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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又寻沉彩
于司南要诚心请人吃饭,派头自然要做足。
他辗转托人在海市最顶尖的私密会所“菩萨蛮”订到了位置,得意洋洋打电话给陆沉彩邀功,不妨对方听了半晌,沉默了。
于司南疑惑:“陆老板,您有何指教?”
陆沉彩“哦”一声,没说自己就是“菩萨蛮”的会员,笑了声,不吝夸赞。
“果然是师兄,厉害厉害。”
于司南心满意足,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菩萨蛮过去了。
陆沉彩是和窦慈一道来的,几人都是海大出身,窦慈跟于司南是同一届,虽然隔行隔山,没怎么见过,但对彼此都有耳闻。
来时窦慈开着车,朝她转述于司南在他们那一届的风评。
“人不着调,但很有才华。”
陆沉彩深感同意。
会所私密,自隐蔽门庭进来,被女侍引着穿过竹林花木,才到古色古香的洋房内。
旧年的老洋房,长廊昏暗,灯火幽寂,仿佛一霎踏入电影《花样年华》。
“半山”的木牌子递到手里,窦慈扬了扬眉,问菩萨蛮的女侍,“半山”包厢里有几个人。
女侍低眉答:“七个人。”
“点酒了?”
“还没有。”
陆沉彩原是在旁插着口袋不语,闻言笑了,看向窦慈。
“于司南本来是为了谢我才请我吃饭,总不会在席上灌我酒,不用担心。”
窦慈面上仍有些忧虑,将牌子收在手里,推开了包厢门。
于司南和徐步克一行人早便到了,纷纷起身,把陆沉彩迎到主位。
窦慈头回和这群人打照面,自我介绍了一番,就在她身侧落座。
陆沉彩正低头看手机,神色不明。
窦慈一眼瞄到:“又是那个小模特?”
陆沉彩按灭屏幕:“于司南他们走那天给我留了瓶酒,我不小心喝了。”
窦慈倒吸一口凉气:“然后乱发消息?”
陆沉彩手指掠过那个粉紫色的晚霞头像,顿了顿。
Astro。
她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断片后为什么会给这个小模特发消息。
而那么莫名其妙的消息,对方居然回复得颇为真挚,好似真想听她的苦恼一般。
可惜,她做决定,从未需要旁人帮忙参谋。
消息便也没有再回复。
“应该不是乱发的。”陆沉彩想了想,收起手机,“但我不记得了。”
窦慈扶额。
“不过话说回来,我听李文静说,你在追一个录音师?”
陆沉彩皱眉:“李文静是你的间谍?”
“我以为你早就清楚这件事。”窦慈面不改色,持续自曝间谍李文静给自己的情报,“对方眼睛出了点问题?”
“我带他去看过医生了。”陆沉彩语气无波无澜,“但他住院后摆出了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要还我钱。”
窦慈摩挲下巴:“有趣。”
“有趣?”
“第一,你从来没有对哪个异性上心到这种程度;至于第二嘛……”
窦慈停顿几秒,偏头对上陆沉彩疑惑的眼睛。
“但凡哪个异性被你这样对待,都该暗自窃喜,感动不已,然后顺理成章以身相许,但听你的描述,他似乎不为所动?”
陆沉彩迟疑了一下,同意道:“好像真的是,不为所动。”
窦慈莫名其妙笑了声。
“……笑什么?”
窦慈敛容,一本正经看着她:“在你的基础条件优于平均水平时,那些在攻势下迅速沦陷的男人,未必有几分真心。反倒是一直保持距离的,值得你多观察观察。”
陆沉彩陷入沉思。
窦慈用一种要嫁女儿的欣慰语气道:“等注资的事尘埃落定了,可以带他来见见我,一起吃个饭。”
陆沉彩回过神,疑心对方是在扮长辈占她便宜。
“……你最近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了?”
窦慈腹诽,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活该感情不顺啊,陆沉彩。
两人说小话的功夫,窦慈手上也没停,为她布好杯盏,铺好餐布,她受用得极为自然,仿佛日久天长已成习惯。
众人看在眼里,不免疑心二人是否有公事之外的关系。
于司南八卦地拿手肘捅了捅副导,心说,这窦慈难道不是她公司的合伙人?
