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

　　十二月中旬，冬天的寒意才真正降临。清晨的草地上覆盖着一层薄霜，说话时还能看到白雾从口中飘散。

　　齐铭从食堂回来，手里捧着两杯热豆浆，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

　　推开宿舍门，一股暖流迎面扑来。周亦安已经起床了，正坐在书桌前看书，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手指冻得有些发红。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黑眼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澈。

　　“早！”齐铭递过一杯豆浆“快趁热喝。”

　　“唉？张子鑫，李成明他俩人呢？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张子鑫姐姐那出了事，他不放心拉着李成明过去了。”周亦安接过杯子，双手立刻环绕着杯身取暖，像只冻坏的小动物吸取着热源。

　　齐铭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两件毛衣，却仍然时不时轻微发抖。

　　“这么怕冷吗？”齐铭在自己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周亦安小口啜饮着豆浆：“一直这样。”

　　齐铭找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暖手宝，充好电后递给周亦安：“给，冬天必备。”

　　周亦安犹豫了一下，接过暖手宝，指尖不小心碰到齐铭的手，立刻像触电般缩回。

　　但暖手宝的温度显然让他无法抗拒，很快他就把它捧在手心里，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

　　“谢谢。”周亦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今天下午没课，我们去打篮球怎么样？”齐铭突然提议。

　　“运动起来就不冷了。”

　　周亦安明显愣住了，豆浆杯停在半空：“我不会打篮球。”

　　“没事，我教你”齐铭笑得阳光灿烂

　　“打篮球其实很简单，而且运动起来真的很暖和。”

　　周亦安低头看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又看了看齐铭结实的手臂，嘴角微微抽动：“我可能……不适合运动。”

　　“胡说！”齐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一个月前这个动作还会让周亦安瑟缩，但现在他貌似习惯了，只是身体会微微僵硬一下。

　　“运动适合每个人。我们慢慢来。”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周亦安盯着那片光斑看了很久，最终极轻地点了点头。

　　下午三点，篮球场上人不多。齐铭借了个篮球，带着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周亦安来到最边上的一个篮筐。

　　周亦安走路时的样子很像只笨拙的小企鹅，让齐铭忍不住想笑，但又意识到这样不对，只好假装咳嗽掩饰。

　　周亦安，好可爱。

　　“首先，热身很重要。”齐铭示范了几个简单的拉伸动作。

　　周亦安学着他的样子伸展四肢，但穿的太多，导致动作僵硬得像个灵敏度不够的机器人。

　　齐铭忍住笑意，走到他身后轻轻调整他的姿势：“肩膀放松，对，就这样。”

　　当齐铭的手碰到周亦安的肩膀时，他明显感到对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周亦安没有躲开，只是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现在，我们来学最基本的运球。”齐铭把球递给周亦安。

　　接下来的半小时堪称灾难。

　　周亦安完全找不到节奏，球不是砸到脚就是飞出去老远。

　　有几次他为了追球差点摔倒，幸好齐铭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奇怪的是，尽管表现糟糕，周亦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退缩或生气，反而在一次特别离谱的失误后，嘴角微微上扬。

　　“在笑什么？”齐铭好奇地问。

　　“我想……”周亦安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我可能是你带过史上最差的学生。”

　　这句话让齐铭愣住了。周亦安居然会开自己的玩笑？

　　阳光照在他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那双忧郁的眼睛此刻竟带上了一丝俏皮。

　　齐铭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每个人都是这样开始的”齐铭捡回球“来，再试试投篮。”

　　他站在周亦安身后，手把手教他正确的姿势。

　　周亦安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瘦削的肩胛骨隔着毛衣都能感觉到。齐铭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莫名地有些心猿意马。

　　“手腕用力，对，就这样——”

　　球飞出去，但连篮筐都没碰到。

　　周亦安的肩膀垮了下来，但齐铭已经跑去捡球了。

　　“没关系，我们再试一次！”

　　第五次尝试时，球终于碰到了篮板。
　　第十次，它竟然在篮筐上转了一圈才掉出来。

　　周亦安的眼睛瞪大了，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齐铭，快看！”他转向齐铭，眼中闪烁着兴奋，跟得到糖的小朋友一样。

　　齐铭点点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我看到了！”

　　“再来一次，相信这样下去一定能进！”

　　第十五次尝试，球穿过篮网，发出清脆的“唰”的一声。

　　投进了！

　　周亦安站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后，令齐铭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周亦安笑了，不同以往的那种转瞬即逝的浅笑，而是一个真正的、灿烂的、发自内心的大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眼睛弯成了月牙。

　　可爱，漂亮，快乐。

　　那一刻，齐铭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呼吸都变得困难。

　　阳光下的周亦安美得惊人，那种纯粹的快乐让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齐铭突然很想把这个画面永远刻在记忆里。

　　“我投进了！”周亦安的声音里带着雀跃。

　　“嗯，你投进了！”齐铭也感到高兴

　　齐铭跑过去想拥抱他，但在最后一刻刹住车，改为拍了拍他的肩膀“太棒了！”

　　他们在篮球场呆到太阳西斜，周亦安投进了三个球，手指冻得通红但脸上洋溢着罕见的红晕。

　　回宿舍的路上，他甚至主动说起自己小时候从没机会参加体育活动的事情。

　　“那时候，林墨总会时不时来跑我踢石子”周亦安看着远处的夕阳“那大概是我最接近运动的事了。”

