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之希冀

　　推开雪覆盖的栅栏门，我撒了几把玉米粒，母鸡们从鸡窝里左摇右摆地扭出来，一下一下地啄着。
　　趁着它们吃饭，我去窝里掏出两个鸡蛋，关上栅栏门，又打开了家中院子的栅栏。
　　院子里的雪在出门前就被我扫干净了，如今又铺上薄薄的一层。
　　拿起铁铲，我将雪铲成一堆，石榴树失去翠绿的色彩，裹上了黑色的外衣。
　　打火机点燃一把易燃的干草，放进石头围起的火炉上，再在点燃的干草上架起几根干竹子，噼里啪啦的声音弥补了空气的安静。几根干柴架上，火势渐渐旺起来了。
　　舀起水洗干净白萝卜，轻轻放在案板上用刀切成片。干辣椒皮泡过水以后发起亮光。
　　倒一点油入锅，放入白萝卜片，滋滋的声音响起，辣椒皮过一会也丢进去，翻炒几下，放点调料就可以出锅了。
　　几片白菜洗干净，放几片肥肉入锅，炒出油来，再把白菜叶撕成几片，放进锅里，染上油的滑亮，冬天最美的绿色就在其中。
　　推开另一扇门，爸爸正躺在床上“冬眠”。我走到他身边，说了句吃饭就离开了。
　　拿着凳子坐到家门口，无视家里传来的任何声音，我看着远处没有被冬天吓掉叶子的树，白茫茫的雪下藏着鲜活的绿色，在春天就能冒出头来，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有了点安慰。
　　定点的树不惧风雨，根系相连，成为丛林。而丛林，孕育着生命。
　　我知道，这是如获新生的力量。
　　收拾完一切，我拿着毛线坐在火炉边，火星被我埋在火灰里保温，但还有淡淡的余温散发着热源。
　　一针连着一针，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心情却像看到夕阳一般激动。
　　抖了抖织好的红色围巾，我收拾好一切，关上栅栏门，往远处走。
　　顺着河流走去，绕过几片菜地，我来到明珠家旁边，站在远处看着门口的情况。
　　水泥上的雪已经被清理干净，门前的几棵桂花树还释放着生命的气息。闪烁的冰黏附在桂花叶片上。
　　明珠正在门口看着她弟弟李文。
　　李文已经四年级了，手上的打火机在灰色的天空下一闪一闪。
　　一声一声的鞭炮声里，明珠看到了我，向我招了招手，立马起身跑向我。
　　李文好像找到了乐子，朝明珠跑的方向丢鞭炮。
　　虽然没有被炸到，但还是给我吓了一跳。明珠生气地瞪了李文一眼，但也只有一眼。
　　她朝我快速走来，我也朝她走去。刚刚下雪的地面有点滑，我们都担心对方会摔倒，宁愿自己多走点路。
　　一个拥抱给我传递热量，她热热的手摸着我冻得僵硬的脸，我感受到血液重新在流动。
　　缓了一会，我笑着说:“送给你，漂亮的红围巾。知道你喜欢红色，所以我就织了一条。”
　　“冷不冷啊？你可以把围巾先围在身上，你看你，脸都冻僵了。”明珠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彤彤的，比我这个冻僵的人的脸还要红。
　　“送给你的，所以想让你第一个试。”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着，踮起脚围在了她脖子上。
　　“很适合。”我点点头，开心的说。
　　“很漂亮，很暖和。”明珠轻轻摸着围巾的尾端，轻声说道。
　　移开视线，明珠盯着她自己的脚底，有些害羞地说:“谢谢你，辛苦你了。”
　　我连忙说:“不辛苦，你开心我就开心。”
　　李文在远处大喊大叫，明珠厌烦地回头看了一眼，李文吓得订在原地，过了一会变哭着跑进家门口，委屈地哭着喊奶奶。
　　贴着白瓷砖的墙闪出刺眼的光，我打了个寒颤，有些担心地问:“没事吧？”
　　明珠无语地笑了一下，生气地说:“没用的东西，每天就知道喊人，不用管他。”
　　我还是有些担心地看着，明珠怕我多想，给了我两粒大白兔，悄咪咪地说:“上午我去参加了一个亲戚的婚礼，这是我顺来的两粒大白兔，心里就想着给你尝尝。”
　　“哇，谢谢你。你吃了吗？”我看着她手里的糖，多心地问了一句。
　　“当然，我顺了四颗，还是抢到的，我们平均分。”她得意地拍了拍手，自豪地说。
　　“好厉害。”我点点头，佩服地说。
　　“能问一下，新娘叫什么名字吗？”我有些纠结，还是问了一句。
　　“我发现你老是好奇别人的名字，不过我也猜到你要问了，所以我记下来了。名字叫李春晓，听说是家里人读了点书取的名字。”明珠握着我的手，热度源源不断地传给我。
　　“不过，我其实去参加这些，心里是不开心的。”明珠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
　　我眼神好奇地询问了一下。
　　“你上次晚上教我的，十八岁才是成年，还没成年呢，就决定了以后的日子。”明珠生气地跺了一脚地，无语地说:“不知道家里人想干嘛。”
