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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头
“咔嚓!”
细密的裂纹蛛网般蔓延,横亘在眼前的枯骨承受不住冲击,当空断裂。
宣月空眼底渗出丝丝冰冷,纤长有力的骨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眸黑似夜。
白影被这股强横至极的力道掀飞出去,在水下几个起伏,下一刻剑气紧随而至。
与此同时,迟翎体内陡然升腾起一股浩瀚的灵力,经络在冲撞下仿佛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无数灵器呼啸而过,迟翎甚至分不出心神躲闪,内里肆虐的灵气流窜暴动,他整个人被一股灼热的痛楚钉在了原地。
肩膀一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贴着他的腕骨,轻巧地顺着手臂游走,摸向藏于袖中的贪生剑。
……祖宗,你这时候还惦记着趁火打劫呢。
迟翎简直要被气笑了,强忍着体内灵力肆虐的不适,反手催剑给了他一下。
宣月空轻巧地避开剑锋,下一刻迟翎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起,旋即一尾长鞭游蛇般划过,快得像是夜幕中迅捷无比的闪电。
耳侧擦起尖锐的风声,迟翎借着宣月空掩映,手下灵力迸发,灌注了灵力的贪生剑以雷霆之势悍然荡开长鞭,势不可挡地与周遭灵器相撞。
江面上白光映日,汹涌剑气冲天。
迟翎站稳身形,旋即反手扼住宣月空脖颈,胸膛剧烈起伏:“你是不是真以为……”
水域忽然爆出阵阵惊呼,漫天白光落下,一人独立江心,剑尖挑起湿漉漉的一团白影。
迟翎平稳了一下呼吸,黑白分明的眼珠警告意味地看向宣月空:“我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妖骨,他是妖修!”
江心处已被船只团团包围,迟翎落点的这只小船正处于内圈,能清楚地见到洛疏行玄铁剑下,水草与白衣混杂之下空空荡荡——那东西逃了!
“中州江域下竟有妖修潜伏,实在是胆大包天!”
迟翎顺着说话之人看去,见驭兽宗那领头的少年手上持着半只臂骨——正是先前偷袭不成,被宣月空徒手捏断的那只。
“依我看这妖修臂骨纤长,当属半月狐族一脉。”
“半月狐可是妖族皇系一脉,妖力远非平常妖族可比,若是可炼化,恐怕能增添不少寿元。”
“想什么呢,妖骨也是我等可觊觎的?”
驭兽宗少年冷眼扫过众人:“仙门有令,不可私自诛杀妖修,凡得妖骨者,须得如实上告。”
他脸上一片傲慢之态,手腕一翻把半截莹润白骨收入囊中:“待我回宗之后,自会奉给宗门长老,由长老代为上交。”
有人插嘴道:“既是要上交,何不趁着此行上交给中州僚府?”
说话的是高寒,先前被围攻时小船不堪冲击,被震得四分五裂。不知他怎么躲过去的,如今正以一个滑稽的姿势盘腿坐在木板上。
驭兽宗人眸中带火,冷冷道:“我驭兽宗做事,轮不到你来质疑。”
高寒拧干了裤腿的水,叹气道:“自妖族退居南疆,中州各地偶有落单妖修,无一不是被抽皮剥骨,被炼化为丹药延长寿元,黑市上一枚寿元丹价值连城,皇族仙门屡禁不止。”
“驭兽宗美名远扬,何不以此为各仙门树个良好形象啊?”
高寒话音又一转:“反正诸位此行正是奔着僚府刑场而去,实乃顺手之事啊。”
驭兽宗几人脸色青白交接,周遭的议论与打量虽然不至于明目张胆,但是却正戳中几人想要占为己有的心思。
良久,为首的青年挤出一丝冷笑,“那就明日刑场见,到时候诸位也好做个见证!”
他狠狠剜了一眼高寒,袖袍下灵力涌动,船只顷刻间泊出丈许远。
周遭船只见状,纷纷摇桨散去,热闹的江面顷刻间冷冷清清。
高寒坐着木板悠悠飘来,一边攀附着船沿一边道谢:“这位仁兄,有劳搭载。”
迟翎这才发现他情急之下跳上这只船,船主正是先前被嘲讽青楼出身的玉楼生。
虽然对方并没有主动搭载的意思,但是眼下正处江心,迟翎又不好御剑而行,于是也只好厚着脸皮道谢。
远处洛疏行足尖一点,踏水而来,与迟翎对视一眼,迟翎从容地笑了一下,并无过多解释。
方才他使剑虽是借着宣月空的遮掩,但是剑修历来感知灵敏,隔着江幕遥遥一瞥,洛疏行已经感知到那股磅礴的剑气。
他心底掀起滔天骇浪,天底下除了他居然还有第二个剑修。
洛疏行拧眉看向迟翎,迟翎却眯起眼打量宣月空,场上一时寂静无声。
高寒是个自来熟的,见不惯冷场,随口搭话:“玉公子出身青楼啊,巧了,我们这位迟兄与青楼也是颇有渊源,
……场面更寂静了。
许久之后,玉楼生才叹了一口气,撕碎这诡异的沉默。
“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意做这勾当呢?”
