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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六月的蝉鸣是被烈日泡透的,黏稠地裹着空气,从教学楼的窗缝里钻进来,在走廊里滚出一串热烘烘的响。图书馆前的栀子花开得正疯,白胖的花苞撑裂了绿萼,甜香浓得发腻,混着毕业生身上的洗衣粉味,在风里酿成杯酸涩的汽水 —— 是离别该有的味道,甜里裹着点刺,咽下去时,喉咙会轻轻发紧。
苏晚坐在台阶上,把学士帽的流苏绕在指尖转圈圈。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却挡不住眼前晃悠的人影。穿学士服的学长抱着摞证书跑过,流苏扫过她的膝盖,带着阵洗衣粉的清香;系里的教授被一群学生围着合影,金丝眼镜在阳光下闪着光,笑声洪亮得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建筑系的摊位前。林深正被系主任拍着肩膀说话,白色的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血管。他胸前别着的优秀毕业生徽章,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像枚被阳光吻过的勋章。有人举着相机喊 “林学长看这边”,他转头时,嘴角的弧度被风吹得很软,却在看见她时,忽然定住了脚步,眼里的光像被调亮的灯,瞬间清晰起来。
苏晚的心跳漏了半拍,像被蝉鸣惊飞的蝴蝶。她慌忙低下头,指尖绞着学士服的袖口,那里还沾着点颜料 —— 是上周帮他涂模型时蹭上的,米白色的布料上,一小团灰蓝色,像片被揉皱的云。当时他正趴在图纸上改细节,侧脸的线条被台灯描得很柔和,她伸手去够远处的颜料盘,袖口就这么蹭过了模型的屋顶,留下个小小的印记。
“抱歉。” 她红着脸去擦,却被他抓住手腕。
“别擦,” 他的指尖划过那团颜料,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蜂蜜,“就当是你给图书馆盖的邮戳,证明它是我们共有的。”
此刻,那团颜料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蓝,像枚藏在时光里的印章,悄悄盖在了离别的序幕上。
“在这儿躲清闲?” 林深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带着点被晒热的温度。苏晚抬头时,看见他手里拿着两瓶冰镇汽水,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台阶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给你的,橘子味。” 他把其中一瓶递给她,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像握住了块冰,瞬间浇灭了些许燥热。苏晚拧开瓶盖时,气泡 “滋啦” 一声涌出来,溅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像只调皮的小虫子。
“系主任夸你了?” 她吸了口汽水,甜酸的味道在舌尖炸开时,看见他耳根的红还没褪。
“说我把图书馆模型做得有温度,” 林深靠着她坐下,学士服的下摆铺在台阶上,像只展开的白鸟,“其实是你帮我贴的那些银杏叶标本,让冰冷的模型有了秋天的味道。”
他们的图书馆模型就放在旁边的展台上,缩微的歪脖子树下,青石板路蜿蜒着通向门口,屋檐下挂着串用细铁丝做的风铃,最特别的是,外墙贴满了压平的银杏叶,黄得像琥珀,是去年深秋在银杏道捡的,被苏晚一片片用胶水粘上去,指尖被胶水粘得发紧,他却笑着说
“慢点,别把手粘成银杏叶了”。
“周萌刚才还找你呢,” 林深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青柠味的,是苏晚喜欢的那种,“说要给我们拍张‘毕业限定’合照,背景就要用你的《雪国》和我的模型。”
苏晚想起周萌那台宝贝相机,镜头上还贴着片樱花贴纸,是上次去樱花园时粘的。跨年夜那天,也是这台相机,把他们在烟火下的剪影拍得像幅画,周萌说 “这张必须放大挂墙上,等你们结婚时当纪念”,吓得她差点把手里的热可可泼在地毯上。
“她人呢?” 苏晚剥开糖纸,薄荷的清凉混着橘子汽水的甜,在舌尖漫开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 “咔嚓” 一声。
“在这儿呢!” 周萌举着相机从树后跳出来,学士帽歪在一边,露出狡黠的笑,“抓到两只偷偷约会的小情侣!” 她把相机屏幕凑过来,照片里,苏晚的糖纸还捏在手里,林深的汽水刚碰到唇边,两人的影子在台阶上交叠,像颗被阳光吻过的心。
“删掉啦!” 苏晚伸手去抢,却被林深拦住。他看着照片,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挺好的,留着吧,以后可以告诉孩子,你爸妈毕业时,就是这样躲在树底下偷偷谈恋爱的。”
“谁、谁要跟你有孩子啊……” 苏晚的脸瞬间红透,汽水的气泡从喉咙里涌上来,呛得她咳嗽起来。林深慌忙拍着她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学士服传过来,像贴了块暖宝宝,熨帖得让人安心。
散伙饭定在学校后街的小龙虾馆,塑料棚子搭在路边,挂着串昏黄的灯泡,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周萌抱着个大西瓜闯进来时,油乎乎的手在林深的白衬衫上印了个爪印,“老板说这瓜甜得能齁死人!”
