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兽

　　电梯门开了，低头看手机的杨驿一抬眼，瞧见自己名义上的小妈正弯着腰，在给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的杨珏扎头发。

　　说是小妈，她其实已经不小了，将近四十的年纪，架不住保养的好，面色又健康红润，看着就好像刚三十出头。

　　他想起自己离开沈家的时候，那个坐在贵妃椅上的女人看着自己，养尊处优的皮肉和面前的女人差不了多少，可那张脸上和眼里透出的哀戚和执念，让她就像一截风烛残年的腐木。

　　听到声音，女人手上动作放轻了些，转头看到杨驿，神色依旧很柔和带笑，主动唤了他一声。

　　杨驿回杨家没多久，在这里只住过一阵就回江市上学了。除了最开始对他抱有敌意的杨朝，这个小妈的存在感倒是很低，包括她和杨霄云生的那个叫杨珏的女儿，看着也怯生生的。

　　随口应了声，杨驿步子没停，往自己房间走去。却没想到在走廊上撞见了杨朝，杨霄云也在。

　　“爸爸。”杨驿站定。

　　杨霄云看到他，点了点头，客套的问了句：“还习惯吗？”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又补了句，“新来的保镖，昨天见过了？怎么样？”

　　杨驿垂下眼，答得乖巧：“挺好的，没什么问题，先让他做着吧。”

　　“嗯。有问题直接和吴垣说，不要闷着。”

　　“好的。”他顿了下，“谢谢爸爸关心。”

　　杨霄云没再说什么，他看了眼手机，转而拍了拍靠在一边的杨朝，“你们不常见，说说话吧。”

　　说罢便转身离开，留两兄弟在原地。

　　杨霄云一走，杨朝弯着的嘴角一下子收了起来，他看了眼站在那里有点低眉顺眼的杨驿，表情冷淡。

　　杨驿没来之前，他从旁人提到的只言片语里听说过，对这个原本毫无交集的弟弟他最开始是有些戒备的。但这阵子仅有的几次接触中，自己父亲的态度始终平淡，加上杨驿在他面前虽然寡言少语，看着一副阴沉疏离的样子，却很是懦弱听话，让他感受不到丝毫威胁。

　　就像这次，一点点随意的关心，他都能看到那张稚嫩脸上微微透出的渴望和讨好。

　　把这么一个小自己几岁的小孩当假想敌着实没什么必要，他现在已经懒得把注意力继续放在杨驿身上了。

　　“高二了吧，学习忙吗？”杨朝随口问道。

　　“还好。马上期末了，会稍微忙一些。”

　　“嗯。”杨朝其实压根不关心这些，敷衍了两句，往自己房间走去，“爸估计还要忙一会。你去休息会吧，等阿姨来喊。”

　　看着那双带着点施舍般优越感的目光移开，杨驿站着没动，喉咙里轻轻应了声。

　　*

　　老郑到底还是去休息室睡了会，郦決没什么胃口，尤其是等下还要坐2小时，他随便挑了两块看起来不那么腻味的小蛋糕填了填肚子，站在外面露台边点了根烟。

　　站在是迎风处，临近傍晚的风吹着凉森森的。他双臂支在玻璃围栏上，侧头看了眼那冻灯火通明的主楼。

　　这么大一地方，就住着这么几个人，对比下自己的狗窝，郦決忍不住有点想笑出声。

　　“兄弟，借个火。”

　　手一抖，他扭头就看到一个人叼着烟，脸上笑得不好意思。

　　这人走路都不带声的吗？心里忍不住暗骂一声，郦決还是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递给他。

　　“谢了。”

　　那人点了烟：“你是跟着最近回来的那个二少的吗？”

　　郦決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对他礼貌地笑了笑，嗯了声。

　　“圈子小，有个新面孔大概都能知道是谁的人。”这句解释显得有些刻意，郦決看着他，摸不准冒出来的这个人是想干什么。

　　那人吸了两口，又转过头：“大少你见过了吗？”

　　二少是杨驿，大少自然指的就是杨朝了，提起他，那段不怎么愉快的经历让郦決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我今天才跟着二少第一次来这，对大少还不熟悉。”

　　“啊……也是，毕竟二少回来没多久。”

　　“不过大少也在江市上学，你估计以后有机会还能在他面前混混眼熟。我们这种，多认识点上层人士总是没坏处的。”

　　郦決呼出最后一口烟气，笑了下：“没想那么远，不管大少二少，不都是东宸的人么，杨董说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说得是。”那人眯着眼看他，掸了掸烟灰，语调一转，压低了声音：“杨家这情况，以后是什么样谁都不知道……不过算起来，大少的根扎的可没二少稳。”