平素媒体上抛头露面时一副倨傲凛然模样,这会儿却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徐步克观察了半晌,心内莫名松了口气——原来这位陆小姐身侧早就有人了。
他低头看了看表,庾星回还没到,于是发消息询问。
徐步克:【人都齐了,到哪里了?】
庾星回:【在找停车位,马上。】
菩萨蛮坐落在海市旧租界的洋房群落中,位置隐蔽难寻,庾星回在海市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过来,车子不知停在哪里,驶到门口报出预约,才知这里可以为客泊车——服务细致得仿佛五星大酒店。
交出车钥匙时,门童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他起初还不明所以,等被女侍引进去,偶然路过一处泊车的地方,看到一水名车,才后知后觉。
他今天是开二手凌志来的。
那是登记在录音室名下的车,他和成冬共用,若是同这些车停在一处,确实乍眼了些。
他想着,漫不经心笑了笑,一手插袋,慢条斯理跟在女侍身后。
傍晚时分,盛夏蝉鸣嘈杂,远望一点醺黄从洋房的尖顶上落下去,更远处便是海市的高楼林立,没入薄暮里,如暗色的画布。
脚下是石径青苔,侧旁路过了竹影与一丛丛紫阳花,及至洋房内,又听到隐隐有琵琶声传来。
到了“半山”牌匾前,女侍为他推开门,先入耳的是婉丽的评弹唱词,伴着琵琶泠泠,跟着,他便一眼看到靠窗坐在主位的陆沉彩。
她今日穿得很随意,扎染的白色立领衫,一抹蓝自领口温柔晕染下去,藏蓝的苎麻长裤剪裁飘逸,长发松松挽在脑后,松弛而带古韵,与“半山”包厢“远岫横云”的意境几成一体。
徐步克起身迎他落座,说了什么,却恍惚听不清。
只看到窗影错落下,她低垂而明丽的眉眼,执青瓷茶盏的手如一段玉葱,在唇边晃了晃,又落在桌缘。
他以为他望了她很久,但其实从进门到落座,也不过三四步、几秒钟的时间。
“不好意思,停车花了些功夫。”
无人在意他迟来,他在这场局中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存在,众人只是嘻嘻哈哈一笑而过,便在传菜上桌的人影里开了席。
陆沉彩亦只是在他入席时瞧了一眼,见他行走流畅,眼瞳清明,应是无碍,就转头与窦慈继续聊天。
窦慈却停顿了一下:“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陆沉彩奇道:“在哪里?”
窦慈皱了下眉,兀自思索。
看在徐步克的面子上,于司南带来的副导与制片为庾星回让了位,请他坐在徐步克身边。
庾星回抬眼,恰与对面的窦慈四目相对。
于司南挨在陆沉彩左手边,见状,马上跟窦慈介绍庾星回。
“对啦,窦总是第一次见庾老师吧?这是庾星回,小克的专辑制作人。”
罕见地,窦慈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人机出现故障一般,盯着他没动。
庾星回原是颀长高挑,一走进来,窦慈便看得怔了怔,等到坐下时,旁人的注意力便只会在他脸上了。
窗外的竹在他侧脸落下疏零的影,宛然入画。
这是一张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的脸。
所以窦慈也没有忘。
“……庾星回?”
于司南与徐步克同时点头,不妨窦慈眼瞳几不可见地收缩,半晌,才从牙缝里冒出一句话。
“幸会。庾先生。”
始终沉默的庾星回,突然后知后觉,像被谁凿了一棒子似的,想起来了。
西中岛华尔道夫宴会厅——After party上,是他亲自将喝醉了的陆沉彩交还到窦慈手里——窦慈见过他。
“幸会,窦先生。”
庾星回神色如常地等了半晌,没等来窦慈任何后文——他以为对方会起疑,会询问一二,却都没有。
窦慈只是盯着他陷入沉思。
那晚在西中岛,当庾星回将人交到窦慈手中时,窦慈心下是震惊的。
“醉后”的陆沉彩,原应处于应激状态,根本不容生人靠近,绝无可能任一个陌生异性牵住她的手。
那小模特,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担忧,当得知陆沉彩不仅加了那个小模特的微信,还保持联系时,他旁敲侧击劝说过陆沉彩小心。
却没想到,这神秘消失的小模特Astro,会化身徐步克的专辑制作人“庾老师”,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
庾星回。
窦慈抿抿唇,陷入沉思,Astro。
只是巧合吗?
还是他有什么别的目的?
陆沉彩察觉窦慈的异样,低声唤:“师兄?”
窦慈回过神来,小声问:“你认识他?”
陆沉彩踌躇了片刻,虽说自揭心意,对于不愿接受心意的那一方来说,也是一种叨扰。
可对窦慈她一向开诚布公。
“他就是那个录音师。”她有点无奈地说。
窦慈叹了口气,陆沉彩的审美还真是始终如一啊。
醉后追了一次不够,醒过来又追了一次。
也不怕对方被你搞得精神分裂?
窦慈觉得脑容量有点不够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个庾星回到底有几个身份?
先是小模特,再是李文静口中的超帅录音师,现在又成了音乐制作人?
况且,陆沉彩明显不记得Astro就是这个录音师啊!
