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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命定之人
翎落视野重新清晰时,人已置身喧嚣街市。
池底那双金瞳仿佛仍在眼前灼灼,她目光急扫,瞬间锁定不远处的身影——
渊临昭背靠灰墙,一身黑袍沉沉陷在墙角的阴影里,几乎与暗处融为一体。
见她出现,他身形微动,一步踏入夕阳的流光中。光线落在黑袍上,绣着的山茶瞬间明艳起来。
“说说,见谁了?” 他语气似道闲话。
“你怎知我见了人?” 翎落疾步走近,熟稔地攥住了他的袖角。
“这几日我们逛了不少地方,” 渊临昭扫过那只紧抓袖角的手,语气依旧平淡:“却从没人提过城主的夫君。按理说,应当还有一只。“
“还有一只?”
“比翼鸟自古双王共治。一亡俱亡,王位方传新主。”
翎落脚步一滞,声音压得极低: “那本《参商合璧羽化录》上说的都是真的?池底下的……”
渊临昭满意点头,“看来有好好研读。” 旋即轻叹:“所以才难取。”
“你怕打不过另外一只?” 她看他一眼。
渊临昭失笑:“你死缠着与我血盟,转头又每每怕我打不过。”
“这些为何早不说?” 想到这几日这人只顾吃喝玩乐,自己却险死还生,翎落心中火起,“你早知池底玄机,还诓我去探路!” 话一出口才觉失言,立时噤声。
“迟了。”
渊临昭指尖划过她袖口——那里的墨蝶暗纹,已淡得几不可辨。"打你从池底消失那刻,这局就已摆在明面上了。"
翎落低头,才发现原本密布的蝶纹已所剩无几,心头豁亮:“原是你在护我?为何连这也不说?”
“左右你无用,早说晚说,有何分别?”
他反手拉住她,顺势将人带入市集人流。
翎落蓦地缩回手,小声问道:“这戏……也不用演了?”
渊临昭脚步未停,袖袍微微一抖,丢下一句:“看你。”
看你?
她一怔忡,待回过神,那抹玄色身影已在几步开外。她不及细想,提裙便追,缀着金铃的缎鞋踏碎满地夕照。
长街两侧,茶客嗑着瓜子笑叹:“小娘子追俏郎君呐——”
***
二人刚踏进望月阁,楼下便已有人候着。
提灯侍女堵住去路,面纱下嗓音清冷:“城主令:戌时正,蛮蛮殿设宴。恭候二位大驾。”
这么快就来了!
翎落心下一紧,余光却见渊临昭略一颔首,袍角一拂,已径自上楼。
“明知是局,为何要闯?”翎落疾步追上,压低嗓音,“火玉和傀儡丝,现在置办还来得及——”
“够了。”
渊临昭停下脚步,黑袍定在廊柱投下的阴影里,辨不清神情。
“莫非这几日入戏太深,真把自己当我什么人了?”
翎落僵在一步之外,探向他袖角的手悬在半空。
“小怪。”
他转过身,面容沉静:“你我因何捆作一处,彼此最清楚不过。”
“别越了界。”
“砰——”
门扉在他身后应声而闭。
“砰——”
翎落猛地推门而入。
渊临昭背对门口,身形凝滞一霎,一转身,眸中已覆霜雪。
“我因何至此,我当然清楚。倒是你——”翎落反手压下门闩,语气冷硬,“至今也没想通,为何会被我拖进这趟浑水罢?”
她逼近一步:“既已同舟,此后你所有筹谋布局,断不可再瞒我分毫!”
“聒噪。”
渊临昭眼神微凝,一道无形符咒瞬间封向她唇间。
翎落并指如刀,封口咒应声而碎。
竟然破了!
竟然破了……?
灵力碎屑明灭空中,映出两张同样惊愕的脸。
“忍你乖戾,容你荒唐——”
翎落踏着光屑逼近,字字如刃,“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我当傀儡摆弄!”
“越界?”她冷笑,“你告诉我,什么是界?”
粉裙一旋,止步在黑袍前三寸之地。
“坠月楼你独自行动,可曾想过我差点神魂俱灭?池底墨蝶强拽我出阵,又问过我是否情愿?若真嫌我碍事——”
她强压怒火,尾音却已微颤:“何故要带我出来,把我留在‘非得’那里不是更好!”