桌上的小龙虾堆成了山,红亮的壳上裹着麻辣的酱汁,香菜和蒜末撒得足足的,香气钻进鼻腔时,苏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林深把剥好的小龙虾放进她碗里,虾尾的肉白嫩嫩的,沾着点汤汁,是她喜欢的微辣口味。“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他的指尖沾着点红油,却依旧分得清哪只虾更肥,哪只虾的壳更软。
苏晚看着他低头剥虾的样子,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出片浅影,指尖的薄茧蹭过虾壳,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她想起第一次一起吃饭,他笨拙地用牙签戳着虾尾,半天没剥出完整的肉,最后还是她示范给他看,当时他红着脸说 “物理系的手,果然不如中文系的巧”,逗得她笑出了眼泪。
“林深,听说你要去南方搞那个图书馆项目?” 周萌啃着西瓜,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够有魄力的啊,放着设计院的 offer 不去,跑去山沟沟里画图。”
林深的动作顿了顿,把剥好的虾放进苏晚碗里:“那里的孩子需要一座图书馆,不只是装书的房子,是能让他们看见外面世界的窗口。” 他拿起桌上的冰镇啤酒,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很清晰,“而且,我答应过晚晚,要建一座有歪脖子树和水帘的图书馆,让她坐在窗边读诗。”
苏晚的心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得发疼。她夹了块糖醋排骨给他,酱汁浓郁得发亮,是她特意让老板多加的番茄酱:“别总说我,你到了那边也要好好吃饭,别总啃面包。” 她知道他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上次为了赶模型,连续三天只吃了两顿泡面,最后低血糖晕在工作室,还是她把他架到医务室的。
“知道了,管家婆。” 林深笑着接过来,排骨上的酱汁沾到嘴角,像只偷吃的小猫。苏晚伸手帮他擦掉,指尖触到他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空气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和啤酒冒泡的声音,像支被放慢的歌。
散伙饭吃到深夜,有人抱着吉他唱《同桌的你》,跑调的歌声里混着哭腔,听得人心头发酸。周萌喝多了,抱着苏晚的脖子哭,说 “我舍不得你们”,眼泪蹭了她一肩膀,像只撒娇的小猫。林深把周萌交给她室友,转身时,看见苏晚正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侧脸在啤酒瓶的影子里,显得格外安静。
送林深回宿舍的路,被路灯切成一段段的亮。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风吹过悬铃木的沙沙声,像谁在低声诉说。两人并肩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两只不愿分离的蝴蝶。
路过图书馆时,苏晚忽然停下脚步。三楼靠窗的位置还亮着灯,像颗不肯入睡的星星。“还记得吗?” 她指着那个窗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第一次给我拍照片,就在那里,我举着本《雪国》,阳光落在书脊上,像镀了层金。”
林深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星火:“记得,你当时紧张得把书拿反了,扉页的银杏标本掉出来,还是我帮你捡的。” 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是片压平的银杏叶,夹在透明的塑封里,背面的字迹在路灯下很清晰 ——“2023.11.12 图书馆初遇”。
“给你。” 他把塑封递给她,边缘被磨得有些毛糙,“本来想毕业典礼结束时给你的,一直没找到机会。”
苏晚接过时,指尖触到塑封里的硬纸板,忽然想起那天的情景:她踮着脚够最高一层的《雪国》,指尖刚碰到书脊,就被人从后面扶住了腰。“小心。” 那人的声音清冽得像山涧的泉水,她回头时,撞进双盛着笑意的眼睛里,阳光落在他的发梢,像撒了把金粉。
原来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男生宿舍楼下的玉兰树开得正盛,甜香浓得发腻。林深忽然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力道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的衬衫上还留着糖醋排骨的甜香,混着淡淡的松木香,是她最熟悉的味道。“晚晚,”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像风中摇曳的烛火,“等我回来,好不好?”
