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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
“我才不要和你,咦……”
那些亲密的画面又撞进脑海,鸡皮疙瘩簌簌冒起。
顾郾理了理衣裳,换了件保守的款式。这次吸取教训,就算热死,也不会穿那玩意儿了。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拍了拍自己羞红的脸颊,此刻正烫得厉害。
许是感应到了她的情绪,原本灼人的阳气敛去锋芒,渐渐与她的本源之力融在一起。
“没事了,没事了!那家伙不会醒的,没事了……”
着急忙慌顺好鬓边碎发,按住自己猛跳的心脏。
紧绷的神经稍缓,饥饿感从腹中传来。
蹑手蹑脚往庖厨摸去,拐过廊角,膳堂早已摆好了珍馐美馔。
她莲步轻移,带着恐怖的笑容,优雅落座。
碗筷入手,仅存的形象顿时灰飞烟灭,低头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大块朵颐。
“还以为古代要啥没啥呢,结果吃得比现代人都好!这么大席面二十几道菜,赶上我们那儿全村吃席的规格了!”
小师弟手艺可真绝,实力完全可以比肩专业厨师。不开个饭店简直是暴殄天物,到时生意指定火爆,分分钟发家致富啊!
美食当前,所有烦恼顷刻间荡然无存。
嫌弃巴掌大的碗太小没够头,索性冲进厨房,端出个洗得锃亮的饭盆。
顾郾狼吞虎咽,一只脚架在桌子上,抱着盆大口扒饭。饥饿感却丝毫未减,肚子跟个无底洞似的,吃多少都不见饱。
也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正儿八经吃过半顿饭!
上次吃东西都忘了是多久以前,只记得坤峨在渡隍岭买的那几个包子。
奇怪,这么多天断吃断喝,我居然还没被饿死?
这生命力也太顽强了,足以入选荒野求生纪录片!
是人就离不开五谷杂粮,难道修仙者都无需吃饭的?光吸风就够了?
那也太可怜了!
不行,我必须把之前错过的饭都给补回来!
吃到最后,顾郾把桌上仅剩的菜全扫进盆里,连最后一滴汤都没放过,盘空碟净。
嘴巴嚼得快麻木了,少说也有几千下,她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咬肌。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瘫进摇椅。
这哪是吃饭,分明是干了场体力活,我太累了!
摸了摸自己依旧扁平的肚子,往日吃这么多早该撑得难受了,如今却半点饱腹的感觉都没有,是还没吃饱?
要是这会儿能来杯饮料,就完美到极致了!
望着叶片上忽明忽暗跳跃的晨光。
她腾地从摇椅上弹射而起。
“对了,我的金蟾蜍就是从翥玄宗跑出去的!怎么现在不在了?我记得它……”
“嘭!”
话音未落,一只三米高的巨兽疾驰着,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地上。
满地尘埃掀起,顾郾被呛得直咳嗽。
这震耳欲聋的声响差点将她的魂儿惊飞,狼狈往后仰去,摔回摇椅。
拍着胸口连连顺气。
“你!以后出现能不能别这么突然?吓死我了!”
“让你吓我,让你吓我……”
顾郾打向它的腿,金蟾蜍转着两只大眼珠子,扭身灵巧地避开。
“还敢躲?”
“给老娘麻溜点,吐几块金子出来!”
她蓄意寻仇,攥住它的脚趾头使劲拧去。几块银元宝落了下来,险险擦过头顶。
慌忙闪身,捡起元宝。
“之前都是吐金子,这次怎么换成银子了?”
“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偷懒耍滑?”
顾郾指着它的嘴,金蟾蜍转了个圈,“嗖”地飞回对面宫殿的原位继续摆着,表情也立刻切换成往日平静淡然的模样,眉眼间尽是慈善与安详。
透着股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味儿。
“跑这么快干嘛,信不信我揍你?”
摩挲着手中的银元宝。
“哼!反正都一样,只要是钱,能买东西就行!”
兑完钱后,她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商户间飞速流转,指尖移过各色商品。
梅浆、蜜水、豆粥、乳酪……
翻来覆去,貌似都没有什么好喝的饮料。
“曲阿酒……这是什么酒?没听说过。”
“等等!全国都在卖……肯定好喝,拿来吧你!”
