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自从林惊鸿叫一个肤色稍重、长相微凶但还算俊气的男人带走，他已经一整天都没回林公馆了，林莺歌乐得自在，但王妈坐不住了。
　　“嗳哟，我的小姐呦，您是没看着，那个哥儿直不楞登的冲进来，那手上还沾血呢，可吓着我了！”王妈说着伸手抚着自己的心口，这还心有余悸呢。
　　林莺歌吃着蝴蝶酥，喝着红茶也回忆昨晚的事。那男人一副打手做派，但能叫动林惊鸿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等等，林莺歌眉心舒展，沉睡的记忆被唤醒，那男人是沈骰玉吧。史料上血洗的那照片拍的不算太清晰，沈骰玉离得又远，她对沈骰玉也不像对林惊鸿那么上心，竟是才想起来。
　　这也不能太怪林莺歌，毕竟沈骰玉和林惊鸿一起去干事的时候，他才17岁，毛还没长齐，个还没窜的现在顶破天一样的高。
　　“管家先生。”林莺歌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她放下蝴蝶酥偏头叫了一声。
　　“小姐，您吩咐。”管家是个连胡子都白了的老头，他是林惊鸿本家派给照顾林惊鸿的。
　　“先生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啊？”林莺歌巴不得林惊鸿别回来，她觉得戏楼遇见了林家小弟的事情一定不是偶然，分明就是林惊鸿有意试探。而且他人就算不在现场，都没有放弃，可想而知，他不是起疑，几乎已经确定她有问题。
　　“这，小姐，先生的工作就是如此，有时他也不能确定，办完了事他就回来了。”老管家也是看着林惊鸿长大的，自家的少爷打拼出了自己的产业成了先生，终于也成了家，有人惦记了，他很欣慰啊。
　　“我都不知道他是与谁走的，先生也不说，只叫小厮看顾好我，我担心他的安全。”林莺歌说着拿起手帕遮眼，一副拭泪的模样。
　　“小姐，去找先生的是不是一个高个子面相有些凶的汉子啊？”
　　“好像，是挺高的。”林莺歌停下来，眼睛上抬，想了一下。
　　“那是沈骰玉沈先生，小姐不要担心，他是帮中好手，断不会让我们先生受伤的。”老管家让人给小姐拿了冰帕子敷眼睛，若是先生回来看到林莺歌眼睛肿了，怕是要心疼。
　　“小姐，可千万莫伤心了，”管家将冰帕子递给王妈，“想来不会太久，先生就回来了。 ”
　　“嗯，我就是有些想他。”林莺歌闭上眼睛，任由王妈给她扶着帕。
　　闻言，老管家和王妈相视一笑，怕是连小少爷生下来用什么被伙包都想好了。
　　林莺歌实在无事可做，报纸看腻了，没什么有意思的。她想着反正林惊鸿不在，她就让老管家随便给她找些书。管家不敢怠慢，很快给林莺歌找来了一堆书。
　　那些书林林总总堆了一地板，老管家搜刮的这些书涉猎极其丰富，不只有消遣的戏本子和话本子，里面还有一本马克思·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林莺歌大学选修过相关的课，当时上课的老教授是个照本宣科的大爷，她实在听不下去，混了学分算完，这会子看到这书像见了亲人。其中还有本《红楼梦》，厚厚的，林莺歌拿在手里极其安心，她准备看完《新教》再看《红楼》，也算在危机四伏的生活中有点盼头了。
　　林莺歌兴致勃勃的坐在沙发边读书，但看着看着就累了，转而望着窗外，小雨凄凄沥沥的，她其实很想出去逛逛。这可是真民国，第一手的史实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体验啊。