苏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衬衫,带着滚烫的温度。“好。” 她回抱住他,指尖攥着他的衣角,布料被眼泪浸得发皱,“我等你,多久都等。”
第二天的火车站像个巨大的蜂巢,嗡嗡的人声里混着行李箱滚轮的 “咕噜” 声。苏晚帮林深提着登机箱,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晰,像在倒数离别的时间。他的背包鼓鼓的,侧袋里露出本《雪国》,是她昨天塞进去的,扉页夹着片新捡的玉兰花瓣,白得像月光。
“到了那边记得给我发定位,” 苏晚帮他理了理褶皱的衬衫领口,指尖有些发颤,“还有,你的相机充电器在外侧口袋,别又像上次那样,拍一半就没电了。” 她知道他总爱随手拍风景,上次去樱花园,就因为忘了带充电器,最后只能用手机拍,回来后懊恼了好几天。
林深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笔记本,封面是只手绘的小熊,举着片银杏叶。“这是我的日程本,” 他把本子递给她,“上面记着每周要给你寄的东西,银杏叶、明信片、当地的石头…… 你可以打勾,看看我有没有偷懒。”
苏晚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第一周:寄海边的贝壳,附上周天气预报。” 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颗被阳光吻过的星星。她忽然想起他说过,南方的那个小山村离海很近,每天都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等图书馆建好了,我们可以在海边捡贝壳,串成风铃挂在屋檐下。”
广播里传来检票的通知,尖锐的女声像把刀,割碎了最后的温存。林深帮她擦掉眼泪,指尖有些凉,“别哭,” 他的拇指蹭过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怕碰碎的琉璃,“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转身走进检票口时,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目光牢牢锁住她,像条无形的线,牵在两人之间。苏晚挥着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放下手臂,掌心空落落的,像被抽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火车鸣笛的声音远远传来,悠长而沉闷,像声长长的叹息。苏晚站在原地,看着那列绿色的火车缓缓驶出站台,带走了她的夏天,也带走了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阳光透过玻璃穹顶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片破碎的海,而她就站在这片海里,成了唯一的孤岛。
回到学校时,图书馆前的栀子花依旧开得热闹,甜香浓得让人发晕。苏晚走到三楼靠窗的位置,那里的阳光最好,能看见楼下的玉兰树和远处的操场。她坐下时,发现抽屉里有个信封,牛皮纸的,上面贴着片玉兰花瓣,是林深的字迹 ——“给晚晚亲启”。
展开信纸时,熟悉的清秀字迹映入眼帘,带着点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晚晚: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火车应该刚过长江大桥。窗外的田野绿得像块翡翠,偶尔有白鹭掠过,像支白色的箭,扎进绿色的浪里。
还记得跨年那晚的热可可吗?你握着杯子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其实那天我在后台等了很久,手里的可可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就怕你上台前喝不到一口暖的。周萌说你紧张时会手抖,我特意在可可里多加了奶泡,想让你握着的时候能安心点。
山顶的日出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风景,不是因为阳光有多亮,而是因为转头时,能看见你眼里的光。你知道吗?在你说‘我也是’的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的雪都化了,春天顺着我的指尖,一下子就漫到了心里。
樱花树下的约定,我一直记在心里。图书馆的设计图改到第三十二版时,我加了个樱花形状的窗棂,就在你说要放椅子的位置,这样春天的时候,花瓣就能飘进来看你读诗。施工队说这样太麻烦,我却觉得,有些麻烦,是值得的。
我知道分别很难,就像《雪国》里说的‘银河倾泻进瞳孔,而你不在其中’。但请相信,这不是结束,是我们故事的新篇章。等图书馆的最后一块砖铺好,我会第一时间回来接你,让你坐在窗边的位置,看雨落在屋檐形成的水帘,像我们第一次在雨夜里共撑一把伞时那样,安静而美好。
对了,我的相机里存了很多你的照片,从图书馆初遇到毕业典礼,每一张都舍不得删。密码是你的生日,想我的时候,就看看相册,里面的我,永远在对着你笑。
最后,替我照顾好那盆茉莉,是上次在花鸟市场你说喜欢的那盆,我放在宿舍阳台了,记得每周三浇水,它喜欢晒早上的太阳。
永远属于你的,
林深”
信纸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简笔画:歪脖子树下,两个人影依偎着,头顶有颗闪亮的星星,旁边标着 “等我回来”。
苏晚的眼泪打湿了信纸,晕开的墨痕像朵盛开的花。她拿出手机,解开锁屏时,壁纸自动换成了林深刚发来的照片 —— 南方的海边,夕阳把天空染成了金红色,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白色的浪花,照片的角落,有只画在沙滩上的小熊,举着片银杏叶。
她指尖颤抖着,打下一行字:“一路顺风,我等你。” 发送成功的瞬间,手机震了震,是林深的回复,只有一个拥抱的表情,后面跟着颗闪亮的星星。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信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片跳跃的海。苏晚把信纸折成小小的方块,放进那个装着银杏叶塑封的盒子里,和跨年夜的糖纸、樱花树下的花瓣、山顶捡的鹅卵石放在一起,像个收藏时光的宝藏盒。
她知道,这个夏天还很长,蝉鸣也不会轻易停歇。而他们的故事,就像那本翻开的《雪国》,虽然暂时停在了离别的章节,但新的篇章正在南方的海边、山间、稻田里悄悄书写。等到来年春天,当第一缕阳光再次照亮图书馆的窗棂,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一定会带着满身的海风和松木香,笑着对她说:“晚晚,我回来了。”
到那时,夏蝉会再次鸣唱,樱花会再次绽放,而他们的故事,也会在新的时光里,继续生长,变得完整而温暖,像所有值得等待的美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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