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春与未远冬

　　小齐亚觉得自己好像遇见人贩子了。
　　男孩本来正在进行他每日的探险活动。他一直都是个好奇心强，且善于观察的孩子，哪怕细微的变化，都会引起他的兴趣：昨天枝头上的花骨朵，今天开了一瓣花；一晚上过后，树下面突然冒出来了一堆蘑菇……小齐亚很容易就被这些东西吸引，而身为小小的魔法师，那些他还不太能够熟练使用的魔力，已经开始保护他，指引着让他避开那些落叶下的地洞、草丛后面的陡坡。男孩还不太懂这是魔法师的感知力，只知道自己的感觉特别准。这也是大人们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玩的原因之一。
　　这天，小齐亚追着一只野兔钻进了草丛，兔子没追到，却不小心滑了一跤，再抬头时，发现面前是一块陌生的田野。男孩很疑惑地四处张望，不知道这附近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一片村庄。他很快也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因此沿着田埂，准备去村子里找个大人询问，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是妈妈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欢妈妈，所以一定会帮助小齐亚回家的。
　　他就在这时遭遇了那个可疑的家伙。后者身材高大，带着兜帽，半边脸都笼罩在阴影里。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小齐亚面前。
　　“齐亚少爷？”对方问。
　　小齐亚脑海里的警报立刻拉满了。
　　“你是谁？”他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您妈妈让我来找您。”陌生人说，他亮出了手上的护腕，小齐亚的爸爸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用金线绣着一朵百合，“太阳就要落山了，您再不回家，领主阁下会很担心的。”
　　“哦。”男孩立刻放松了警惕，“我迷路了，那麻烦您送我回家啦。”
　　对方把他抱了起来。小齐亚疑惑了一瞬，因为从他有记忆开始，妈妈从来不让人抱着他走路。哪怕男孩摔跤了，如果没有受伤的话，妈妈只会站在一边鼓励他自己爬起来，夸自家儿子真棒。可是他看见对方护腕上确实绣着金百合，又把疑惑放在心里。或许只是这个大哥哥不知道妈妈的要求？他心想，毕竟我之前也没有见过这个大哥哥，他大概是新来的吧，但是如果让妈妈和爸爸知道了，大哥哥可能要被说的。
　　想到这里，小齐亚扯了扯成年人的兜帽，“哥哥，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的。”怕对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还特地强调了一下，“妈妈不准我被人抱着走的，她说这是坏习惯。”
　　可是对方仿佛没听见一样，没有把他放下来，甚至一直把他抱进马车里，放到座位上。门一关上，马车就动了起来。男孩趴在窗前，看着车窗外依然陌生的景象，那些不安和恐惧立刻回来了。
　　——这不是他认得的路。这不是他回家的路。
　　他看向对面坐着的那个陌生人，后者正沉默地看着男孩。
　　“我想下车。”小齐亚试探着问，手指搭上车门把手，“刚刚草丛边开了一朵好大的金盏花，我想把它送给妈妈。”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抓住了男孩的手。
　　“很危险。我不能让您受伤。”男人压低了声音说。
　　“你骗我。你不是妈妈的骑士，是不是？”清脆的童声颤抖着，小齐亚眼眶里开始聚集起泪水了。我真傻，妈妈明明都说了不要和陌生人接近的。他试图把自己的手扯回来，“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出乎他的意料，对方很快松开了手，像是怕会扭伤到孩子一样。小齐亚立刻扑向车门，却立刻被拦腰抱起来，按在怀抱里。
　　“我不会伤害您的，等您见到阁下就知道了。”对方说。
　　“放开我！你这个骗子！”
　　小齐亚奋力挣扎，但是七岁小孩那点力气，在一个成年男性面前完全不算能看的。意识到自己完全不可能和对方多抗后，男孩默默地不挣扎了。他还是很紧张，可是却相信妈妈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爸爸也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了。那是一个小齐亚完全陌生的庄园。男人松开了他，男孩立刻从他身边逃开了，躲在马车的角落里。小齐亚心里不是很想下车，可是如果他乖乖不听话的话，说不定这个人贩子会伤害他。遇到危险时，保护自己更重要，这是妈妈爸爸和他说过的。
　　所以当对方再次伸出手时，小齐亚鼓起勇气说：“你不要碰我，我自己会下去。”
　　“马车很高。”对方说。
　　“我不要你帮忙，我自己可以跳下去！”
　　为了证明自己，他飞快地从对方身边钻过去，跳了下去。或许是太紧张，平时都不会有问题的高度，这次小齐亚却落地时没站稳，扑到地上滚了一圈。他听到周围似乎有惊呼声，意识到现场应该还有大人，他没法趁现在逃跑。他害怕极了，咬着嘴唇，从地上爬起来，却突然被人抱起来了。
　　“你没事吧？又没有受伤？”那个人关切地问，小齐亚一抬头，发现一张和自己很像的脸，他也有着一头金发，脸上也有一片浅色的雀斑。那个戴着兜帽的陌生人很恭敬地朝他低头行礼，然后眨眼间消失不见。
　　“你是谁？这是哪里？你为什么要把我骗过来？你要对我，你要对我妈妈做什么？”他问。
　　“啊，解释起来可能有点长。”金发的成年人说，似乎确认了小齐亚没受伤，所以他把男孩又放了下来，只力道温柔牵着他的手，哪怕小齐亚站在宅邸门口的台阶下不肯上，他也没有生气。
　　“我不是人贩子。”金发男子说，“我也是齐亚，我是未来的你，你现在到未来了。”
　　“我都七岁了，这种谎言骗不到我的！”
　　“我真的不是在说谎呀……哎呀，我和你说点应该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我记得我七岁时……”
　　他的话被一声更大的“齐亚”给打断了。小齐亚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是他的好朋友——小佩里从台阶上冲了下来，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看见熟悉的人，金发男孩一瞬间就忍不住哭了。
　　“佩里！”他呜呜地哭起来，甩开大人的手，“怎么你也被骗子抓过来了哇啊啊！”

