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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谈
舒玉宁从京城出发寻医的时候还是炎热的夏天，这次再回去已经快入冬了。
他们一路向北，沿途风景越来越萧瑟，北方的树木不像南方四季常青，秋风一扫就准时落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这对段落来说是很新奇的景色，但是他们却没有游玩的兴致。
现在距离京城只剩下一半的路程了，两个人停在了一家破庙，晚上都有点睡不着觉，坐在屋顶吹风。
“你知道吗？现在跟我当初从京城去苗疆的时候刚好反过来了。”舒玉宁有点苦涩地说。
他和段落并肩坐在屋顶上，两个人为了早点把舒灵送回去治病，马不停蹄地用轻功赶往京城，轻功好的人能日行千里，可惜段落轻功不好，而舒玉宁背着舒灵也走不快，两个人速度不算快，白天赶路，晚上随便找个客栈或者废庙睡一觉就又上路了。
“还真是诶，你们真是一对难兄难妹。”段落开玩笑地说。
舒玉宁继续说:“当初病的人是我，舒灵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一心只希望能找到可以医治好我的人，现在她的状况不比我当时好多少。”
说罢他掏出酒壶喝了一口。
“舒灵最细心，做事周全，师父特地派她和我一起上路，而我却连将她完好地带回去都做不到。”
舒玉宁越说越自责，昂头喝光酒壶里剩下的所有酒。
段落看着他喝闷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自认为嘴巴灵巧，但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两人一阵沉默，入夜了，深秋的风刮得人脸上生疼。
用来暖身的酒就这么被舒玉宁一口喝光，段落怕他喝多了，将自己水壶里的水灌进舒玉宁的空酒壶里，让他喝点凉水清醒清醒。
她看着舒玉宁，舒玉宁看着天上的月亮，今天大概是初一或者三十，月亮弯成一条银钩，月光很微弱，却照得舒玉宁的眼睛亮晶晶的。
段落想起了和舒灵聊天时候提到过的东西，于是问:“你知道舒灵是自己求掌门放她跟你去苗疆的吗？”
舒玉宁歪过头来看她，眼神清澈，不像是醉了:“是吗？不知道。”
段落双手抱膝，点点头说:“是啊，她跟我说的，她还告诉我是你在她快死掉的时候拯救了她的救命恩人，而且还将她带回唐门习武，让她重新活了过来。”
舒玉宁回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舒灵还是个五岁的小姑娘，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舒灵这个名字还是他当时随意起的，如今一眨眼十年过去了。
“所以她绝对不会怪你的。”段落看着舒玉宁的眼睛认真地说。
舒玉宁也看向段落，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问:“是吗？”
段落很确定:“对啊，她是被贺之行和明峰害的，又不是被你害的，难道这世界上发生的所有坏事你都要揽在自己身上？这只能算是意外，江湖不就是这样吗？”
这只是意外…
舒灵被贺之行抓走都是因为他太大意了，这是舒玉宁不能原谅自己的一点。
现在听到段落这么说，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委屈，眼眶竟然湿润了。
所有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但若是在自己犯错时有个人能在身边宽慰两句，心中的苦闷会更加容易消解。
舒玉宁不想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连忙抓起酒壶喝酒，倒进嘴里的却是没有味道的白水，于是他睁着一双泪盈盈的圆眼睛责怪地看向段落。
段落看到他这个样子笑出了声。
“你哭了？”
段落毫不留情地嘲笑他，舒玉宁的情绪彻底被她破坏，扭头用袖子按了按眼睛，嘴硬地说:“没有，风太大了。”
“切！鬼才信，那你干嘛总是摆出一副不开心的死人脸，舒灵又不是死了，回到京城名医那么多，而且她现在都已经好多了，你不是还说你们唐门的蒲长老医术了得吗？何必这么担心呢？”
舒玉宁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只是舒灵一天不醒过来他就放不下心来，只好长叹一口气，像是自我安慰一般说:“对，你说得对。”
“所以别喝了，酒都被你喝光了，该下去睡觉了，明天还要赶路呢。”段落催促舒玉宁。
舒玉宁却摇摇头，他还睡不着。
段落已经有点困了，打着哈欠问:“所以你的目标是尉迟吞月吗？还是整个魔教？”
舒玉宁也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把整个魔教都端了，但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只有尉迟吞月一个人。”
“那也没什么区别，要是能杀了尉迟吞月，魔教自然会分崩离析。”段落觉得这两个任务都一样的困难。