　　我心里沉了沉，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外面太冷了，我家比较麻烦，就不能请你进去了。”明珠抱歉地和我说着，眼神直往家里望去。
　　我点点头，思绪还没有缓过来，被明珠突然说话吓了一跳:“你的手还是要注意，这么大的口子，我都能看见里面红色的肉了。”
　　我勉强地笑了笑，安慰道:“没事。”
　　“还没事没事，我要急死了。”明珠有些暴躁但是担心地说。
　　我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回复比较好。
　　“手拿出来。”明珠语气硬邦邦地说。
　　我拿出攥着奶糖的手，明珠摇了摇头，说:“另一个。”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一条药膏放在手心，我抬头看着明珠。
　　她转过眼睛，看着旁边的雪，有些不熟练地说:“这是给你买的药膏，不要多少钱，我今天上午特地去药店买的，你可要好好注意你的手，不要浪费我一片苦心。”
　　我眼睛朦朦胧胧的，明珠看了连忙帮我擦去眼泪，生气地说:“你说你这人，平常天天骂人骂多了，和你这种人接触还真是让人难受。”
　　“真的吗？”我放声大哭。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明珠手忙脚乱，着急地说:“我是觉得，平常身边都是让我烦的人，突然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也不是很会说话了……”
　　我哭着哭着就抱着明珠不肯动了，明珠拍了拍我的背，担心地说:“这不是我比你大吗？大了你几岁就是要做姐姐的，做姐姐的肯定是要照顾妹妹的。”
　　“不哭了啊。”明珠回头望了一眼，一把把我抗起来，跑到河边。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哭得有点岔气，大口大口呼吸空气，磕磕绊绊地问。有的恋爱像友情，有的友情像恋爱。想到明珠，我就害怕她觉得我烦，不喜欢我了。
　　“我就说人哭了就傻了，刚刚说过的你就没听见。”
　　“我听见了，我就是想，想再确定一下。”
　　“妹，别哭了啊，姐罩着你的。”
　　我点点头，把眼泪挤了回去。
　　“行，早点回家。”明珠摆了摆手，站在寒风里抱着手，目送我离开。
　　冬天的夜好冷啊，冬天的夜好安静。
　　寒冷包裹着我全身，冰冷的水刺痛手上的裂痕，但是我还是喜欢冬天。
　　一切静悄悄地，好像痛苦也被白雪掩盖，只留下一片纯净。
　　手指裂开的缝隙时不时会溢出点血，冰水刺痛手指的感觉却让我很安心。
　　有时候我也会自己掐着这块伤口，让它流出红色的眼泪。
　　每当我看见红色的泪，我的心才有一些满足。
　　但归寂好像共享了这种疼痛，每当我流血或者故意受伤的时候，归寂就皱着眉头看着我，然后轻声劝我不要这样子。
　　我想躲避她，不让她看见，可是她好像融化在空气里，随处可见。
　　我不想见到她了，我开始害怕她。
　　我怕她看到我流血后皱起的眉头，我害怕她温柔地对我微笑，我害怕她对我失望，我更害怕她离开我。
　　既然这样子，我躲开她就好了，这样子她就看不见了，这样子我就不会是坏孩子了。
　　可是每当我看见归寂水波荡漾的双眼，那盈满的温柔和担心总是让我措手不及。
　　夜晚很快铺盖大地，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使劲地掐着手指，咬着指甲。
　　寒冷，孤独，恐惧与担忧一直包围着我，我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但是我的心就像在风暴里的船，不能安稳。
　　一双手把我环抱入怀，淡淡的，仿佛刚刚削开甘蔗的清香钻进我的身体，我知道，归寂就在身后。
　　沉默始终在我们之间盘旋，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有点担心你。”归寂轻轻地说着。
　　说出这句话，像是把搁浅的船往湖里推。
　　“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害怕得直哆嗦。
　　“你会讨厌我吗？”颤抖着身子，我盯着角落里的黑暗，冒着生命问出了这句话。
　　“永远不会，我就是为了你才来的。”归寂轻轻握着我流血的手，拿着纸巾轻轻地擦拭着，再慢慢地涂上药膏。
　　纯白的药膏填满撕裂的伤口，像白茫茫的雪盖起了一切污秽。
　　我们紧紧抱在一起，就像生根的树，根系相连。
　　烟火发出轰鸣的一响，在天空炸开火花，火红的尾迹划破黑暗，如金鱼红尾般游动，转首又消失不见。
　　提起几个袋子，我沿着河边缓缓行走，归寂在身后安静地陪着我。