　　他们费了不少功夫，才让小齐亚冷静下来，并且相信他原来不是被人拐了，而是真的来到了未来。因为已经有了小佩里这样的先例，大人们猜测还会有小朋友过来，所以才会派人在附近守着。那个护腕就是长大的齐亚特意让侍卫戴上的，就是为了让小齐亚愿意和陌生的侍卫走。
　　“哦，那我得和刚刚的哥哥说对不起。”小齐亚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刚骂他是骗子，但是他只是为了履行使命呀。”
　　“我会帮你向他道歉的。”未来的魔法师说。金发青年牵着年幼的自己，而小佩里走在他们俩前面，正在大声和好朋友介绍宅邸，仿佛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是这里的主人，而不是只是来了几天一样。
　　“所以我现在没有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吗？”小齐亚问。
　　本来正在大声和小齐亚说，花园多好看的小佩里突然支支吾吾不说话了。反而是齐亚十分自然地开口道：“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成年很久了呀？妈妈和爸爸不是一直说想去旅行探险，只是没有机会吗？他们俩现在就在很远的地方探险呢。”
　　小齐亚毫无怀疑地相信了，“所以我现在多大了呀？”
　　“你猜猜看？”未来的自己朝他挤挤眼。
　　他猜了好几个数字，都不太准，最后被告知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自己都三十岁了。小齐亚惊呆了，七岁的小孩，完全想象不到三十岁的未来。
　　“那你也见到长大的自己了吗？佩里？”他转而问小佩里。
　　“还没有呢！”他的好朋友说，“他没在家，大家都说他出门做生意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已经给他写信了。”未来的齐亚说，“他说他过几天就会赶回来……毕竟发生了这么神奇的事情，小时候的我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附近，这可不能错过。对了，卡洛琳也说她这几天就会回来，来拜访我们哦？”
　　小佩里突然脸红了，他似乎有些生气：“我又不认识她！”
　　“卡洛琳是谁？是我们长大后的朋友吗？”小齐亚好奇。
　　“是的。还是佩里喜欢的人。”大人坏心地告诉他，“就像妈妈是爸爸喜欢的人那样。”
　　“哇！我想见她！”小齐亚立刻做出决定。小佩里在旁边吱哇乱叫：“我没有！是未来的我喜欢她！”两个齐亚都无视了这句话。
　　“所以我有喜欢的人了吗？在未来？”金发男孩忽然问。
　　“你没有！”这是小佩里。
　　“有啊。”这是齐亚。

