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上兰

　　海浪声从远处传来，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呼吸。
　　纪颜珺站在别墅二楼的落地窗前，看着月光下的海面。银白色的光带从地平线一直延伸到沙滩，仿佛一条通往梦境的路。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三天了。自从童昭茉邀请她来海边别墅度周末，已经过去三天。前两天她们沿着海岸线散步，在礁石间寻找贝壳，晚餐后一起看电影，像任何一对普通朋友那样相处。但纪颜珺知道，这次旅行对她而言远不止如此。
　　今晚，她决定说出那句话。
　　楼下传来脚步声，童昭茉端着两杯红酒走上露台。她穿着宽松的白色亚麻衬衫和短裤，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月光下，她的皮肤几乎透明，锁骨处的铃兰项链闪着微光。
　　"想什么呢？"她递给纪颜珺一杯酒，靠在栏杆上望向大海。
　　纪颜珺接过酒杯，与童昭茉的轻轻相碰："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
　　"灵堂上？"童昭茉挑眉，"真是个浪漫的回忆。"
　　"不是那里。"纪颜珺摇头，"是之前，在人事部走廊。你穿着红色连衣裙，抱着一摞文件，差点撞到我。"
　　童昭茉惊讶地转头："你记得这么清楚？"
　　"每一个细节。"纪颜珺抿了一口酒，鼓起勇气继续，"你左耳戴着一个小小的铃兰耳钉，右手腕上有一道钢笔划到的墨迹，笑起来右脸颊有个几乎看不见的酒窝。"
　　童昭茉的眼睛在月光下睁大，酒杯停在半空："那是...我入职第一天。"
　　"我那时只是法务部的实习生，比你早来三个月。"纪颜珺的声音轻柔，"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会改变我的生活。"
　　海风突然变得强烈，吹乱了童昭茉的长发。她别过脸去，将发丝拨到耳后："珺..."
　　"让我说完。"纪颜珺放下酒杯，双手微微颤抖，"十五年了，茉茉。我跟随你从昭煜最低谷走到今天，不是因为忠诚，不是因为野心，而是因为..."她深吸一口气，"因为我爱你。从第一天起，从未停止。"
　　这句话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两人之间激起无形的涟漪。童昭茉的呼吸明显加快，手指紧握栏杆，指节发白。
　　"我知道这不是合适的时机，"纪颜珺继续道，声音越来越轻，"也知道你可能没有同样的感觉。但徐世楷的事让我意识到，生命太脆弱，我不想留下遗憾。"
　　童昭茉缓缓转身，月光照亮她脸上的泪痕。她伸手轻触纪颜珺的脸颊，指尖冰凉："珺，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正因为如此，我不能...我不该让你爱上这样的我。"
　　纪颜珺抓住她的手："什么样的你？"
　　"破碎的。"童昭茉苦笑，"空洞的。我已经...耗尽所有爱的能力了，珺。抑郁症不只是情绪低落，它偷走了我对一切的热情，包括爱。"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我不能把你拖进我的黑暗里。"
　　纪颜珺想反驳，想说自己愿意陪她走过所有黑暗，但童昭茉的手指轻轻按在她唇上。
　　"你值得更好的，"童昭茉含泪微笑，"值得一个能全心全意爱你的人，而不是我这样的...残骸。"
　　"你不是残骸。"纪颜珺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你是童昭茉，是我爱了十五年的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在。"
　　童昭茉在她肩头无声啜泣，泪水浸湿了纪颜珺的衣领。她们就这样站在月光下相拥，海浪声掩盖了彼此的抽泣。
　　最终，童昭茉轻轻挣脱怀抱，擦干眼泪："很晚了，休息吧。"她转身走向卧室，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意味着一切。"
　　门轻轻关上，留下纪颜珺独自站在露台上，手中还残留着童昭茉的温度。她仰头饮尽杯中酒，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比不上心中的苦涩。
　　第二天清晨，纪颜珺早早醒来，发现童昭茉已经穿戴整齐在厨房准备早餐。她看起来精神不错，甚至哼着歌，仿佛昨晚的对话从未发生。
　　"睡得好吗？"她微笑着问，递给纪颜珺一杯咖啡，"天气真好，我想早点回城。下午还有个视频会议。"