他刚想开口问,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被你告白过的小模特Astro就是他,风铃轻响,女侍入内,端来了酒。
“这是浮玉生凉,冷泡茉莉花茶与琴酒调和,消暑醒神。”
杀青宴自然有酒,窦慈不好当面阻止,只审慎地观察局势,以便随时为陆沉彩解围。
但于司南比想象中有分寸,在旁人要起势给陆沉彩敬酒之前就把话放出去了。
“咱们自家人聚一聚庆功,喝茶喝酒自便哈。”
陆沉彩于是顺理成章拿起茶盏,来者不拒。
徐步克终于借着敬茶道谢的机会,与陆沉彩说了几句话,对方仍是淡淡,便也不再自讨没趣,笑笑回来坐下了。
庾星回并未加入这场答谢,只在主食桂花醉肴面上桌后,拿过分食的瓷碗,仔细盛出汤与面,再佐上几块花雕鸡,置在转盘上,转到了陆沉彩面前。
他坐在她左位,中间隔着于司南、徐步克,不算太远的距离。
那碗面路过了徐步克、于司南,最后停在陆沉彩面前。
正在与陆沉彩讲话的窦慈愣了愣,止住话头。
窦慈若有所思瞥了眼庾星回,见他状似无意,根本没往这边看,心道,高手,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陆沉彩这才注意到面前盛好的汤面,不由微怔。
庾星回收回落在琉璃转盘上的手,抬眸对上陆沉彩视线,只两秒就转开脸,不着痕迹地问徐步克:“这面闻着很香,我帮你盛出来?”
仿佛原就做好打算帮大家分食。
徐步克似笑非笑看他,于司南清了清嗓子,马上打破古怪的气氛。
“不用劳烦庾老师,让人家专业的来——”
女侍恰来上菜,闻声连忙近前,帮所有人分好了汤面。
人人面前一支碧玉天青的定窑小碗,陆沉彩那碗汤面便显得不那么突兀。
汤汁入口时,她余光隐隐看到来自左方的注视,待望过去,那视线又若无其事低垂在食物上。
——他有那么在意食物吗?之前怎么没看出来?
陆沉彩有些想不明白,吃完了面,借故离席出去透气。
吸烟处在室外。
自走廊尽头推门而出,是一处竹影斑驳的后院。
陆沉彩娴熟地燃起大卫杜夫,几乎同时,竹荫下一道黑影腾身而起,原来吸烟处还有人在。
那人很高,缓步走出阴影,暮色里,面容逐渐清晰。
她无声滞住呼吸,退开半步。
男人年纪不算大,看起来不过而立。
一副周正、孔武的五官,许是出身军人世家的缘故,浑身自带一股威严的气场。
这样正派的样貌,陆沉彩一见,却仿佛被扼住喉咙,手指僵硬地夹着烟,凝定在半空,动弹不得。
“沉彩?”
高世安很意外在这里看到这个妹妹。
大约在陆沉彩品牌成功、搬出高家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跟家人来过这里吃饭了。
哪怕甘恬生日,陆沉彩也只是礼数周到地送来品牌订制的珠宝作礼物,要她回家来吃一顿饭,也总会以“工作忙”为借口婉拒。
高世安是独子,甘恬带着陆沉彩嫁入高家之前,他没有过兄弟姐妹,也曾幻想过有个可爱的弟弟妹妹。
只是认识陆沉彩时,她就已经十七岁了,与想象中软糯糯的小孩子还是有很大距离。
何况,这个妹妹性情疏离,不太亲人,又在青春期,与年近三十的他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有些不自在。
高世安温和地走近,居高临下望她:“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陆沉彩仓促地背过手,又忽而意识到,她本不必这样在意他的话,于是她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她立在檐下,整个人显得很僵硬,高世安又朝她靠近一步,阴影盖住了她面容。
陆沉彩听到自己心跳无限地缓下去,仿佛已经停止,她徒劳地张了张口,一阵晕眩袭上太阳穴,迫得她不得不往后退,直至脊背撞到身后的墙壁——
“陆沉彩!”
一道沉冷的男声自远及近,打破她濒临窒息的困境。
她恍惚听到有人走过来,然后嗅到了熟悉的雪松和菩提花的气息,一只手环住她肩臂,将她带出那片暗影。
她转身躲入雪松的怀里,感觉到被自己额头靠住的肩膀微微僵硬。
“她有些不舒服……您是?”
“我是她哥哥。”高世安眼神复杂地盯着亲昵相拥的二人。
“哥哥?”迟疑了一霎,又很快恢复如常,“幸会。不好意思,我们……先告辞了。”
陆沉彩手里那支空燃的大卫杜夫被人从指间夺走,按灭在烟蒂箱碎石里。
她任他将自己半揽在怀中,走回熟悉的旧时长廊。
空调的风吹凉她鬓发的薄汗,她抓住他手腕停下来,猜到他或许正低垂眉眼,认真地凝视自己,却并没有抬眼去看他。
她低着头,在他视野里,只露出乌黑的发顶,以及头顶偏左的发旋。
“我们走吧。”
“……”庾星回疑心自己听错,“什么?”
她用那双与记忆里殊无二致的、软若无骨的手,轻轻搭着他手腕的骨节。
“跟窦慈打个招呼,然后……”
她嗓音有些哑,语气很轻。
“送我回卢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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