　　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出现，小齐亚迷糊了。齐亚好笑地看了小佩里一眼，“你不是这几天和他玩得很好吗？我还以为你们俩交上朋友了呢。”
　　小佩里似乎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和他才不是朋友。”他转头对小齐亚说，“好吧，你等会吃饭时就能见到那个讨厌鬼了……他刚刚和长大的自己一起出门了。”
　　“哎？！！他？”小齐亚再次震惊了。原来男孩和男孩也可以像爸爸妈妈一样，相互喜欢吗？可是他又想了想，好像自己小时候见到的兽人族的哥哥姐姐们里面，也有两个哥哥，或者两个姐姐这样的搭档，妈妈也没有说过，要小齐亚以后只能和女生结婚，所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小齐亚十分好奇，“我好想见见他们哦。”
　　“马上就会回来了。”未来的他保证。
　　但是小佩里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像是在生气。因此小齐亚不解地问，“佩里，你为什么鼓着脸呀？你不喜欢他吗？”
　　“我在和你生气。”小佩里哼了一声。
　　“为什么？是因为前天在你家吃饭，我把最后一只鸡腿吃了吗？”小齐亚说，“那下次我把我的鸡腿分给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哎呀！齐亚笨蛋！”小佩里跺脚，一溜烟跑走了。
　　“佩里！”小齐亚下意识想要去追朋友，忽然又想起来自己还被牵着。金发青年只是对男孩笑了笑。
　　“没关系，去追他吧，问问你的朋友到底为什么在生气。”齐亚笑着说，“你们俩可以在花园里玩，但是不要走得太远，不然等会吃饭了找不到人。”
　　“好的！”小齐亚用力点头，立刻跑去追自己的好朋友了。

　　小齐亚在傍晚时见到了长大后自己喜欢的人。在此之前，他已经成功和好朋友和好了，虽然他一直没搞懂小商人究竟因为什么和他生气。
　　“晚饭的时候，你要和我坐在一起。我就不和你生气了。”小佩里说。
　　小魔法师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好呀。”他开开心心地答应，“所以你现在不和我生气了吧？”
　　“你还要发誓，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小佩里接着说。
　　“你本来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呀。”小齐亚不解，但是用力点头保证。
　　小商人终于开心起来了。他抓住了好朋友的手，“走！我带你去玩！那边有颗好大的樱桃树，我们可以去爬树！”
　　比起小佩里，小齐亚一直都是不太擅长爬树这项活动的那一个，虽然小孩总是很喜欢跟在大孩子身后。小佩里一直也没搞明白，为什么齐亚的爸爸是那么厉害的骑士，小齐亚却一点父亲的天赋都没继承到呢？每次都得佩里或者其它小朋友帮忙，金发男孩才能顺利爬上树杈。这次也不例外，小齐亚基本上是被小佩里拉上去的。
　　“好高啊！”小齐亚抱着树枝感叹，“这个花园好大。”
　　“比你家那个要大一些。”小佩里也说。
　　也比小齐亚家的花园更精致典雅一些。郁郁葱葱的植株修剪齐整，点缀着弯弯曲曲的石板小路，和小巧可爱的水池。妈妈和爸爸都不在意这类东西，只在宅子前面修了个看得过去的小花圃，请了一位花匠打理。后宅是一大片平底，用作了骑士们的训练场。小齐亚很喜欢坐在边上看爸爸和其它骑士哥哥姐姐们训练，虽然他自己第一次被塞了木剑时跌了一个跟头。
　　小齐亚四处张望，忽然眼睛一亮，“那边的玻璃房子是什么？旁边还有田地哎！”
　　“长大的你说，那个叫温室。”小佩里和他解释，“能种来自南方的植物和花，冬天还能种蔬菜和莓果！”
　　“这么好！”小齐亚想起来妈妈偶尔会在冬天抱怨吃不到新鲜的水果，“怎么做出来的呀？我想学。”
　　“那你等会去问问他？据说好像得用上魔法，可能也只有你能做出来吧。”
　　“长大的我好厉害啊。”孩子语气惊叹。
　　小佩里却看起来有别的想法，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才没有呢，长大的你也笨死了，还会给人骗……”
　　“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
　　小商人闷闷的不说话。小齐亚疑惑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看向大门口的马车了。

　　“有客人来了吗？”他看着下车的一大一小说，“好像是一对兄弟。”
　　“不。不是兄弟。”小佩里撅着嘴，满脸不高兴，“是未来的你喜欢的那个家伙，还有小时候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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