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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
这阵台风犹如飞鸟的航线那般变幻莫测。在经历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暴风雨后,被大雨洗刷的城市竟意外重归了宁静。
泥泞的石板地面上夹杂着不少残花败絮,院子里四处是台风侵袭而过的痕迹,为了重振小院,福利院特意组织所有人一起,给院子来了场彻底的大清扫。
雨过天晴,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小院逐步恢复往日的生机。
烈日直射将潮湿的地面烤干,女孩们相约来到操场上跳皮筋。覃念初迎着热闹款款步入小院,闲逛时偶然在操场角落里发现了个正在画画的小女孩。
女孩看起来大约只有四五岁,身着精致童装,手握油彩画笔,披头散发地跪坐在操场的石桌旁,即便有孩子主动凑上来打闹她也从不理会,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作画。
“她叫心怡,是唯一一个被妈妈亲自送过来的孩子。”身后,江原说着便朝她走上来。
覃念初闻言一脸惊讶地回过头:“你这才来几天,就已经把所有孩子的情况给摸清楚了?”
“我和这里的孩子关系都很好,随便聊几句就能知道很多事了。”江原略带得意地冲她笑了笑。
“不过据我所知,心怡这个孩子平时不太爱说话,也不爱随便搭理人,所以如果你想要和她亲近的话,可能就需要额外多花点心思。”
见江原也来了院子,女孩们纷纷围过来邀请他一起去跳皮筋。
江原念及还有旁人在便好言婉拒,遂又将女孩们打发了回去。
女孩们依依不舍地与江原挥手告别,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他下次一定要一起过来玩。
覃念初见状忍不住调侃:“到底是江氏继承人,人际社交能力堪称一绝,这不过才来福利院几天,就轻轻松松和这里的小朋友们打成了一片。”
江原却无所谓似的地笑了笑:“那我就当你这是在夸我了?”
覃念初没接话,撇下旁人悄悄往女孩那边走。
江原闲着无事,懒懒转了个身便跟了过去。
身边一下子围上来两个大人,女孩却始终安若泰山,一言不发地低头认真作画。
覃念初默默俯下身在她旁边停留了一会儿,发现她这画虽然笔触童真,但却用色大胆且不失协调性,就单从这色彩运用上来看,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四五岁小孩的手笔。
“这些都是你自己画的?”覃念初不禁问起,话说出口后才发觉有失妥当,又急忙找补:“画得真的很好看!”
旁若无人,女孩还是没说话。
江原则顺势接茬:“这个姐姐可是个画画很厉害的画家,要是你愿意把画分享给她看的话,说不定她会愿意教你几招,让你的画技突飞猛进!”
女孩手握油彩画笔正在专心给天空上色,从始至终都不曾抬过头。
站在旁边的覃念初观察到女孩下笔时有些吃力,便耐心蹲下试着给她提了点建议:“你可以试着手指再放松一点,然后旋转着画笔去上色,这样就可以涂得更加均匀。”
拿笔的手稍作停顿,女孩听了覃念初的建议后试着松手尝试了几次,但却因为没领悟到操作要领,始终效果欠佳。
“喏,要像这样。”
覃念初随机从盒子里取了支画笔,在一旁的废纸上给女孩做了个简单示范。
女孩依据她的动作教学又重新上手试了一次,结果这次的上色过程,果真要比之前顺畅不少。
“姐姐。”女孩终于抬起头来看覃念初,“你真的可以教我画画吗?”
“当然可以啦。”覃念初终于放心在女孩身边坐下,“不过在这之前,我先帮你把头发绑起来吧。”,她说完便取下女孩手腕上的发绳,绕到后面开始替她绑起了头发。
“你今天怎么没把头发绑起来?”
“老师今天都太忙了,没有时间帮我弄,以前在家的时候都是妈妈帮我,我自己现在又还不会。”女孩的声音稚嫩,说这话时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着。
覃念初循着她的声音往前探了探,随后又退回来继续帮她梳理发尾上的小细节。
“姐姐应该还会在这里住上几天,以后要是没有人帮你的话,你可以过来找我。”
女孩闻言浅浅点了下头,又问:“姐姐,那你现在能教我画画了吗?”
一听到要教画画,江原当即主动凑了上来:“覃老师要教画画?那我也想学,覃老师你也教教我呗!”