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入口柔和甘润,全无预想中的辛辣。想来古代酿酒技术有限,度数应当很低。
微稠的暖意舒展至四肢五官。
刚开始平平淡淡。
可谁知这酒的妙处,全在一个“藏”字。
后劲愈发绵厚诱人。
“好酒!妙哉,实在是妙哉……”
顾郾连饮数盏,只感觉脑袋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抱在怀里的陶罐脱手滑落,摔个粉碎,浓郁醇香应声炸开。
她蜷进摇椅,长发肆意纷落于地,沉浸在弥散的酒痕中,仿若洇开的墨色丝绒花。
日光游转,悄然爬上衣襟,又自裙摆褪去。
从晴晓溜向夕暮,最后隐入无星无月的漆黑。
这一觉从早上睡到了晚上。
没了太阳作陪,横梁间的长明灯变得格外刺眼,光线如针,将她硬生生晃醒。
“唔……现在几点了?”
想找手机,迷糊中只摸到了满身堆叠的罗裳,恍然记起自己现在还在古代。
揉了揉眼睛,天已经全黑了。
“我睡了多久?啧……没有手机,烦得很!”
“今天是几几年,几月几号啊?”
顺来本历书,却茫茫然无着手之处,该从哪里开始翻起呢?
这深山老林的日子,啥也不知道。
顾郾并指为笔,催动灵力,在空中随意画出几道星辰轨迹与八卦图纹。
日月循度,阴阳二仪周行六合。
引天地时令之气,灵符线条彼此萦回契应,凝成一幅以北斗七星为主的迷你天象图。
列宿悬天,穹苍诸曜相互感召共鸣,投射出数行大字。
“景寅十三年,正月十五,上元,戌时初刻。依君所定计时之法,此辰亦称作晚上七点整。”
信手乱画,还真的有用!
时间本就是宇宙自带的信息,只是缺个从无形到有形的翻译软件。既然符咒的实质是沟通天地,那何须再觅他物?
“我简直是天才中的天才!这种点子除了我还有谁能想到?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聪明的,哈哈哈……弥补了没手机看时间的遗憾!”
顾郾陷入自恋之中无法自拔,顿时感到文思泉涌,将翥玄宗里里外外的符纸全部搜刮出来。
合计约有几万张。
她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即兴撒手创作,笔墨挥洒间尽情展示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滔滔才华。
未及半柱香的工夫,遍地符箓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畅然之余,尚觉余兴未了。
都还没怎么过瘾,纸这就用完了?
她指尖轻扬,将密密匝匝的杰作小心翼翼尽数收入万象囊。
“哎……”
模仿着文人雅士的怅惘之态,眉间假装蹙起三分忧思。
又恰似戏曲登台,单手背于身后,踱来踱去地揣摩表演分寸。
脚一顿。
嗯?
上元节!
不正是那元宵好时光?
(拂袖蹉步,拈起兰花指)
这般良辰与美景,
偏困这黑林暗谷旁。
岂不失了人间好气象!
元宵需得闹嚷嚷,
痛痛快快耍一场!
(抬步欲行,忽又停足,眉峰微蹙)
哎呀呀,刚要举步出门墙,
猛然想起事一桩——
孤身一人多寂寞,
无伴同乐煞风凉!
(转眸望向屋内,挑眼舒眉,颔首轻笑)
有道是结伴同行才像样,
屋内师弟尚昏茫。
(撩袍疾行入室)
且将他唤醒凑个数,
也好向人表一表——
我非孤影无友帮,
元宵同游有伴郎!
顾郾戳了戳躺在床上的师弟,依旧纹丝未动。
以前忙于修炼,从未有机会去过这上元节,今日终于能得偿所愿。
且慢,他若醒来,再要对我无礼可怎生是好?
既如此,我便与你约法三章。
“不准非礼师姐,更不准亲她,但犯其一则小命不保。”
灵力凝丝成线,织作纸笺,朝他的身体飞去。
又将那昏迷之咒取出。
这下总算得以安心,高悬的石头落了地。
坤峨扶着头起身,天旋地转,脑子浑浑噩噩完全就是浆糊。
脚步发飘,摇摇欲坠正要走。
“坤坤!”
“坤坤,你醒醒,你看着我!”
“看着我……”
对上来人的眼睛,仿佛得了妙法,转瞬心神清明、视野通透。
“坤坤,今天是元宵,呃……上元节!”