　　林惊鸿虽然没下令不让林莺歌离开林公馆，但也没说可以让她离开林公馆，而且现在局势动荡，万一林莺歌出事了怎么办，故而林惊鸿不在，谁也不敢让她出门。
　　林莺歌读了一半的书，躺在沙发小憩了一会。自己被一道惊雷突然吓醒，她不怕打雷，但应该是原主害怕，王妈早早就候在她身旁，看她惊醒，把她抱在怀里实在哄了一阵，才让她去吃晚饭。
　　林莺歌吃过晚饭就继续看看书，直到欧式落地钟打了九下，夜深了，林惊鸿今夜也不会回来了。
　　林莺歌刚想上楼想着到自己卧室窝着看书，被王妈神秘兮兮的叫到一边。
　　“小姐啊，看样子先生今天也不能回来了。”王妈有点着急，这小姐刚和先生成婚，先生就让小姐独自在家，二人也没圆房，这要是感情没处好，之后可怎么办啊！
　　“小姐，这不比我们那儿，哪家有个不老实的，有偷男人的浪荡货都门清儿。这可是上海滩，舞女、歌女的一个团的那么多。嗳哟，我们先生要是被哪个缠上脱不开身可怎么使得。”王妈一拍大腿，讲的是绘声绘色，仿佛林惊鸿再不回来就是在外面连孩子都有了。
　　林莺歌没说林惊鸿都跟她说以后送她去香港的事，她也微微一皱眉，抿着嘴眨眨眼，“那如何是好啊？”
　　“小姐，您得去陪着先生啊。您是他们家明媒正娶下了婚书抬回来的妻，要是有那狂蜂浪蝶的，您可得抡圆了，大耳刮子抽她们。”王妈一抬胳膊，作势给林莺歌展示她作为正宫娘娘应该有的气势。
　　“先生是做正经事，也不会怎样吧。”林莺歌是真不想去，她怕死。
　　“我的小姐，正经，什么叫正经，能舒服了他们男人的，不都是正经？你得去，你得去，你明个就去！”王妈越说越激动，好像怕晚了一分自己小姐就要受委屈。
　　“好好好，我去，明天我就让管家联系一下先生。”林莺歌安抚王妈，拍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这就对了嘛，哎呀，我得去定两条鲅鱼，明天做了饺子给您和先生吃。”王妈说着就小跑到厨房，跟采买的小厮交代要最新鲜的鲅鱼。小厮听到是给小姐和先生吃的，怕第二天现去没有了，赶紧穿上雨笠冒着雨去找船家定。
　　林莺歌几不可查的叹口气，抱着书上楼去了。
　　林公馆里一片祥和，主子和仆人们都收拾准备休息了，但上海滩的夜间风云才刚刚拉开帷幕。
　　深夜的码头，雨继续下着，时不时的雷电映照出在暗夜中搬运货物的黑衣打手们，他们都是大刀帮的小弟。
　　王虎站在码头吊机阴影处，身边的小弟给他打着伞，他看着一箱箱“面粉”被搬下来，嘴边不禁展笑。他一笑，光头上的白虎头连着整个后脖颈和后背的虎腰、虎背的纹身像是活了一般，狰狞的无声咆哮。
　　雨夜，被惨叫划破。
　　沈骰玉带着十几个小弟迅速解决了外围的看守，如同天降一般直接火力压制，突突了正在搬运货物的打手们。
　　沈骰玉一枪撂倒了王虎身旁的小弟，转身与已经拿出手枪的王虎互相指着心口。他的剔骨队已经控制了码头，站着的除了王虎，再没有一个大刀帮的活人。
　　“大刀帮完了，你就是条落水狗了，还他/娘的挣扎？”沈骰玉冷笑，他一点不觉得害怕，他兴奋的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王虎咧嘴，眼神在大雨的映衬下更显凶恶，他嘴里有两颗金牙，闪着寒光。
　　“老子烂命一条，能拉青/帮的双花红棍一起下黄泉，值啊！”
　　突然，头顶的吊机灯亮起，照的几乎半边天都亮了。王虎和沈骰玉都晃的睁不开眼，沈骰玉闭着眼抬腿踢掉了王虎的枪，再一脚将王虎踹倒在地。
　　“娘/的，窝都让老/子端了，还敢拿枪指老/子！”沈骰玉适应了灯光眯缝着眼睛，在王虎身上发泄怒火。
　　“沈队长，我问完话你再打。”林惊鸿的声音从码头的大喇叭中传来，他坐在吊机里侧，身旁跟着王五，从高处观察着现场的局势。
