾凇的侧影，笔尖在雪地上划出深色的线条。展澈走过来时踢起一串雪沫，落在画纸上像撒了把碎银。“颜祁刚才发消息，说左林宥把我们的基地改成了画室，”他在郑星煜身边坐下，“墙上贴满了你俩的速写，连食堂菜单背面的涂鸦都没放过。”
　　郑星煜的笔尖顿了顿，想起左林宥总说他画的马像长了翅膀。有次锦标赛前，那家伙偷偷在他的画具箱里塞了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你的颜料能画出彩虹，那一定也能画出翅膀吧？”
　　“他还说要寄箱银色颜料过来，”展澈拿出手机翻照片，屏幕上是圣英画室的新貌——原本放石膏像的架子上摆着两个马头模型，一个涂着雪白色，一个刷着银灰色，“说要给模型补色，等我们回去办个‘跨洋马展’。”
　　雪停时，阳光突然穿透云层。郑星煜抬头的瞬间，看见雾凇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和展澈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他迅速翻开速写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把这一幕永远定格在钴蓝色的天空下。
　　下午去看画展的路上，郑星煜数着路边的梧桐叶。圣英的梧桐这个时候该落尽了，而剑桥的树还倔强地留着半树金黄。展澈忽然指着前方说：“看，那片云像不像雪球打哈欠的样子？”
　　画廊里的那幅彩虹画果然和记忆中很像。郑星煜站在画前看了很久，想起锦标赛那天雨后的马场，展澈牵着他的手踩过水洼，两人的倒影在积水里晃成模糊的光斑。颜祁举着相机追着彩虹跑，左林宥在一旁喊着“往左边点！把马蹄也拍进去！”
　　“想什么呢？”展澈递过来一杯热拿铁，杯套上印着克莱尔学院的徽章。
　　郑星煜接过杯子时，指尖触到杯壁上的温度，突然想起在圣英的冬夜，展澈总把他的颜料管揣在怀里焐热。“在想，”他转头看向展澈，眼里有细碎的光，“我们什么时候能一起画真正的彩虹。”
　　展澈的目光落在他的速写本上。最新一页画着两个交叠的影子，旁边用铅笔写着“剑桥初雪”。他忽然牵起郑星煜的手往画廊外走：“现在就去。”
　　他们在马场的草料间找到了颜料。王教练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笑：“左林宥和颜祁寄来的包裹里，除了颜料还有包跳跳糖，说是画累了可以提神。”他指了指墙角的梯子，“阁楼有块旧画布，你们要是想画大的，我去搬下来。”
　　画布铺开在雪地上时，郑星煜突然有些紧张。展澈拧开银色颜料管，挤在调色盘里时说了句：“就像在圣英那次一样，你画左边，我画右边。”
　　那天的阳光格外慷慨，把雪地照得像撒了层金粉。郑星煜握着画笔的手微微发颤，颜料落在画布上时，竟和记忆中圣英的颜色完美重合。展澈的笔尖偶尔会和他的碰到一起，钴蓝与钛白交融的地方，渐渐晕出天空的模样。
　　雾凇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郑星煜的手背。他笑着往它嘴里塞了块苹果，转头时看见展澈正对着画布笑——原来他在彩虹的尽头画了两匹并排的马，一匹雪白，一匹银灰，鬃毛上都沾着星星。
　　“还差最后一笔。”展澈把红色颜料递给他。
　　郑星煜蘸了颜料的笔尖悬在画布上方，忽然被展澈握住手腕。两人的手一起落下，在彩虹中央画出道温暖的弧线，像极了圣英钟楼的轮廓，又带着剑桥尖顶的弧度。
　　暮色降临时，王教练举着手机跑过来：“左林宥他们视频连线！快来看圣英的雪！”屏幕里，左林宥正站在被白雪覆盖的马术场上，颜祁举着相机给雪球拍照，白马的鬃毛上别着朵红色的蝴蝶结。
　　“你们的画呢？快让我看看！”左林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兴奋的颤音，“我妈又烤了饼干，等你们回来吃热乎的！”
　　郑星煜把手机对准雪地上的画布，镜头里的彩虹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展澈从背后轻轻环住他的肩，下巴搁在他发顶：“等雪化了我们就寄回去，挂在圣英的画室里。”
　　挂掉视频后，两人并肩坐在雪地里看夕阳。远处的钟楼敲了七下，和圣英的钟声在记忆里重叠。郑星煜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枚小小的马蹄铁挂件——那是用去年锦标赛的奖牌融了重铸的，上面刻着两个交织的名字。
　　“给雾凇的新年礼物。”他把挂件递给展澈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掌心，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展澈接过挂件翻过来，看见背面刻着行极小的字：“圣英的雪，剑桥的星”。他忽然低头，在郑星煜的额角印下一个轻吻，像落下一片温柔的雪花：“那我们的礼物呢？”
　　郑星煜从速写本里抽出张画纸递给他。上面画着两匹白马站在彩虹两端，左边的马厩写着“圣英”，右边的标着“剑桥”，而在画纸的最中央，两个牵马人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这是初稿，”他小声说，“等回去后，我们把它画成油画。”
　　展澈把画纸小心地折好放进胸口的口袋，那里还揣着郑星煜去年画的马场平面图——虽然方向标错了，但他一直带在身边。“好，”他握住郑星煜的手，十指相扣，“还要加上左林宥和颜祁，让他们站在彩虹下面比剪刀手。”
　　夜色漫上来时，两人牵着雾凇往马厩走。白马的蹄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在为他们伴奏。郑星煜回头看了眼留在雪地里的画布，彩虹的颜色在月光下渐渐柔和，像块融化的糖。
　　“明天去买新的画布吧，”他轻声说，“我想画雾凇在雪地里打滚的样子。”
　　展澈笑着捏了捏他的手心：“记得多备点银色颜料，它鬃毛上的雪粒需要提亮。”
　　回到宿舍时，郑星煜发现展澈的右手背上沾了块红色颜料，像颗小小的朱砂痣。他拿起卸妆棉蘸了温水去擦，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雾凇的鬃毛。展澈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怀里：“别擦了，留着当纪念。”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碎碎的，像撒了把盐。郑星煜靠在展澈怀里，听着窗外的风雪声，想起圣英的每个冬夜，两人总是这样挤在画室的沙发上，看颜料在调色盘里慢慢干涸，看月光在画纸上投下温柔的影子。
　　“速写本借我用下。”展澈忽然说。
　　郑星煜看着他在纸上快速勾勒，很快，两个依偎的人影出现在画纸上，背景是模糊的钟楼和尖顶。展澈在画的角落添了颗星星，然后把本子推给他：“签名。”
　　郑星煜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在星星旁边画了道小小的彩虹。他侧头看向展澈时，正好对上对方温柔的目光，像盛着整片星空。
　　远处的钟楼又敲响了，十下，不多不少，和圣英的节奏一模一样。郑星煜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是不会被距离改变的——比如左林宥的柠檬饼干香，颜祁相机里的笑声，比如他和展澈之间，那些藏在颜料管里、马鬃间、雪地里的温柔。
　　展澈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梢，像在梳理一匹温顺的马。“睡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明天还要早起给雾凇戴新挂件。”
　　郑星煜闭上眼睛前，看见速写本摊开在床头柜上，月光落在那幅未完成的画上，给两个依偎的人影镀上了层银辉。他忽然想起颜祁说过的话，有些影子会跨越山海，在某个瞬间重叠。
　　就像此刻，圣英的雪和剑桥的星，在他们的画纸上，汇成了同一个永恒的春天。而他和展澈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新的篇章，笔锋所至，皆是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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