“我们出去过节怎么样?”
顾郾扶着男子的臂膀。
“阿郾,我怎么晕过去了,我……”
“哎呀,没关系的!你那是感染了风寒,所以才会头晕!去不去嘛?嗯?”
“去!阿郾去哪,我便去哪!”
两人跃上伏羲剑,顾郾死死抱着他的腿,乐开了花。
行至邻近的村庄,到处乌漆嘛黑一片,唯有几盏弱小得快要熄灭的灯笼。
顾郾摇摇头。
又换了好几个地方,皆是萧条冷落的景况,半分过节该有的热闹劲儿都没有。
古代人不是挺喜欢过上元节的吗?
为什么这里的人全无过节的兴致?
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回到云端,朦胧间瞧见大片如长城般绵延不绝的亮光。
“我们去那里!”
无人处,坤峨抱着她稳稳降落。
明晃晃的光海铺天盖地,将黑夜映作白昼。
这才是我想象中上元节的样子!
长街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挤得跟过年似的。
灯树百株耀,花焰七枝开,各式华彩交织成锦。
在翥玄宗睡了整日,此刻精神异常地抖擞。熙熙攘攘下,只能随着夜游的浪潮缓步前进。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俊男靓女皆得相聚之机。
才子佳人依依为伴,情愫在暮色与明辉间悄然滋长。
千里姻缘一线牵,只羡鸳鸯不羡仙。
或谈笑风生,或眉目传情。
青涩的暧昧,最是让人抓心挠肝。
“磕到了,磕到了……”
现场吃瓜,顾郾狂笑难歇,激动地拽着师弟的衣袖,两只手不知何时牵在了一起。
“阿郾,怎么了?”
“你看后面,后面那个……”
顾郾兴奋得不行。
年纪相仿的恋爱才有意思,情窦初开,懵懵懂懂。
太幸福了!
眨起亮晶晶的大眼睛。
“坤坤,你多少岁了?”
“……二十又八。”
“二十八!那我多少岁?”
凭空被自己的念头问住。
是了,我多少岁来着,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掰着手指算道。
我在翥玄宗呆了二十三年,然后又穿越过了十五年,加上我出生的十岁……
“估摸着……四,四十八?”
!
如遭晴天霹雳,僵在原地。
我怎么这么老了?
“那我岂不是大你二十岁?再过几年我就该退休养老了,所以我现在不是美少女战士,而是一个大妈……呜呜呜……”
太伤心了!
须臾,只觉这满城星火,皆不及自己人生的幻灭。
过于离谱,一时难以接受。她蹲在地上,掏出面镜子仔细照着,连连叹气。
“时间过得真快,怎么办,我已经老了!呜呜呜呜!”
“阿郾,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的!何必纠结那无谓的年岁?”
坤峨将人扶起,顾郾甩开他的手。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然轻巧得很,你还这么年轻,搁这儿幸灾乐祸,打趣什么?”
转身走去,瞥见镜中跟上来的年轻后生,翻了个大白眼,怒气冲冲隐没在人群。
整日穿越来,穿越去,大好青春都还没怎么享受,就老了,这也太亏了吧!
年轻的时候连场恋爱都没谈过,以后只能谈黄昏恋了,找个老头子?
“这位姑娘,买书否……”
顾郾蹲在墙角,扭头看向脚边摊位卖书的老先生。
仿佛看到了未来配偶的模样。
这……如何行?也难以下嘴啊!
上天,你对我竟如此不公!
瞪了眼老头,报复似的摸起他摊位上的一本书,读了起来。
“呜呜……《氛崖典录》,原来这地方叫氛崖……呜呜呜呜……”
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翻起书,让老先生颇为感动,以为是自己的书写得太好了,捋了捋又脏又破的长衫,也跟着抹起眼泪。
“高山流水遇知音,不枉老朽卖书多年,死亦瞑目无憾矣……”
“善哉!姑娘既爱此书,不妨聊赠于你,以成两全之美!”
……
“呜呜呜……太坚强了他们!好一个绝地反击,真是精彩,呜呜呜呜……”
“阿郾!”
坤峨寻迹追了过来。
眼前这对璧人,那是何其地登对啊!就算是天地见了,也要为之动容万分!