渊临昭的眼底,似有极细微的波澜漾开。
眼前人虽顶着少女皮囊,那副炸毛搏命的样子,竟与记忆中幼时的‘招来’,诡异地重叠了一瞬。
翎落捕捉到他眉梢那一瞬未掩的弧度,“你这神情,是什么意思?你果然——”
“够了。”
他吐出两字。
灵力无声震荡,粉影刹那被震回隔壁房中。
【表现不错。】
识海中,他淡声评价。
【今夜这出怨侣戏,伽蓝该信七分了。】
【方才种种,都是做戏?】翎落咬牙回音。
【倒也不尽然。】那声音隐约带笑:【比如学幼崽‘招来’炸毛这段,确实始料未及。】
【……】
【所以今夜是何计划?】翎落追问。
【……】
***
戌时,蛮蛮殿
烛火微颤,伽蓝半边面容隐没在阴影中。她广袖一拂,屏退侍从。
“今夜请二位前来,是为解些前尘误会。”她缓缓开口。
“翎落,”伽蓝目光穿透烛影,落在她身上,“你在池底所见之人,便是本座夫君——蛮秋。”
翎落垂眸静听,神识却如蛛网铺开——
足下砖石隐有灵流暗涌,梁柱间亦有灵丝游走。
余光扫向渊临昭——那人灵息平稳,一副静观好戏的姿态。
她绷紧的指节微松:老妖怪尚如此稳得住……
“彼时与阿蛮缔结鸳盟未满百年, ”伽蓝指尖摩挲着掌中酒樽,樽上并蒂莲纹在她指下若隐若现, “他待我,却总似隔着重峦叠嶂。”
“直到某日,无相眼寄于他贴身小厮——”她唇边逸出一丝极淡的讽意,“方知尘世话本里的俗套故事,竟也真能叫人蚀骨灼心。"
殿外忽起呜咽风声。
殿内烛火跳跃,映得金丝楠木屏风上的比翼双飞纹忽明忽暗。
“两族族长震怒,他偏生反骨。”伽蓝忽地笑了笑,“说什么‘宁受天雷殛骨’,也要与那凡人女子‘同衾同穴’。倒显得本座像个被抛弃的苦主,平白得了座结匈城当作赔礼。”
她话锋一转,冷笑道:“想来也是讽刺,结匈城当年不过是历代皇族的陵冢。如今,我族竟只剩这座城了……”
渊临昭嗤然开口:“历代王族在棺材里听恩客笙歌,倒是比活着时热闹。”
“你懂什么!” 伽蓝霍然起身,袖袍带翻酒樽,“若非这楼,阿蛮的神魂早已……”
尾音化作喉间一声呜咽,她猛地攥住心口衣襟,半晌才低声开口:“那日在长老殿,我与阿蛮被告知了一桩秘密……”
“噗” ——烛火倏然窜高三寸。
“比翼皇族命定之人,若生异心,其爱侣当受三绝之罚:断子嗣,折阳寿,绝轮回。”
殿内死寂,她一字一顿,声音空洞得可怕。
“而那凡人女子竟说…… ‘便是此刻魂飞魄散,也好过十世轮回不见君’。”
“我也有我的骄傲。” 她仰首,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
“自那以后,我守着这座活死人城,不再过问他们的生死。直到那一日——”
她忽而痴痴笑起来,” 阿蛮拖着半副枯骨回来……心口朱羽,已碎成齑粉。”
伽蓝垂眸片刻,缓缓抬手覆上心口。指间灵光流转,一枚细羽在她胸前缓缓浮现,羽色鲜红艳丽,似烈火浸染,明艳得近乎妖异。
“比翼双飞,不独活于天地。” 伽蓝的声音低哑苍凉,“我族心口生有朱羽,爱意愈炽,则羽色愈艳。羽若褪为灰白,便是灯油将尽,时日无多。”
翎落瞳孔骤缩,盯住那朱羽——老妖怪的“取心”,莫非是它?!