“好啊,那我就和江原哥哥一起学!”女孩突然开心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还十分大方地把多余的纸笔分享给江原。
桌上的画纸和画笔都是人家小女孩自己的东西,覃念初见了也不好阻止,就只能顺其自然任由着他们去了。
“画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学会自由表达。”覃念初俯下身对女孩说道:“你先把自己手里的这幅画画完,之后姐姐再来教你。”
“至于你——”她说着又抬头看向坐在对侧的江原:“你先画一幅画出来,让我看看你的真实水平,我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教。”
底下听话的学生们闻言这便开始了埋头苦作。但由于女孩的作画速度实在是要比江原快不少,所以理所当然地抢先一步完成了画作,满怀欣喜地跑去把自己的成品展示给覃念初。
女孩的色彩天赋果然如预想的那样令人欣喜,覃念初认真拿着她的画作放在手里反复品鉴,发现这画的构图与用色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纸上一共画了三个小人,其中一个却没有完整的脸,于是她便指着画上这排小人好奇问:“这个小的是你,这个大个应该就是你妈妈,那这个没有脸的人,又是谁?”
“是爸爸。”女孩音色甜美,语气里却透露出些许悲伤,“我从出生就没见过爸爸,所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无意戳中了对方的伤心事,覃念初一时愧疚不止,索性用自揭伤疤方式来安慰她:“其实我也是跟在妈妈身边长大的小孩。”
“那你也和我一样没有爸爸吗?”女孩问。
“有吧。”覃念初苦笑了笑,“但其实也和没有差不多,因为自从懂事以后就很少再见到他,有时候时间久了,甚至都会有点忘记他的存在。”
眼里止不住流露出些许落寞,覃念初轻轻甩了下头,又继续说道:“其实我小的时候有段时间妈妈也很忙,然后我就被她送到了邻市的姨妈家借住。”
“那你最后被妈妈接回去了吗?”女孩又问。
覃念初点头嗯了声:“后来她就努力想办法把我接回去了,因为没有妈妈会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待在自己身边。”,她说着上手轻抚了抚女孩的脸。
“所以我相信,你的妈妈应该也和我的妈妈一样,只是暂时遇到了点生活上的难题,等她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我相信她肯定很快就会来接你回去的。”
女孩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
覃念初笑着蹭了蹭她的脸,转而又继续试探道:“听说你妈妈每个月都会过来看你,而且每次来都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衣服?”
女孩听闻立即笑着点了下头:“是啊,我妈妈对我很好的。昨天我还刚跟她通完电话,但她说这次有点急事,要晚几天才能过来了,等到时候我妈妈来了,我想把你介绍给她认识……”
桌对侧这时突然传来一声高吼。
两人同时噤声转头看向对面,只见江原把拿在手里的画纸举过了头顶,看样子像是在欣赏一幅得意神作。
“覃老师,我的画也画好了,你要不也过来帮我看一眼?”江原说着便朝覃念初挥了挥手。
覃念初应声走到他身旁,接过他手里的画一看,见整张纸上除了色彩堆叠,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有用的内容,忍不住当场皱起了眉:“你这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就照着你的那幅《彼岸》画的啊。”江原疑惑着把画收回来,又低头看了眼,“难道不像吗?”
覃念初故作夸张:“那可太像了!你要不说我是真的完全没看出来,你这是在临摹我的那幅《彼岸》。”
画上这颜色实在是乱得离谱,她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这才不解问他:“我刚刚不是让你自由发挥么,你没事临摹我的画做什么?”
“这不是想通过复刻你的创作路径,去理解你的创作意图么。”江原没放弃又认真看了眼手里的画,与相册里的照片反复对比之后,表情却愈渐凝重起来,“但仔细看了一下,好像确实是有点不太像……”
“岂止是有点。”覃念初扶额,“是压根就没关系好么……”
“那我这初学者的水平肯定是没法和你们这些专业的比。”江原为自己辩解道。
“不过话说我们之间关系都这么好了,关于《彼岸》这幅画背后的真实涵义,你就不能稍微给我点提示么?”
“谁跟你关系好了。”覃念初满眼不屑地走开,走到半道上又突然回过头:“我们之间很熟吗?”
“毕竟已经是能拿捏彼此弱点的关系。”江原隔空朝她挑了下眉,话语里好似还带着些许挑衅:“我这个手握住你把柄的人,能不能要求你给我浅浅透个题?”