老先生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感慨之际,两个大活人倏然消失不见。
“人呢?”
低头用袖口仔细拭着眼角。
莫不是刚刚被泪迷蒙了视线,老眼昏花?
“阿郾,我爱你!无论你过了多少岁。”
轻轻擦去泪痕。
“别忘了,修仙之人的容貌是不会再变的。阿郾,你不会老!想变成什么模样,都可以!”
“真的吗?”
顾郾靠在他怀中。
确实,小说里不是常写,修仙者的相貌会停在境界突破的那刻吗?
所以我还是花样年华。
就算变老又怎样,只要不和老头子在一起,我就永远是年轻的。
“坤坤,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坤峨捧起她梨花微雨的脸颊,见她楚楚动人,怜惜之情顿生,低头正要亲去。
周身金光乍现,动作似被突如其来的蛮力给拽住了,过电般的剧痛传遍全身。
他直直倒在顾郾肩上。
“诶……你,你咋的了?”
顾郾抱他起来,拍了拍他的背,摸到了什么。
我的约法三章怎么起作用了?
他刚刚……是想亲我?
虽然不得不承认你确实长得帅,但是乱亲别人是不对的,不是一个好习惯。
还好还好!我捏的法则果然有用。
“阿郾,你给我下咒做什么?”
她转过头,有些尴尬地看向左右。
“这灯可真是灯哈!不错不错……”
盯着神识中的那几行字,坤峨哭笑不得,扶起额头浅浅叹气,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她为何不喜欢……
是今日进展太快了吗?
果然这样不行。
街旁各类活动精彩纷呈,让人眼花缭乱。
角抵力士筋骨虬结,赤膊相向,腾挪扑击中拳脚交错,鼓声震天。吞刀吐火的艺人昂首阔步,青锋入喉不见血迹,吐纳间烈焰腾空,惊心动魄。
傀儡戏台前围满了孩童,彩色的木偶人裹紧襦衫,顺着丝线牵引翩跹起舞,咿呀叙事。丝竹管弦踏歌而行,笛筝笙琴等诸乐齐奏,伶人舞步轻盈如风,踩准节拍后旋身飞转……
通宵达旦的酣畅,让整座城都沉醉在不眠的狂欢里。
夜色渐浓,街巷烛影沸扬处,一列肃穆的仪仗排开人潮。
萨满肩披羽氅,面绘玄纹,手中铜铃法杖举步生响。前后六十名力士共抬一座巨大的朱漆神舆。巫祝们沿路应节而舞,铃鼓齐鸣下念念有词。
百姓蜂拥追上,跟着队伍吟咒,为三日后的大战祷告神佑。
众人簇拥着挤过,顾郾自觉退到旁边,抱住客栈门前的楹柱。
直到仪仗远去,彻底没了影子。
街道恢复如常。
偶然扫过跟前酒坛的字。
惊诧声起。
“屠苏酒!”
“就是那个,‘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的那个,诗里经常写的屠苏酒……”
无比热切地向师弟解释着。
再次确认,并没有看错。坛身红纸墨字犹新,灼人眼球。
“老板,来一壶这个!”
见两人驻足于此,衣着气度不凡,小二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
“贵人好眼力!小店这屠苏酒可是祖传的方子,严循古法,用大黄、蜀椒、乌头等药材炮制而成!上元佳节饮上一碗,‘迎新纳福、驱邪避灾’,佑客官新岁安康,万事顺遂!”
“那不就是保健药酒吗?”
“只是小店眼下实在客满,座无虚席。二位客官若不嫌简慢,门外这副座头我们立时收拾出来,倒也洁净敞亮。且能观这满城星火,别是一番意趣。”
“行,我们就坐外面!”
“好嘞!客官稍候,马上就得!”
小二利索地收走残席,木桌擦得光亮。
相向落座。
不多时,两碗温好的屠苏酒分别摆来。
馥郁的药香席卷而至,辛辣与苦涩缠结。琥珀色的水面略带浑浊,味道更接近药而不是酒。
刚一入喉,便觉微醺。捂上发烫的双颊,药力通达全身,再喝不了第二口。
坤峨探向对面女子的额头。
“嗯?”
拿开他的手。
“阿郾……醉了么?”