　　心中一凛，郦決乌沉沉的眸子马上看向对方，那人下半句已经漏了出来。

　　“知道么，杨家原本应该只有二少一个少爷的，但大少却有杨董这个东宸最大的靠山。”

　　看到郦決隐去了客套笑意的脸，对方轻哂：“你跟在二少身边，迟早也会知道一些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下。”指尖捻着烟蒂，相比于郦決的面无表情，他的神情倒很放松，“别紧张也别担心，毕竟你我不过是借了个火的陌生人。”

　　说真的，郦決是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也是真的想让这个人赶紧闭嘴。

　　那人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看了眼露台大门那边，挑了挑眉，“你好像该走了，我看到吴助理了。”

　　郦決下意识转头，看到玻璃门内已经注意到自己的吴助理，老郑在旁边冲他招了招手。

　　他轻呼一口气，没再理会那人，马上不带一点迟疑地往回走去。

　　和老郑等了将近半小时，杨驿才姗姗来迟。期间无聊中两人闲话了几句，郦決一点没提刚刚在会客室里遇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人。

　　对他来说那人八卦似的几句确实是算得上有用的提醒，但是不是真的出于“好心”，就不得而知了。他作为一个刚进来的边缘小人物，对这种事保持缄默总不会出错。更重要的是，自己头顶上还有个闪着灯的记录仪。

　　车驶出地库，靠在后座的杨驿拿着手机划了几下，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除了几个没见过的叔伯，今天和前几次所谓的“家宴”没什么区别。他享受那些人刻意的亲近，又没法忽视杨霄云客套平淡的关心，还有杨朝对他若有似无的轻视。

　　闭眼假寐了会，脑子里好像有各种声音在撕扯，弄得他始终有股心烦意乱的劲儿。

　　扯掉耳机，他抬眼盯住前座副驾那个背影，忽然开口：“喂。”

　　郦決闻声侧过头。

　　杨驿下巴微扬，声音里掺着一丝刻薄冷淡：“我渴了，等下去湖滨广场那家‘云茶’给我买杯手冲奶茶。”

　　虽然从不喝奶茶这种东西，郦決也知道杨驿说的“云茶”。港市那边过来的牌子，贵的要死，喝的人却多，天天爆满排队。他看了眼手机，这个时间，大概率等个把小时都是保守估计。

　　摆明是在故意找事。

　　老郑从后视镜看了眼，想替郦決解难：“这会儿高峰期，绕过去怕是得堵上好一阵子……少爷，要不看看外——”

　　“我等下就要喝。”杨驿打断他，目光落在郦決脸上，“外卖每次送来都没有冰，我要加冰的。”

　　郦決表情没什么变化：“现在还在高架上，没法下车，调头过去至少要多花四十分钟。”

　　“那是你的事。郑叔，下个路口下去。”

　　老郑心里叹口气，到杨家这才没几个月，原本看着听话的杨驿性子越发乖张。可细想一下，让这个年纪的孩子重新独自融入一个全然陌生的家庭，确实是一件难事。

　　感受到老郑无意朝自己瞄了一眼，郦決想了想，对他开口道：“过了隧道的那个路口下去吧，你们回去不用绕路，我过去那边也近一点。”

　　杨驿皱眉，瞪着郦決的后脑勺沉默几秒，冷哼一声，重新塞上耳机扭头看向窗外，没有再阻止郦決的提议。

　　今天光来回车程就有几个小时，都快坐吐了，他不至于为了折腾人给自己找罪受。

　　郦決从哪过去不重要，奶茶多晚送到他手上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想到那张脸上呈现疲惫又狼狈的样子，他脑子里隐隐的兴奋就一点点压过了刚刚的焦躁情绪。

　　瞥了眼后视镜里的杨驿，郦決掏出手机，给瘦子发了个消息过去。

　　【你现在在X酒吧？】

　　【在。怎么了，決哥？】

　　【去云茶排队买杯奶茶，要买什么等下发你】

　　【好】

　　停了两秒，他又补了一句【驻唱的陆仔在不在？问问他那个专门替人跑腿的兄弟今天有号没。】

　　几乎是同一时间，瘦子的下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決哥你开窍了？看上哪个纯情小妹了？】

　　郦決目光一顿，没回他，收起手机目光移向窗外，马上要出隧道了。

　　自从和宁佳玥断了之后，原本就对找女人不怎么热衷的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想过这种事了。之前处的几个说是女朋友不如说是各取所需的床上伙伴，不怪瘦子问出这么一句，他从不会买这种东西给对方，更多的是给于对方物质上的满足。

　　这次这个举动，怎么看都像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追女人的手段。

　　心里轻嗤一声，什么“纯情小妹”，这里只有个在乱撒气的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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