　　烟火萦绕河流，化作几缕流动的色彩，隐匿地融入水面，如流动的五彩斑斓的心河。
　　我转身看着归寂影子般的身体，向她大步走去。
　　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我的心被无形的力量拽在身后，又用力弹回来。
　　那个夜晚的记忆总是在脑海中不断重演。
　　我呼出一口气，白茫茫的水汽里，归寂的脸逐渐清晰。
　　装着月亮、烟火与我的影子，归寂的眼悲伤又温柔，我的嘴唇上下颤动着，溢出无声的哀嚎。
　　“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的，真的对不起。”
　　归寂的身影在我面前逐渐变得高不可攀，我努力的缩小自己的身形，不想占用这广阔的空间。
　　“没事的，我不会生气的。”归寂将我拉起，让我与她齐平。她的手轻轻擦着我的泪，温热的泪带着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蔓延至全身。
　　“我只是，不想让你太痛苦，不想看到你伤害自己。”归寂死死地抱着我，将头埋进我的肩膀，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但是，这不怪你，没事的，这是正常的。”
　　归寂捧着我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侧脸，像一滴水的触碰，转瞬即逝，却又让我的心有一丝麻麻的感觉。
　　“嗯。”我呆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发出声响。
　　归寂从袋子里拿出一块小蛋糕，轻声说：“来，我们坐下吧。”
　　归寂收拾了一下她身旁的地方，几块干草堆在上面看起来很柔软。
　　我坐在上面，有些呆地看着归寂点蜡烛，有些无奈道：“怎么你什么都知道啊？”
　　“可能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吧。”归寂端着一块小小的蛋糕，递到我手里，烛火向上燃烧着。
　　“不行，那不太美观。还是成为一个神秘的精灵吧，有魔法还神奇。”我端着蛋糕转头看着归寂的侧脸，烛光在她脸上留下明亮的痕迹。
　　“好，都听你的。”归寂的肩膀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肩膀。
　　“本来是要给你惊喜的，没想到又被你发现了。”我双手捧起蛋糕，烛火在夜里起舞，翻转着艳丽的色彩。
　　红色的蜡泪一滴一滴汇成红宝石，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许个愿望吧。”我藏在烛光后，笑着说。
　　归寂闭上眼睛，光照着她的发丝，仿佛一位神圣的天使。
　　缓缓睁开眼睛，归寂从我手里接过蛋糕，轻声说：“该你许愿了。”
　　我笑着闭起眼睛，双手合十祈祷着，轻声说：“我的愿望有很多，挑任何一个实现都可以，如果能全部实现就最好了。第一个，刚刚归寂没有闭上眼睛，希望不要责怪她，她的愿望一定要显灵啊。”
　　“然后，我希望大家身体健康，希望我们都能幸福，永远不分开。”
　　斑斑驳驳的黄色火花温暖而美丽。
　　滴滴答答，烛泪快速滴落。
　　蜡烛吹灭，视线陷入了短暂的黑暗，过了一会才缓过神来。
　　轻轻蘸取一些温热的红蜡水，我在归寂手上画了一朵莲花，轻声说：“清水出芙蓉。”
　　归寂挑挑眉，笑着点了点我的心脏。
　　我笑这指着自己，轻声说：“为了与你相配，我要出淤泥而不染。”
　　吃掉一小块的蛋糕，我拿出一条墨绿色的围巾，环在归寂脖子上，轻声说：“非常适合你，真漂亮。”
　　棕色的眼睛与墨绿色相配，归寂仿若一棵生命不息的树，不屈地坚守在这白茫茫的冬天。
　　我围上一条红围巾，轻声说：“像不像树上的红灯笼，很有新年的气息，生生不息。”
　　归寂背着我，沿着河岸慢悠悠地走着，仿佛一棵春节的树，墨绿的枝桠上挂着鲜红的红灯笼。
　　“我是秋天里的枫树。”我趴在归寂耳边轻声说着。
　　归寂揉了揉我冻僵的手，我继续说着：“树树相邻，树根相接，我就可以保护你了，你就不会孤单了。”
　　“如果我是树，我会在树荫底下，孕育很多生命。”
　　“好，我们一起帮助其他生命。”
　　烟火绽放，倒映着我们的影子，仿佛同根一体。
　　闻着归寂身上新鲜的甘蔗香，我轻声说：“如果你是水果，肯定很好吃。”
　　“你怎么舍得吃我的。”归寂笑着问道。
　　“好吧，的确是个麻烦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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