顾郾颔首轻摇,托着腮呆呆望向前方。
屠姒泪眼婆娑,与周遭喜气洋洋的氛围格格不入。
平日要侍奉时,个个躲得远远的。如今出了事,倒全围上来了。圣女一丢,过去谁与她亲近,谁就有错。这些天,寸步不离照顾她的人是我,现下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的努力如今都成了可以指摘的把柄。
屋里那么多人,又不单是我守着圣女,他们便无干系?凭什么都来怨我?凭什么都怪到我头上?
不过是想胡乱寻个人顶罪了事,好叫他们自己心安。
竭尽全力做事,从来落不到半分好。
丢了便丢了,满大街上任意拉个女子,说她是圣女,赵王有何不信?他赵王宫中谁又见过圣女真容?
怎的非要钻这牛角尖,对我苦苦相逼?大战在即,随便找人顶替便是,索性把我抓去成婚算了!
他们就知道欺负我一个,觉着我孤苦伶仃,缺人撑腰好拿捏。可怜我父母早亡,一根无人在意的野草,不如死了干净。
今日就是最后的期限,亥时已至,想来寻不回圣女了。
我有甚脸面交差?回去是死,不回去又必定四处擒我,换个死法而已。横竖总没有好果子吃。
原以为投了氛崖,便能过上安生日子。谁料这世道终究都是一般颜色,天下从无公道可言。只恨我生来就非王侯将相,猪狗样的贱命,任人宰割罢了!
“难道我真的要死了,这就是我此生活着的最后几个时辰……”
越想越觉得人生无望,今日已在整个氛崖城中绕了数十圈,消息全无。
像被隔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瘫坐在地,双臂环膝,呜咽不止。
“屠姒,认命吧!不可能找到了,你已尽力,这就是命……”
心灰意冷之际,蓦然抬头。
客栈外,一张美得扎眼的脸蛋狠狠揪住心神。
疑是目眩生了错觉,胡乱抹净泪水后,疯了般地扑上去。
“小姐!小姐——”
她大力推开慢悠悠挡路的行人,直直扎进那女子怀中。
猝不及防,顾郾吓得失声尖叫。
桌子猛烈地歪斜,酒水四溅。
坤峨翻身越过茶案,拉开来人,用剑指着她的脖颈。
“小,小姐,小姐,啊啊啊……我终于寻到你了哇……”
屠姒抱着顾郾的脚,不管不顾,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这不是那个侍女吗?
“那个,我,我认识她!”
顾郾示意男子收起剑。
“你,你怎么来了?”
想去扶她,屠姒却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中,不愿出来。
哭喊声震耳欲聋,街上旁人纷纷围观。这喜庆日子,到底是哪家狠毒的小姐在虐待奴婢?还有没有天理了!
愤愤不平之意隐约就要凝起。
顾郾只得再伸手去扶。
“喂,过来搭把手!”
朝坤峨使了个眼色,生拉硬拽,终于将她拽起。
“你……你来这儿干嘛呀?不哭了,不哭了啊!哎……”
顾郾从袖中掏出块帕子,龇牙咧嘴,揩去她脸上的泪迹。
“小姐,你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哇,哇哇……”
屠姒哭得越发不可收拾了。
坤峨瞥向她,眼睛要杀人般。
“呃呃,你看你,总这么哭也不是个办法呀,有什么事咱们回去慢慢说!行不行?”
两人将其拉走,避开围观的众人。
“和亲?”
顾郾目瞪口呆。
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双手按住太阳穴,仿佛立刻就要原地去世了。
屠姒攥着她的衣袖久久不松,坤峨上前将其扯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小姐,和亲只是幌子,唯有借此由头,才可近身赵王,了荆轲刺秦之憾!”
“刺杀?”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古代人的生活都这么刺激的吗?
那岂不是要打仗?
“这个人就是我入轮回盘后投胎的身份的婢女!呵呵!”
顾郾学着言简意赅的语气,毫不拖泥带水地介绍完了屠姒的身份。
“你是自己滚,还是我送你滚!”
坤峨抽出伏羲剑,杀意已生。
“小姐……”
屠姒被他盯得胆寒,当即噤声。
顾郾转身离去,翻起手中的《氛崖典录》。
屠姒委屈巴巴控制着距离跟在后面,小心地屏息凝神。
逛了五六条街,意外在某间食肆前停了下来。
蒸饼、雕胡饭、羊臛、煎鱼、腤肉、枣饵、菘菹……
桌上瞬间堆满了丰盛诱人的佳肴。
屠姒盯着馋的不行,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只忙着到处奔波寻人,已然一天水米未进了。
“美酒佳肴?佳肴有了,还差美酒!椒柏酒?是什么酒?”