　　纪颜珺接过咖啡，默默点头。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比任何拒绝都更令人心痛——童昭茉在筑墙，将她们重新隔回安全的上下级关系。
　　回程路上，童昭茉专注于回复邮件，偶尔提及工作上的事，语气自然得近乎刻意。纪颜珺配合她的表演，假装同样忘记了那个月光下的告白。但每当车转弯时，她都能用余光看到童昭茉紧握的双手和紧绷的下颌线。
　　接下来的两周，这种微妙的疏远持续发酵。办公室里，童昭茉依然亲切专业，但再也没有私下约她吃饭或散步。会议结束后，她总是第一个离开；需要单独讨论时，她会确保门开着，江心悦就在附近。
　　纪颜珺尊重她的界限，但担忧与日俱增。她注意到童昭茉的咖啡杯里开始出现酒味，办公室抽屉里的药瓶增多，黑眼圈即使用遮瑕膏也掩盖不住。
　　周五下午，纪颜珺终于忍不住拦住了正要离开的江心悦："董事长最近怎么样？"
　　江心悦犹豫了一下："她...工作太拼了。昨晚我十一点走时她还在办公室，今早七点来她已经在了。"
　　"她吃药吗？"
　　"吃，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按医嘱。"江心悦压低声音，"前天我送文件进去，看到她桌上放着两瓶新开的抗抑郁药，标签上的剂量...很高。"
　　纪颜珺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海边别墅那晚童昭茉说的话——"我不能把你拖进我的黑暗里"。这不是简单的拒绝，而是求救信号。
　　"多看着她点，"纪颜珺轻声叮嘱，"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
　　周末，纪颜珺独自在家整理思绪。她取出珍藏的相册，翻看十五年来与童昭茉的合影——公司年会上并肩而立的她们，海外出差时在机场的抓拍，庆功宴上碰杯的瞬间。每一张照片里，她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童昭茉，即使站在人群边缘，镜头也永远对准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
　　手机突然响起，是私家侦探的邮件。关于徐世楷的调查有了新发现——他与汉鼎资本的联系比想象的更早，可以追溯到十五年前。附件是一张模糊的老照片：年轻的徐世楷站在一群商人中间，而角落里赫然是童昭茉的父亲。
　　纪颜珺放大照片，心跳加速。照片日期显示是在空难前三个月。这是巧合吗？她立刻拨通侦探电话："查清楚徐世楷和童家过去的所有关联，尤其是空难前那段时间。"
　　挂断电话，她走到窗前。夜色已深，城市的灯火如繁星般闪烁。其中某盏灯下，童昭茉是否也正独自一人，被过去的幽灵和现在的痛苦所包围？
　　纪颜珺拿起手机，犹豫再三，最终只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记得按时吃药。晚安。」
　　三分钟后，手机亮起：「晚安，珺。」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纪颜珺的眼眶发热。她多希望自己有勇气加上"我爱你"，多希望童昭茉有勇气接受这份爱。但此刻，她只能满足于这微弱的联系，像黑暗中的萤火，证明她们依然在彼此的生命里。
　　周一早晨，纪颜珺特意提早到公司，在童昭茉办公室门口等待。当电梯门打开，童昭茉走出来时，两人都怔了一下。童昭茉今天穿了一身黑，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下方是明显的青黑色。
　　"早。"她轻声说，避开纪颜珺的目光。
　　"早。"纪颜珺递上一杯咖啡，"双份奶，不加糖。"
　　童昭茉接过咖啡，手指不经意地擦过纪颜珺的，一瞬间的触碰让两人都僵住了。童昭茉迅速收回手，咖啡差点洒出来。
　　"谢谢。"她低声说，快步走进办公室关上门。
　　纪颜珺站在原地，手中还残留着咖啡的温度。那道紧闭的门仿佛象征着她们之间新的距离——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接下来的日子里，纪颜珺学会了在远处守护。她通过江心悦了解童昭茉的行程，确保她不会过度工作；她匿名送花到童昭茉公寓，卡片上只写"好好休息"；她甚至秘密联系了童昭茉的心理医生，确保治疗计划得到遵循。
　　而童昭茉，似乎也接受了这种新的平衡。她专注于工作，状态时好时坏，但再也没有提起那个海边的夜晚。只有一次，在偶然的四目相对时，她眼中闪过一丝纪颜珺读不懂的情绪——是遗憾？是渴望？还是单纯的疲惫？
　　没有人知道答案。就像没有人知道，在每个孤独的深夜里，童昭茉会取出那条铃兰项链，轻轻抚摸它，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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