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痕

　　今秋多雨，连着下了几天也不见晴。孟则序有些疲惫地支着头，目光落在正前方的那幅画上。
　　画作占据整面墙，金色与橘色互相缠绵，霞光铺满底色，晚霞穿过落地窗拥抱站在窗前的那个人。
　　思绪渐渐外溢，电话的来电提示将他拽回现实。
　　“还没休息？”接通电话，那边沈吟镜的声音缓缓流进他的耳中。孟则序则是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皱起了眉。
　　“等下有个视频会议。您怎么还不睡，又没遵医嘱。”
　　太山庄一步一景，处处雅致，沈吟镜正坐在不系舟那里吹风赏雨。“你父亲一会儿要来，今日夜雨声烦，我睡不着。”
　　“他不是在部队？”
　　“他跟我说请了假，在大院儿里待着没意思，所以想来我这里小住。你别担心，我是上了年纪的人，睡眠本就少。倒是你，多注意身体。”
　　孟坤常下了车，接应的人引着他往沈吟镜处去，“夫人近来如何？”
　　“都好，就是不愿意出门。”
　　孟坤常点点头，脚步更急了些。当看到人时，他反而放缓脚步，许久未见，有些情怯。沈吟镜听见声音，透过雨帘望向他，浅笑，对着电话那端“你父亲来了，要不要说几句？”
　　孟则序没挂电话，沈吟镜没听到回复，拿远手机扫了一眼，转头对着人招了招手，孟坤常几步跨到她身边。“明效的电话。”
　　按了扩音，“这么晚了，工作明天再做。”当领导久了，唠家常也是带着命令的语气。孟则序笑了，“首长同志，我可不是你的兵。”
　　沈吟镜伸手掐了一下孟坤常的手背，孟坤常眼神安抚了一下她，有些不自在的换了个语气，“我这不是想关心你。”
　　“嗯，我知道。”孟则序知道这老头儿一辈子待在部队，经年累月，有一种在制度围墙内的“天真”，但毕竟坐到如今的位置，要说单纯的“天真”也并不准确。“爸，您不用每次跟我说话都带着歉疚，说起来你只是选择了你想过的人生，这无可厚非。”
　　当年家里想让孟坤常转业回家接手生意，可他一心要在部队，最后是孟则序出来替了他父亲。孟则序起身走到画前，“我遇见一个人，有机会带他去看望二老。”不等那边细问，孟则序接着说道：“家里的事情我会看着办，太晚了，我去开会，你们二老休息吧。”
　　挂了电话，略微仰头欣赏这幅画，这是他自从放弃梦想以后再一次执笔绘就，他那时已然对线条有些陌生，错了几次才算是成了这一幅。梦想……他的放弃了，总要成全一个人才好。
　　忙完已经是凌晨，再入睡便难了。将自己扔进沙发里，闭目养神，虽然累极，但脑中思绪活泛，梳理完第二天要做的事，余下的便都给了余陵乔。
　　爱意不是凭空就变得那么多，而是在所有那个人并不知道的时间里，灵魂一遍遍描摹他的一举一动，任它肆意滋长。待发觉时，已然对它举手投降，酸软却轻易碰不得。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睁开眼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孟则序立时起身，浑身戒备，“谁让你进来的！”
　　“周公。”余陵乔突然心情好地讲了个冷笑话。
　　起身过于猛，再加上晨起血液循环不通畅，孟则序头有些疼，一双手将他按在沙发上，揉了揉他的太阳穴，“你以为是谁？”
　　“抱歉。”余陵乔听到道歉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我不知道你的书房不能轻易进，下次注意。”
　　“不是！”孟则序伸手抓住他滑下来的手，“书房的确不让人随便进，但这里也是你的家，你是例外。”
　　“你去洗漱下，给你准备了早饭。”说完起身离开书房，开门前又扫了一眼那幅画才出去。
　　餐桌上的吃食一览无余，孟则序抬头，“你做的？”
　　余陵乔哼笑，“我可没那手艺，不过，我想你有。”
　　“厨艺？”孟则序倒是笑得有些别扭。眼前人却是摇摇头，“我第一次来就觉得那些画很……很特别。”
　　“特别？”
　　“用国画的手法画油画。”看着余陵乔过于认真，“观察得很仔细，有人说我这种画法不伦不类。”
　　余陵乔的眼睛随着那句话睁大，“那我找时间可得拜访一下这位尊者，竟然能不为钱权折腰。”
　　孟则序看他眼底发青，“你口中的那位尊者已然仙逝了，清明中元可以带你去祭拜。”
　　“所以……你才放弃了画画？”孟则序皱眉，怎么今天这人的话题有些莫名其妙，试探着问，“你昨天睡得怎么样？”
　　被问到根儿了，余陵乔放下筷子，抽了纸巾擦嘴，他今天一系列举动，其实就是因为自己在家里用那个沙发还是睡不着。“我也不想说假话，很奇怪我明明在那个沙发上依旧睡不着。”
　　闻言，孟则序指了指桌上的早餐，“所以来贿赂我？”
　　余陵乔不言语，眼巴巴看着。
　　最后两个人各自占据了一张沙发，补眠。
　　孟则序迷迷糊糊间，听见余陵乔开口，“所以你的代价就是放弃自己的灵魂，活成他人的期待吗？”
　　酸涩涌上来，“远不止。”
　　“这么久，你辛苦了。”
　　孟则序的笑声有些沉，“陵乔，敏感是你的天赋，但别让它困住你。你没必要背负不该你背负的东西。”
　　“有时间，你再为我画一幅吧！”静默片刻，“我很好奇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模样。”
　　盯着不知道何时睡过去的人，孟则序睡了几个小时好了很多，保姆端了水过来，“这是韩先生让我给您送来的。”
　　孟则序有些疑惑，“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只让我在您醒来后把电脑给您。”
　　看着监控视频里的画面，孟则序神色复杂，余陵乔昨天在外面待了一夜，清晨才按了门铃进来。
　　放下电脑，孟则序心里发堵。“把二楼东边那个卧室收拾出来，一会儿让设计师和心理医生过来一趟，今天晚上之前把那个房间布置好。”
　　孟则序突然很想知道，睡不着的夜晚，待在雨中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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