　　齐铭想象着小小的周亦安独自在破旧小区里踢石子的画面。

　　一定很可爱！

　　齐铭在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带周亦安尝试更多他从未体验过的事情。

　　那天晚上，齐铭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周亦安投篮成功后那个灿烂的笑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那个画面如此着迷，只知道每次回想起来，心脏就会加速跳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第二天一早，齐铭被张子鑫摇醒了。

　　“喂，你快醒醒！你看校园论坛了吗？”张子鑫的表情有些古怪。

　　齐铭揉了揉眼睛：“论坛怎么了？谁又表白了？”

　　“哎呀，不是！算了，你还是自己看吧！”张子鑫直接把手机递给他。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匿名帖子，标题是《某人和他的“特别”室友》，里面有几张昨天他们在篮球场的照片。

　　齐铭手把手教周亦安投篮，两人靠得很近；齐铭笑着揉周亦安的头发；周亦安投进球后两人相视而笑的瞬间。

　　照片有点模糊，全是被偷拍的！

　　帖子内容充满恶意的揣测和暗示，评论区更是乌烟瘴气，有人嘲笑周亦安“娘炮”，有人质疑齐铭的性取向，还有更难听的下流话。

　　齐铭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声音带着怒气：“谁发的？”

　　“这是匿名帖，查不到。”张子鑫摇摇头。

　　“不过别担心，大多数人都在骂楼主无聊。”

　　齐铭第一反应是看向周亦安的床铺。

　　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显然已经出门了。

　　“那……他看到了吗？”

　　张子鑫点点头：“我回来时他正在看手机，脸色很差的样子，然后就匆匆出去了。”

　　齐铭立刻跳下床，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他知道周亦安经常去的地方无非是图书馆跟银杏林这些地方。他先去了图书馆，在文学区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又冲向校园东区的银杏林。

　　果然，在那棵最大的银杏树下，周亦安蜷缩在长椅上，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走近了，齐铭发现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

　　“周亦安。”齐铭轻声唤道。

　　周亦安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齐铭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恐惧。

　　周亦安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还在微微发抖：“齐铭……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齐铭愣住了，接着在他身边坐下。

　　“因为我……让你被议论。”周亦安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那些话……很恶心。对不起……”

　　齐铭这才明白周亦安在担心什么。

　　不是自己被嘲笑，而是连累了齐铭。

　　“嘿，看着我。”齐铭轻轻托起周亦安的下巴。

　　“那些闲言碎语我根本不在乎。”

　　“可你……很生气。”周亦安声音还是很小。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齐铭耐心跟周亦安解释。

　　“因为他们那样说你。他们怎么说我都不在乎，但他们那样说你，我就会很生气，我会很在意。”

　　周亦安的眼睛瞪大了，似乎没想到齐铭会是这种反应：“但……你的名声……”

　　“哈！”齐铭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银杏林中格外响亮。

　　“我在乎那玩意儿？让他们说去吧，我们光明正大的，怕什么？”

　　周亦安盯着齐铭看了很久，像是在判断齐铭是否真的不在意。而齐铭则坦然迎接着他的目光，眼神坚定而温柔。

　　“那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周亦安终于问出了这个压在心底的问题。

　　齐铭摇摇头：“你只是与众不同，并不是奇怪。而且这恰恰是你最棒的地方。”

　　“你一直很优秀，周亦安。你应如风，不该轻易被定义。”

　　一片银杏叶飘落在周亦安肩头，齐铭自然地伸手拂去。

　　“所以……你不会……避开我？”周亦安放松下来，但他的声音里还是带着一丝不确定。

　　“绝对不会。”齐铭斩钉截铁地说

　　“除非你自己想一个人呆着。”

　　周亦安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不想。”

　　他们并肩走回宿舍，路上遇到几个同学投来异样的目光，但齐铭视若无睹，甚至故意搭上周亦安的肩膀，大声谈论着周末的计划。

　　周亦安起初有些僵硬，但渐渐地，在齐铭无所畏惧的态度感染下，他也挺直了背，不再躲避他人的视线。

　　回到宿舍，张子鑫跟李成明就迎来上来。

　　“你俩……还好吗？”张子鑫试探的问。

　　“我们没事。”周亦安轻轻说。

　　齐铭不说话，只是当着周亦安的面打开那个帖子，在评论区留下实名回复：“我是齐铭，发帖人敢不敢实名对质？！我和我室友的友谊光明正大，不像某些人躲在阴暗角落里造谣生事。”

　　发送后，他转头对周亦安眨眨眼：“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光明磊落。”

　　“齐哥帅！”李成明超齐铭夸张的比着大拇指，以表支持。

　　张子鑫也在下面追评：“我们室友间清清白白，某些老鼠拿着偷拍的照片肆意造谣才是真恶心！”

　　周亦安愣愣的看着齐铭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似为耀眼的他再增添一层光彩。

　　周亦安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如太阳般耀眼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那种温暖，那种安全感，是他十八年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

　　窗外，冷冽的风摇动着逐渐光秃的枝丫，寒冷却未能进入温暖如春的宿舍。

　　张子鑫跟李成明还在跟论坛底下的恶意评论进行激烈斗争。相反两位当事人的反应却很平静。

　　齐铭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播放周亦安喜欢的古典音乐，然后递给他一个耳机：“要一起听吗？”

　　周亦安接过耳机，指尖不小心碰到齐铭的，这次他没有缩回。

　　当音乐响起时，他轻轻说了句：“谢谢。”

　　不只是为耳机道谢。

　　但齐铭似乎听懂了这声“谢谢”所包含的含义，他笑着揉了揉周亦安的头发：“朋友之间，不用说谢。”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他们各自心中都有一簇小小的火苗，正在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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