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老职工再上岗

　　副本里天色渐晚，文歌带着一顶大草帽坐在城中最高的屋顶上——
　　双圆眼里满是红丝，像是几宿没睡。
　　十六岁的文歌还是太年轻，还不是那个心思比海深的老畜生，加上有文瑾瑜这个要星星给星星的爹，他死活都想不明白花落迟为啥不相信他，心疼自己的积分，气得眼睛都红了。
　　俞球趴在他旁边，举着望远镜到处看，看上去就像个闲着无聊瞎玩的小朋友，身下却压着一张宁安城的地图。
　　他看了一会儿，拿着铅笔在地图上标记了一个点后戳戳文歌：“哥哥，画好了。”
　　文歌应了一声，把地图拿过来。
　　俞球歪着脑袋看他，一派天真烂漫，他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圆圆的小脸软糯可爱，简直没有会不喜欢。
　　然而花落迟猜得没错，俞球确实不是新人玩家——这个看去不过四五岁的小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在南柯乡生存了近九年的老玩家，排名甚至比文歌还高。
　　他之所以是个小孩模样，是因为在半年前的一个副本中受了致命伤，队友付出很大的代价将他救回来后，除了必要的时候，他都只能以孩童模样示人。
　　不过俞球没什么不适应的，现在的模样冲哥哥撒娇方便。
　　正如殷允所说，老玩家可以通过带新人来进入低级副本，他们也一样，由俞球这个老玩家带十六岁的文歌这个新人，在天眼的能力下很容易找到花落迟所在的副本。
　　这种BUG只能卡一次，估计系统已经在紧锣密鼓地修补漏洞了。
　　虽说老人带新人这种不至于被禁，但像文歌这种伪新人怕是不可能再出现了。
　　俞球已经能想象到那几个姬云子的忠实手下看到自家老大重新归来后的表情了，不说别人，No.6估计已经疯了。
　　俞球想到慕离恨不得贴在花落迟身上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扭过身子抱住文歌的腿，小脸皱成饼状。
　　“怎么了？”文歌摸摸他的头。
　　“我好无聊。”俞球噘着嘴巴，“这个副本一点意思也没有。”
　　“那可不一定。”文歌把他抱到腿上，叼着铅笔指着地图说：“这是你标出来的，在城内所有支线任务的地点，对不对？”
　　“嗯！”俞球自信地点头：“绝对没有问题！”
　　在花落迟抢走夜视规则逃到现在有近十个小时，他和连玺有事干，文歌和俞球也没闲着，这兄弟俩的战斗力在副本里能横着走，自然是百无禁忌，顺便把所有支线任务刷了一回，得到这张地图。
　　“凯瑟琳之死’也在其中。”
　　“你看。”文歌用手指划着，将所有的终点连起来，说：“这个图眼熟吗？”
　　俞球“唰”地站了起来，差点一头栽下楼去：“这个，这个！”
　　“锁龙阵。”文歌说：“爸爸放在卧室里那张图和它一模一样。”
　　“所以，这个副本一点也不无聊，它的探索仅仅有17%，就是因为，没有人能在发现苍龙后活着离开。”
　　文歌把弟弟提到安全的地方，忧愁地叹了口气：“包括我们。”
　　深渊图鉴第五页，南海苍龙。
　　俞球呆呆地捏着小手，有点傻。
　　慕离从他们这得了消息，惊得触手直抖，他在花落迟脚边探出一点，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震飞了出去。
　　第三间房中空无一物，花落迟来回走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机关，连玺卧在地上高支着地板，依旧一无所获。
　　“什么也没有啊这儿。”连玺坐起来，有点懵：“你还在找什么？隔间吗？”
　　“我在找吃的。”花落迟面无表情地看他：“不知道腌了多少年，可能馊了，特别难闻。”
　　连玺一脸惊悚地看着他。
　　花落迟的面容线条并不柔和，两颊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他眉眼极黑，皮肤又白，偏偏唇色鲜艳，不笑的时候像一副水墨重彩的画，处处透出非人的诡异，看久甚至有些恐怖谷效应。
　　然而，这种感觉转瞬即逝，花落迟眉眼眼角都露出笑意，唇角边酒窝深深，整副面容都生动了起来，他笑盈盈地说：“我跟你开玩笑呢，怎么还当真了？”
　　连玺一点儿也不信，用一种科学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花落迟无所谓地耸耸肩，揉揉鼻子，被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眼中泛泪，他嗅到这屋中数量恐怖的怨念和痛苦，但它们太多了，多到分不清来源。
　　花落迟抽抽鼻子，眼泪汪汪地摸着墙角和地板间隙，如此浓郁的戾气却看不见血肉，便只能是从缝隙中透出来的，他招来连玺一块寻找，很快在一处缝隙里摸到了异物。
