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0 章
林觅终于抵达燕京,是清晨六点多钟。
下了飞机,又打了车,坐在车上,感受着车子驶入城市边缘的天光下,林觅才终于有了一点活着的感觉。
清晨有雾,车窗外是一排排无尽的水泥楼体,像是没有情感的巨兽,它以前很不喜欢这些城市建筑,觉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现在却莫名的从中感受到了一点安全感。
林觅怀里紧抱着背包,身上的伤口与汗水此时都无关紧要了,一切糟糕的感受在这一刻都成为活着的感觉。
城市是她熟悉的,但又是陌生的。
她刚刚在这座城市读完四年大学,曾经也是有朋友、有生活、有自己的人生规划的!可现在,她只是个从乡村逃出来的“疯子”,一身脏污,行李都没有。
她直接去了派出所。
“你说你在村里目睹了……井的诅咒,三人会死,还被人追杀?”民警翻着她登记表上因受伤而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迹,语气尽量平稳,“有没有精神病史?”
林觅坐在值班室里,背挺得笔直。她原本试图叙述得条理清晰,语言克制,但说到关键处,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
“不是我一个人……我之前有过录像,可相机不见了,还有人证。他叫王子皓……他当时救过我……”
“你现在能联系到他吗?”另一个民警皱眉,“你有他的住址或者电话?”
林觅哑口无言。王子皓……她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
“我们理解你可能经历了某些……刺激,”值班民警敲了敲桌面,“但你说的事涉及死亡、袭击、甚至非自然现象……而你本人也没有什么证据,没有案发照片,地点、人物都不能确认。”
“不是不能确认,我可以带你们去……”林觅急了,几乎站起来,“我不是疯子,我——”
“你冷静一点。”民警眼神已经有了些不悦,“这事儿涉及范围太广,又不属于我们管辖。你要真觉得重要,应该去当地派出所报案。”
“可我在那里被——”
“你要是再这样情绪激动,我们只能请人来评估你的精神状况了。”
屋子里顿时沉默了几秒。
林觅坐回椅子上,嘴唇咬得发白。她知道再说一句,就彻底没救了。
她像个罪人般地从派出所走出来,天已放晴,阳光落在水泥地上,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脚步虚浮,站在马路边看着人群——每一个人都衣冠楚楚,神情漠然,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没人想知道。
她开始找媒体。大学时她认识过一位新闻系的师姐,现在是某家都市报社的记者。
她鼓起勇气发微信。
对方只回了一句:“你这是讲灵异故事还是写民俗报告?”
她又试着联系几家公众号、报纸、甚至地方台的热线,但无一例外,回答几乎相同:
“抱歉,现在不做封建迷信相关选题。”
“请您提供真实姓名与相关证据,稿件一律实名制。”
“类似内容请转投文学杂志,谢谢。”
她试着将事情写下来,改成冷静的第三人称,甚至把所有超自然部分淡化成“村中离奇命案”。可稿件仍像石沉大海。
没有人愿意听,也没有人相信她。这个时代讲究“科学、理性、证据”。乡村的黑暗、鬼影、诡谲传闻,在现代社会的话语体系中毫无立锥之地。
林觅第一次明白,真相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不是“能被接受的事实”。
可她依然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出租屋狭小的房间里,光线昏暗。
林觅已经整整一天没合眼。她坐在床边,手边摊着笔记本电脑和散乱的纸张。
她的稿子反复改了七八遍,从第一人称换到第三人称,再从惊悚写法修成纪实笔调,又去掉了所有“诡异”字眼,只留下“命案”、“井”、“村庄”、“人员死亡”等关键词。
但她明白,那些字眼再怎么遮掩,也掩盖不了她整个人透露出的荒谬感。
此时此刻的她太像一个情绪崩溃、陷入幻想的普通女孩了。
桌上的奶茶已经凉透,微信对话框没有新消息。
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里。
就在这时,屏幕上跳出了一条熟悉又陌生的头像:姜颖——她大学时的辅导员,记忆中,她是个认真又温和的人。
“你……还好吗?我看到你在朋友圈发的一些东西。”
林觅犹豫了一下,回道:“不太好。我可能真的有点疯了。”
她本没想倾诉太多,但电话很快打了进来。
“我正在值班,没太多时间,你说吧,简短一点。”姜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利落,只是多了几分担忧。
林觅压下情绪,把自己在村里发生的一切尽量冷静地讲述了一遍。她没有加戏,只是陈述:村庄、井、死亡、逃脱、报案无门、无人相信。
姜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随后说道:“我不敢说我全信,但我听得出来,你并不是在胡说八道地戏弄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林觅的喉咙动了动,没出声。这是来到燕京以来第一个没有直接打断她,说她有病的人。
“我认识一个人,或许你可以试着联系他。”
“谁?”
“秦越珩,燕京大学的教授,研究刑侦、犯罪心理、犯罪社会学,也和警方做一些项目合作。他处理过一些比较特殊的案子,社会性复杂或者疑点很深的那种。我学生时代听过他讲座,后来也见过几面。他……不算是很通情达理的人,但他有办法判断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林觅低声问:“他会相信这些离奇的事情吗?”
“他不太相信什么‘离奇故事’,”姜颖说,“但他对那些复杂的社会性案件、看上去动机诡异、逻辑混乱的事情很感兴趣。他在意的是人为什么会那样做,而不是听起来有多吓人。”姜颖说,“如果你能让他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我想他可能就会帮你。”
“姜老师,你能帮我引荐吗?”
“我不能保证他会见你,但我可以发你他的邮箱。”姜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他不喜欢别人打电话给他,尤其是没预约的陌生人。”
电话挂断前,姜颖说了一句:“你现在看起来不太像是能撑太久的样子,如果真想揭开真相,就别再乱撞墙了。”
林觅接过那串邮箱地址的时候,指尖在抖。
她没有立刻写,而是又坐了两个小时,默默整理记忆,将所经历的一切写成了冷静客观的“案情摘要”。没有情绪,没有修辞,只是将疑点按时间排列,写得像一份调查报告。
邮件标题她反复推敲,最终敲定“一宗涉及封闭村庄与连续死亡事件的初步陈述——请求帮助。”
附件中,她附上了自己的身份证、大学毕业证明、还有母亲日记的照片。
要是相机什么的还在就好了,逃跑的匆忙,只有母亲的日记随身带在身上,算是唯一的一点警察都不予采信的证据。
凌晨四点半,林觅按下“发送”键,邮件带着她全部的希望飞向了收件人:秦越珩。
窗外天色未明,一辆清洁车缓慢驶过街口,橘黄的尾灯像远处迟迟不肯靠近的救援信号。
林觅抱着笔记本坐在出租屋的窗前,手指冰凉,眼里布满血丝。
她不知道这个陌生的教授是否会在茫茫邮件中注意到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但此刻,她不再是一个独自在深井中呐喊的人。
她在试着寻找一根可能存在的绳索——哪怕细若游丝,也好过永远困在黑暗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