高寒识趣地附和:“赚钱嘛,不磕碜。”
玉楼生垂泪道:“凡间娼妓小倌被万人唾骂,不曾想走上修仙路,也洗不脱这身薄皮贱骨。”
迟翎心念一动,问他:“你怎么会……突然想到修仙的?”
玉楼生道:“自然是有高人指点,我得她鼓励,努力赎身,不曾想还未报答知遇之恩,恩人竟要被押送刑场,我还不曾见她最后一面。”
高寒安慰道:“做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爱上……”
迟翎:“?”
迟翎终于后知后觉地问起几人此行的目的。
高寒诧异道:“自然是围观僚府如何诛灭唐狸了,难道迟兄你二人不是为此而来?”
“药人唐狸,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仙门百家死于她手上的修士数不胜数,前些时日落入中州僚府,仙门众人无不拍手称快,此番正是要亲眼观之。”
他拿出装订八卦的书本,认真道:“若我能以此磨砺出一篇深入人心的佳作,天机阁未尝不肯收我。”
迟翎诚实发问:“何为药人?”
高寒更惊诧了:“迟兄你莫不是哪个犄角旮旯钻出的古董,怎么连药人都不知道?”
……你还真说对了
高寒道:“药人是以邪术祭炼而出的凶物,惨无人道,嗜血成性;其血债累累,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他翻了几页八卦书,又道:“哦,药人血含剧毒,无药可解。其血呈幽蓝之色,凡是触其血液者……”
迟翎:“等等——”
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宣府剑冢下那个梦,明亮日光下,叶行殊一副凉薄之态,脸侧剑痕下,流淌出幽蓝色的血液……
“这位唐……是被谁炼成药人的?”
高寒摇摇头:“此前天机日报倒说过是南疆妖修所为,不过很快被皇家责令撤改,后来就再也没人敢讨论此事了。”
……
夜色渐深,船舱里传来几道绵长的呼吸,不时夹杂几句梦中呓语。
江面上泛着粼粼波光,繁星漫天,清波映照出天上悬月,月色下游船独泊。
宣月空倚在船尾,伸手捞了一把水中月。
江水被他握在手心,又化为淅淅沥沥的雨水垂落江面,明知怎么都抓不住,他却像是不嫌烦似的,一遍又一遍地伸手盛月。
他蓦地住手,与迟翎视线对上,上挑的眼尾弯了弯,懒洋洋道:“生气了?”
不远处响起轻微的磕碰声,迟翎向船舱看了一眼,剑兰香清浅浮动,正适合沉眠。
迟翎从袖中取出贪生剑,细窄的剑身在指间翻转,月色下幽润深邃的剑面映不出丝毫亮光,更显得剑刃上的指节白皙修长。
宣月空眯了下眼,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晃到了眼前。
“想要吗?”迟翎晃了下剑。
宣月空的视线从他白皙的腕骨游离到夜风吹拂下清亮的眉眼,他抬头看月亮,又垂眸在江水里出神。
良久之后,才轻声“嗯”了一声。
迟翎挑了下眉,却是腕上翻转,把剑收了回去:“不给。”
他到宣月空身侧坐下,问:“你要我的剑做什么?”
宣月空随口道:“久仰大名,欲一睹为快。”
迟翎似乎觉得好笑:“久仰?”
宣月空从江面转身,沉沉看了他一眼,然后勾起唇角:“这么小气?”
“看一下都不肯?”
迟翎支起身子,好整以暇地转起剑花,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不肯。”
宣月空轻声道:“既然这么宝贝,当初怎么随便就送人了呢?”
迟翎的表情微妙地僵了一下。
船舱上一角暖黄的灯散出柔和的光,落尽宣月空乌沉沉的眸子,他低敛着眸,把一切都隐入水中月里。
江面泛着波光,迟翎的轮廓被粼粼光晕映照得不太真切,但是显而易见,迟翎在看着他。
他依旧是懒散地靠在船尾,手腕垂在清润的江水里,直到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他微阖着眼,察觉到身侧人动了动。
“你说得对,我已经将他送人了。”
“所以,不能再自作主张给你。”
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忽然又折返,旋即有薄风拂过,再然后是一件夹杂着剑兰香气的披风落下。
宣月空默然半晌,指节拢了一把披风,从江面看向迟翎朦胧的倒影,忽然张口叫他:“迟翎。”
“其实这世间许多祸事的源头,都离不开两个原因。”
迟翎半边身子隐在船舱,只是静静等他下文。
“自作多情,和自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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