　　“我来我来。”连玺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把匕首，积极地撬着地板缝，异物被他撬出一半，花落迟抬手把他按住了。
　　“这是…指甲？”连玺有些困惑：“怎么是这样子的？”
　　“怎么了？”花落迟抹着眼泪问。
　　“如果是不小心卡进去的，应该是指甲的根部朝上，这个恰好相反…就像是…有人要从地底爬出来时留下的……”连玺突然扭头，打了个喷嚏：“什么味道…”
　　连玺不明所以地看向那块地板，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心神似的无法动弹，他瞳孔缩到比针尖还小，耳边顿时涌上潮水般杂乱的话语：
　　“师父！师父我也要学！你教我好吧！教我教我吧！”
　　“师父，为什么我画不出来那好看的烟花？”
　　“我要给师父打一顶最漂亮的风冠！风光大嫁！”
　　“师尼师兄，你说的那个意中人到底是谁呀？你跟我说了呗，我绝对不告诉师父，我发誓！”
　　“铜钱？你给我一个铜钱干什么，买糖吃吗？”
　　“师兄也要成亲吗？那你是不是也要嫁人？”
　　“你是谁？”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孩子他是无辜的，师父，师父！我求你了，你救救他吧，只有你能救他！”
　　“可是我喜欢他，您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了许久，青年、男人、女人，连玺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流血，万千声音汇聚到一起，只剩一道撕心裂肺的痛苦号啕。
　　即使只是听着，都能感受到那浸入四肢百骸的痛。
　　“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救我，我知道你要维持平衡，要断情绝欲，要修最难的那条路成就你的地位，所以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向你表露哪怕半个字，你洞察先机，你怕我打乱你的修行成为你的变数，你把我从南海带到云间山，把我养在最高的清棱居，你教我做人，我感激你。”
　　“可是蓝观玉，我也是条命！我也会害怕，我也会痛！我浑身都在疼，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事要受这样的罪？！深渊种刑生诛禁，可我没伤过一个无辜的人，我在南海好好地过着我自己的日子，半分入世的心都没有，你教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地做一个好人，你告诉我，这恶报是从哪儿来的，我的善报又在哪里？”
　　“师姐死了！那天深渊暴动，幻魔连尸体也没有，她留下的那个孩子不知所踪，整个深渊尸山血海暗无天日，你知道我在哪儿…”
　　“看见什么了吗？”
　　“我看见了金乌，她是师姐收留的第一个孩子，我看见她屠尽了深渊节点，我明白了一件事。”
　　“你教我的仁义道德，在深渊种的世界里，就是个笑话。”
　　连玺看见周身寸寸崩塌，一双猩红的兽眸睁开，带着刻骨的恨意望向他，仅仅是一个对视，就让他感觉像被当胸重锤一拳，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连玺！”花落迟一无所知，他只看见连玺往地上栽，赶紧扶了他一把：“怎么了这是？！你小子别是有什么暗伤吧？！”
　　[叮！恭喜玩家花落迟，连玺完成支线任务“密室人生”任务A]
　　[玩家连玺，解锁：深渊图鉴第5页，南海苍龙]
　　房屋塌陷，龙啸震天，文歌扶一扶草帽，身后残阳似血。
　　不远处，殷允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一起，手中焚烬几次变化，最终变成一根钢鞭。
　　“怎么不用枪？”男人问。
　　“师姐再教你一件事。”殷允说：“对付高阶深渊种，冷兵器远比热武器有用。”
　　“副本才进行到第二天，现在就出现了序号个位数的深渊种，也不知道是哪个种神经病。”
　　“哥哥。”俞球缩着小脸问：“这下怎么办？”
　　文歌观察了下手中唐刀，眯一眯眼：“你打算怎么办？发挥你聪明的小脑袋瓜，算算老爸都打不赢的苍龙吃了咱俩会塞几个牙缝？”
　　俞球：“两个吧…”
　　俞球背在身后的手狂捏小触须，心说慕离你个没用的东西死到哪里去了！再不来你媳妇和你可爱的侄子们就要去塞牙缝了！
　　要是姬云子还尚有希望，空闻无所别做什么，苟到剧情结束是没问题的，但问题是花落迟还没这个能力啊！