舒玉宁也点点头，他又看了一眼段落，她困得直点头，还硬撑着陪他坐在这里。
他看不下去了，把段落赶了下去睡觉，段落这时候也很不客气地走了，还顺手留了个披风给他。
舒玉宁将披风裹在身上，可能是刚才段落一直将它抱在怀里的原因，这披风还带有一些余温，披到身上的时候格外温暖。
舒玉宁又抬头看着月光，一片云飘过来挡住了月亮，他忍不住想到段落，她就好像月光，幽幽地发出微光，给漆黑一片的夜一道光明。
不，她比月光更加热烈，她更像是太阳，太阳升起时会霸道地赶走黑夜，亮得让他头晕目眩，让他忍不住向往……
如果这一路上没有段落的陪伴……刚想到这里，舒玉宁就打断了自己的想法，他连这种可能性都不敢去想。
舒玉宁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但拥有再矫健的身手也弥补不了他内心的空洞与迷茫，这段时间段落就好像是一个精神支柱一般，支撑着他易碎的灵魂。
如果没有遇上段落，他不知道自己会有多无聊，他的人生就像是被设定好了任务一样，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生存的意义，他只知道他这一生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去给父母报仇，这是他唯一的信条。
直到段落出现。
这个人带给他麻烦，也带给他希望，他发现自己突然有了想做的事情，他第一次对复仇这件事感到厌倦。
难道这就是他人生的主题吗？
这世界上有武痴，他们练武是因为喜欢，而他练武只为杀一人，这条路似乎很远，他到底还要付出多少努力和汗水才能达成这个目标呢？
心里的一个声音在劝诱他放下恩怨，另一个声音在指责他不孝。
其实无论舒玉宁做怎样的决定都没有人会责怪他，只要他过得了自己那一关。
舒玉宁也不知道在屋顶坐了多久，夜里很凉，生病了会耽误白天赶路，虽然依然没有睡意，但他很快也回庙里休息了。
后半程他们的速度变快了，主要是离京城近了山就开始变少了，路都好走了许多，加上段落这段日子轻功连得比自己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勤，功力也是突飞猛进了。
这一路他们最担心的就是碰到魔教的人，明峰这次吃了个大闷亏，舒玉宁担心他会来寻仇，只有他一个人倒是好说，但若是多来几个高手，舒玉宁就没办法保证他们三个人的安危了。
但好在他们一共就三个人，目标小，又足够谨慎，不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一路上总算是避开了魔教的耳目，畅通无阻地回到了京城。
临近京城他们还听到了个大消息：采花大盗来踩点了。
段落还神经兮兮地担心自己被坏人盯上，舒玉宁让她放心:“这种贼一般都挑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下手。”
“那不就是我吗？我还长这么美。”段落是认真在担心。
“你有把我放在眼里吗？我在这里哪个贼会瞎了眼来欺辱你？”
“……那我先多谢舒大侠了。”段落压根不吃他这一套。
舒玉宁见她这个失望的反应，反问:“怎么我看你很期待的样子？这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真找上我就好了，看我不手刃了这淫贼！”段落边说还边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舒玉宁:“……”
总之天子脚下出现这种传言是不可饶恕的，于是朝廷的军队久违地集结了起来，各种护卫队暗卫也都出动了，这阵仗弄的人心惶惶，普通人家天一黑就紧闭门户，姑娘们更是白天都足不出户。
舒玉宁他们进城时也经过了城门侍卫的层层查验，段落看着觉得好笑:“你说这些官兵真好笑，翻我们的包有什么用，采花大盗，顾名思义是劫色的，这种水平的淫贼绝对是轻功极高的人，区区城门哪里拦得住他？”
舒玉宁食指抵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段落小心说话，他压低声音说：“到京城了就别乱说话了，这里达官贵人多，被别人听去了不好。”
段落却不以为意:“说就说了，本来就都是表面功夫。”
舒玉宁没有接话，段落见舒玉宁眉头皱了起来，只好象征性地放轻了声音捂着嘴说:“估计他们厉害的人都守着宫里呢，百姓安危自然是放在第二位。”
舒玉宁也没有反驳，只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这里毕竟是京城，不会这么猖狂的。”
段落心想也是，在这地方作案风险很大啊。
采花贼的事情很快就被他们遗忘掉，如今进了城，唐门的总舵就设在偏远的山里，距离政治中心还有一定的距离，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将舒灵送回去。
到了舒玉宁的地盘一切就都顺利起来了，他们刚进城门就有个少年蹦了出来，对着舒玉宁喊道:“师兄！你回来了！太好了！！你已经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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