　　“王虎，其他的我都知道了，现在我不知道的是，伏击我和沈队长的是哪伙人？”没有波澜的掺杂些电音的人声不大不小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里，较为熟悉林惊鸿的沈骰玉觉得他是生气了。
　　“哈哈，林惊鸿，林师爷，成王败寇，要杀要剐你随便来，我坑一声就不是王虎！”
　　王虎话音刚落，吊机上坠下一个人影。王虎定睛一看，那赫然是他的发妻。
　　“阿贞！你们去了租界，你们怎么敢去租界！”雨水打进王虎的眼睛，王虎不禁瘫软了身体，跪倒在地。
　　“都是我们地界，哪去不得。别废话，你赶紧说！听说你挺宠这媳妇儿，想不想她活，想就……”沈骰玉看着王虎摸出把刀子，王虎飞出刀的瞬间，他也开枪打穿了王虎的手臂。
　　那把刀正中女人胸口，大片血迹在女人原本的白裙子上蔓延开来，血浸湿了她嘴里的布条，她猩红着眼睛最后看向沈骰玉，她还在乞求。
　　“你！”沈骰玉不可置信的看着王虎，他握枪的手极稳，但心乱了。
　　“江湖人，怎么能被个娘/们拖累，能为我死是她的福分。就算她活了，她一个生了孩子的小寡妇能做什么，还不是给老/子戴绿帽子！”王虎狞笑，死死盯着垂下头的女人，丝毫没有不舍。
　　林惊鸿的笑声传来，接着是轻轻的拍掌声，“不愧是英雄豪杰，就是豁的出去。就是不知道老婆豁出去了，儿子能不能也豁出去。”
　　那三岁的小男孩也被从吊机高处推下，用一根绳绑在半空。
　　“爹，爹！我怕！”稚童的柔软声音在空中回荡，天空中又劈下一道闪电，吓得男孩号啕大哭。
　　王虎的笑僵在脸上，他几乎是哀求，“我说我说，别动孩子。”
　　王虎眼睛一直在不断摇晃的小男孩身上，声音颤抖，“法国那个亚瑟给我介绍了一个军火贩子叫克劳斯，他是个德国佬，无偿给我们提供武器支持、人员支持，只要我们……”
　　王虎停顿了一下，沈骰玉调转枪口对准小男孩，“别！别！只要我们在运货的时候帮他运送武器！”
　　“沈爷，沈爷，别，别啊，那还是个孩子”。
　　王虎朝着沈骰玉的方向双手合十，连连作揖。
　　“给谁？”林惊鸿的眼神在灯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他听出了王虎话里的避重就轻。那一袋又一袋的面粉在来自法国红酒的烈焰呵护下，走向虚无。
　　“给、给……”
　　“你还不老实！”沈骰玉给手枪上了膛，朝着男孩的方向就要开枪。
　　“给日本人！给日本人啊！林先生，沈爷爷，我错了，我错了啊！我猪油蒙了心，我该死啊！但孩子是无辜的啊，您漏漏手，您就放了他吧！”
　　王虎说一句就磕一个头，他双臂都被沈骰玉打穿了，就耷拉在身体两侧，不断拿头抢地。他的鼻涕和眼泪混着雨水，滴落到地上，糊成一片。
　　“娘/的，卖国贼！”沈骰玉恨得牙根痒痒，只待林惊鸿一声令下，他的枪就送这大光头眉间一点红。
　　“沈队长，处理、干净。”林惊鸿将干净两个字咬的很重，沈骰玉明白他的意思，他眨了下眼睛，深吸口气。
　　“沈爷，沈爷，孩子，孩子……”
　　沈骰玉让人按住王虎，提起他的后脖颈。
　　“王虎，老/子今天告诉你，畜牲不配有后。”
　　“砰！”
　　“不要！”
　　沈骰玉一枪打中男孩胸膛，与他母亲中刀的位置一般不二。男孩垂下了头，王虎喊叫的同时，沈骰玉第二枪已打穿了他的眉心。
　　夜，终于归于平静。
　　雨，还在缠绵的不肯断绝。
　　那一袋又一袋的“面粉”在来自法国红酒的烈焰呵护下，走向虚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