　　花落迟拖着连玺逃离祸事中心，长枪立现手心，他压根儿没打算硬刚，干什么玩笑！那可是苍龙！捏死他跟玩儿一样！
　　说来好笑，副本一共六个玩家，一个晕了一个反了，两个摆烂了，剩下两个满脑子逃跑，竟然没有一个发现不对。
　　“当”一声轻响，像是铁器碰撞的声音。
　　塌陷中心，时玉宁抱着头，他脑子里一片混沌，神志不清，两手高高举起，手腕骨折，十指指甲断的断裂的裂，指尖被生生磨去一截。
　　他不知道在这里关了多久，头发长了，在被鲜血浸透的地上散成扇形，他跪在囚室里，或者说棺材里，长年累月地弯着腰，连挺身都做不到。
　　棺壁上刻着无数条沥血渐的道，他试图用这个来记住时间的流逝，去徒然地发现自己连太阳何时升起都不知道，何谈记时？
　　时玉宁微弱地呼吸着，缓缓抬起早已毁容的脸，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空气里的血腥和恶臭淡了不少，这让他觉得有点舒服。
　　“哗啦”，囚龙锁被他拽得发出声响，他忍着腰后被钉穿的位置剧烈的痛，咬牙挪动着麻木的腿——他的左腿被齐膝砍断，只剩一条腿了。
　　此时已是夜晚，月光倾洒，城中每一个怪物都在兴奋地冲他奔来。
　　高阶深渊种的血肉对于弱小的同类来说，不亚于进化的灵药。
　　时玉宁闷咳了几声，咽下一口血沫，他抬起头，侧脸剪影罕见的俊美，一声愤怒到极至的龙吼从喉咙里爆发出来，声音仿佛有了实体，以他为中心，方圆百米内的建筑和怪物无一幸免于难。
　　“轰隆”，一阵巨响过后，烟尘四起，环形龟裂遍布地面，废墟上满是爆体而亡的尸首，空气中再次弥漫出难闻的气味。
　　“要命了要命了，这他娘的还是个成熟期的苍龙，天要亡我啊。”殷允靠着断壁方便嘀嘀咕咕：“老娘还没见过成熟期呢，真他娘的刺激…你干啥呢？”
　　被叫做的男人温和地说：“你腿上趴了只蟑螂群。”
　　“我艹！”
　　“时玉宁…”文歌举着望远镜，给“什么也不知道”的俞球来科普：“老爸的小师弟，按辈分算得叫小师叔，二十年前失踪，没想到搁这儿猫着呢。”
　　俞球乐了：“那他认识我们吗？能不能不打？”
　　“难说，这一片尘埃…啥也看不见。”
　　时玉宁一声怒吼便镇住了城中上千暴躁的怪物，他到底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即使被镇压，身残体弱，也不是这群喽啰能够靠近的。
　　成熟期深渊种和生长期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已经无限接近人类，大部分时间都以人形，除了主动变化或虚弱到极致都不会显露原形，他们在战斗中能够保持理智，为了最终的目的甚至能够压制残暴噬血的天性，这恰恰是生长期深渊种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
　　现存于世上的最强生长期深渊种是慕离，综合战力甚至强过小部分成熟期，但时玉宁师承神，精通多种作战路径，哪怕把两个慕离绑到一块儿都不能跨过二者间的天堑鸿沟。
　　在他的巅峰时期，甚至能够把如今公认的最强深渊种俞予按进海里暴打，上天入地，堪称无敌。
　　苍龙能够吞纳地，和一般的深渊种生来就不同。
　　花落迟蹲在一处掩体后，怎么也想不明白，传说中无所不能的龙，是怎么变成这幅模样的。
　　时玉宁头脑发昏，神志不清地挂在铁链上哼气，他身上是一件看不清本来颜色的劲装，早已破破烂烂，伤痕累累的胸口大半露在外面，但粘了一张已经成红褐色的纸符。
　　“呃…”时玉宁摇了摇头，空无一物的眼眶里爬出了一只亮红色的小虫，他难受地把它甩了下去，那门门脚“将其踩扁，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然而这次，蛊惑的话语却是直接响在了脑海中。
　　“瞧瞧瞧，这才多久就没有人记得你了。”那声音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时玉宁像是被电到了一样惊慌，挣扎的动作让锁链发出响声，牵连着城市某处的毁灭。
　　“这群小辈，自大又无知，你那师兄也是无情无义的东西，竟然从来没有和自己的子孙提到过你，想当初还是你接他入教的，对不对？”
　　“呃！”铁链被猛地收紧，时王宁痛叫一声，竟是毫无反抗之力。
　　“杀了他们，时玉宁。”声音命令她：“我会给你新的眼睛。”
　　时玉宁捂住自己的脸，难受地发出气声，他的眼眶里传来令人硌疼的生长声，一双猩红的兽眸代替了原本漂亮的橙黄色眼眸。
　　“杀了他们，所有人。”
　　“这对你来说很容易，怎么，你不想看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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