“比翼皇族纵使羽翼尽折,也定要死在故巢。” 伽蓝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朱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悲哀,“这是刻进血脉的咒语,挣不脱的囚笼。”
“那段时日,我踏遍四海八荒,疯魔般翻尽三千秘卷。” 她眼神灼灼,望向空无的虚处,“终于知晓,要救阿蛮,须得借活人的爱意作引。”
“坠月楼兜售的醉生梦死,” 她唇边勾起弧度,忽抬眼冲翎落一笑, “不过是剜来红尘痴念作药,采撷风月欢愉为引。”
“那些沉溺温柔乡的痴人,又怎会知,他们所换的刹那销魂,正为我夫君半寸残魂续命——”
伽蓝尾音未散,翎落神识骤然刺痛——
不查间,梁柱间游走的灵丝已绞成金网,无声无息笼罩整座大殿。
——何时结成的?!这莫非是在……结阵?!
她霍然看向渊临昭,那人灵息仍沉如死水,执酒盏的手稳如铁铸。
若是结阵,他为何还不动?
翎落心念速转,声线陡然拔高,截断伽蓝话语,“既然如此,何故将他囚于池底?!”
“坠玉楼的池水,并非凡水。” 伽蓝指尖掠过酒盏,杯中漾起圈圈涟漪,“乃是融了先祖皇族伉俪的纯净爱意。红尘痴念驳杂污秽,若不经炼化,直接灌注,只怕阿蛮早被欲念侵染成怪物。”
她话音未落,指诀已然引动。一抹水镜浮空而起,显出池底祭坛与水链:“先祖神魂为炉,红尘爱意为柴,方能在不伤他本性的前提下,将那万千痴念,炼成滋养残魂的甘露。”
翎落望着伽蓝哀中透疯的面容,心中警铃大作:世间怨侣何其多,她却偏偏邀他们来听这一出。
自己加上老妖怪,灵力当在伽蓝之上。但若池底那位出手……今夜胜算几何?
不过,池底那位,未必是敌。
只是那“心”——究竟要如何取?是这朱羽?还是……
思绪未竟,一股迟滞的粘稠感忽地缠上四肢。
——不好!殿中灵丝已侵入经脉!
翎落急敛心神,灵力在识海中与那阴冷异物奋力撕扯。
“城主这番肺腑之言,可比仙乐茶楼里最精彩的折子戏,还要动人。” 渊临昭仰首饮尽残酒,广袖探向翎落手腕,“若无他事,告辞。”
彼时翎落正全力对抗经脉中蔓延的阴寒,忽觉腕上一紧,本能侧身避让——
“哐当!”
她手中酒盏应声坠地,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呵,我家这位今日使性子,见笑。” 渊临昭语气含笑,带着几分宠溺般的无奈。
高座上,伽蓝倦怠地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二位这戏……演得不累么。”
她懒懒抬眼,脸上哀色褪尽,“本座翻来覆去讲这旧事,却已乏透了。”
“翎落。”她忽然唤了一声。
目光一寸寸落下,定在她身上,唇角扬起一点笑。
“若不是为了你,本座……怎会动这么大阵仗。”
说罢,她指尖蘸了蘸盏中冷酒,在桌案正中轻轻一敲。
“还好,没忘。”
——轰!
整座蛮蛮殿应声而动。
地砖下幽蓝符文腾起,万千灵丝瞬间变成朱砂噬魂链,虚空魂焰逆转呼啸,交汇成一座燃魂大阵。整个大殿宛如猛然睁开的巨目,直视着两人脚下的位置——正是阵眼所在!
终究还是来了。
翎落轻叹一声,侧首望向渊临昭, “可打得过?”
未及闻答,眼前景象已然碎裂——
下一瞬,无边黑暗如墨泼落,吞没所有光影。
待视野清晰,竟见百年前屠村之景。
“又是幻境。” 她并指结印,灵力流转如常。
“无用的,翎落。” 伽蓝声音自虚空传来,“爱别离,怨憎会皆不足惧,唯这‘求不得’……”
她笑声如银铃轻荡。
“不过你太珍贵,本座允你多活须臾。待你体内龙凤同源、雌雄同体之力彻底交融,濒死之际爆发出的那份执念……该是何等甘美啊!”
翎落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业火乍起,渐染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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