以前在翥玄宗修炼的时候,虽也下山,却几乎从不吃食,只爱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如今重活一世,必须要弥补上辈子所有的遗憾,把没吃过的全都吃个遍。
“坐吧!”
顾郾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对她示意。
“是!”
仔细观察男子的反应,屠姒终于战战兢兢坐下。
“跟了我们这么久,饿了吧!快吃!”
屠姒低头搓着衣角,不敢动一下。
顾郾夹了几道菜放在她碗里。
“人生在世,有什么比吃喝玩乐更重要呢?”
“况且,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
上……上路?
哎!
未曾想,这酒菜,竟是特意来送我上黄泉路的。
小姐为何这般抗拒和亲,非要杀我脱身?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也罢,死在可汗手里与死在圣女手里,有什么两样?到头来,我都是活不成的。
既如此,要死也不能饿着死!
屠姒抄起碗筷,狼吞虎咽,几下就将整桌吃个精光。
坤峨像鬼一样飘到她身后。
“带路!”
咦?
原来上路不是指的杀我!
幸好,幸好……
屠姒如蒙大赦,疯狂点点头。
……
东晋年间,天下众国并存。以长江为界,江北有冀赵,江南有沅楚,二国分据江河两岸,为长江流域之主要势力。赵楚一北一南,隔江相峙,战祸连岁,边境之地尸横遍野。
两国每次罢兵,因战乱流离的百姓,则皆成孤苦无依之辈。赵国弃其生死,楚国亦视之为草芥。自家邦国既不庇佑,边境流民走投无路,遂相聚一处,互为依靠以度艰危。
此群流民多出身行伍,素不事农桑。平日或劫赵楚落单粮队、小股兵卒度日,间或受赵楚两国所雇,以佣兵之身易取物资。
赵国诟之曰“荆蛮余孽”,楚国斥之曰“冀地顽寇”。
彼时此众尚无名号,为止他人妄加诋毁,取恶鬼之名,自号曰“魑奴”。既借鬼魅之意震慑旁人,又以奴自喻,甘为乱世所役,俯首于生计。
起初,赵楚未以为意,纵其安存,魑奴谨守低微,暂得苟活。
待两国战事愈频,魑奴易策,聚众袭扰赵楚后方兵力之空虚,以获器械。两国皆腹背受敌,屡屡被迫罢战退兵。由是赵楚深恨之,数遣重兵往剿。魑奴为求自保,乃据氛崖,其地险绝,易受难攻。甫一立足,首战赵国,魑奴二百壮士,竟破五万精兵,尽获其辎重。自此,赵楚屡攻不下,魑奴反因战愈勇,缴获日丰,筑城垣,练部曲,渐成劲旅。
赵楚终悟,攻魑奴不过徒送粮草、增其兵威,无奈罢兵休战。魑奴居两国之界,再无别国来烦,赵楚不攻,自成无忧之境。
然赵楚每欲相斗,魑奴必助弱势一方,使两国皆无绝对优势,难分胜负。双方对平,战事因此永无输赢。
两国转念,皆对魑奴改往日敌对之态,遣使交好,欲结盟共灭一方。
若助赵以灭楚,或助楚以亡赵,则来日兔死狗烹,氛崖危矣!于是坚守中立于赵楚,绝不偏倚丝毫。此后氛崖再无战事,境内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不愿离去。赵楚之民,亦有愿投魑奴者。魑奴恐有奸细混迹其中,立下入籍之规:凡投诚者,皆须改姓为屠。彼时改姓乃背祖忘宗之律法大罪,一旦改姓,除名祖籍,孤魂野鬼,再无归路。唯有效忠魑奴。纵仍有细作,核心机密要求之严,终使其困于庶民。故魑奴境内鲜有叛徒。
至此,天下之大,最太平者,莫过于氛崖城矣!
……
“坤坤,我喜欢这里,我们去帮氛崖吧!你觉得怎么样?”
“好!”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吗?”
“阿郾,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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