“你这招对我没用。”覃念初俯身帮女孩收拾桌面上的残局,说时只浅浅抬了下眼皮,“还想着我给你透题?门都没有。”
凌乱在桌上的画笔与画纸皆被收进了书包,覃念初拉起女孩准备离开石桌,从江原身旁路过时,还故意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
“自己想。”
-
晚饭过后,覃念初闲来无事又独自留在房间里作画。
多日未修的画笔已变得有些迟钝,她落笔时不小心将整个笔尖压断,于是赶忙倾身到箱子里翻找削笔工具,结果找到一半才突然想起,削笔用的那把美工刀好像被自己粗心落在了家……
身边暂且也没有别的可以用来削笔的东西,她当即翻开微信求助,结果询问了一圈下来,最后只在林双那里借到把小刀,这便走出房门去了她的房间。
福利院杂事繁多,林双这个点还在桌前伏案处理工作。
覃念初见她在忙,就没好意思过多叨扰,拿上小刀便准备麻溜回房,不想半路上却被她临时叫住。
“你上次让我找人帮你带的防虫喷雾今天拿到了。”林双说时手还在不断敲击着键盘,注意力也还全然停留在电脑屏幕上。
“就放在我床边的柜子上面,你自己拿一下。”
对方此时分身乏术,覃念初简洁哦了一声,折返回去拿上东西也没过多停留,最后径直走出了房门。
慢速穿过整条燥热的长廊,她迟疑着在江原房间门口停下,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想了又想,还是没下定决心抬起手来敲这扇门。
啪嗒一声,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江原拿着瓶东西开门出来,见此刻门口正站着个人,当即被惊得迅速止了步。
“正好,我刚想过去找你。”江原反应过来后立即把手里那瓶沐浴露给她递了过去,“托人带了几瓶橙花味道的沐浴露,只不过不是你之前用着的那个牌子,要不你先凑合用几天,等回去我再补一瓶新的给你。”
讪讪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覃念初低下头轻轻嗯了声,握住喷雾的那只手刚想着往后撤,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力道吓得意外撒了手。
“这什么?”江原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东西,低头仔细看了眼,又长哦一声,倏而抬头放笑:“防虫喷雾,给我的?”
“谁说是给你的!”覃念初忍不住伸手去夺,结果对方一个抬手举高,害得她接连扑空了好几次,最后只能双手叉腰站在原地,试图用强硬的语气来压制对方:“还、给、我!”
“这么好的东西,反正你也用不上。”江原说着把这东西随意往上一抛,而后稳稳接住紧握在手中,“不如就先在我这放几天,正好我也需要。”
“那就这么说定了!”
江原硬是没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一个转身便关上了门。
门边的木窗紧接着被吱呀打开,他突然浅浅探出个头,笑着留下句“谢了”,又火速关上了窗。
真无赖……
覃念初跺脚默骂着回到房间,进门后置气将沐浴露扔进盆子里,转身时忽然闻到股熟悉的橙花香气,于是又折回去重新拿起那瓶沐浴露仔细端详了起来。
这个牌子她很熟悉,味道与她之前用着的那款接近,只是会更浓密一点。
覃念初最喜欢用的那个牌子,是国外一家小众香氛品牌旗下的产品,国内的商场里几乎买不到,所以只能通过海外代购渠道购入,一般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很难拿到手。
现在拿在手上的这个牌子,还是她有次逛商场偶然发现的。她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味道闻起来尚且可以接受,就顺手买了几瓶留在家里应急用,而且这个牌子在国内其实也算是个很小众的品牌,几乎很少有人知道,所以她也不知道,江原他是怎么找到的……
思绪恍然,覃念初想起自己刚被这送东西的人捉弄,一气之下又将这沐浴露重新扣回了盆里,而后转身回到书桌前继续作画。
天色渐晚,画画时用的笔钝了又钝,她第三次拿起小刀削笔,却被这股强劲的顿挫感给难得差点乱了阵脚。
这只是把普通的水果刀,本就没有美工刀锋利趁手,再加上长时间的闲置,刀刃又氧化生了锈,拿来削笔实在是略显吃力。
纸篓就置于两腿之间,覃念初再次俯下身用力划拉了两下,这下总算是让笔芯露出了头。握刀的那只手逐渐泛起阵酸麻,她回身调整时不小心手指一松,刀就这样意外跌落到了石板地面上。
事发突然,覃念初立刻倾下身子去拾刀,低头时忽然发现右腿表面漾出了道很长的血路,又慌忙从桌上抽出两张纸巾覆盖上去,没想到血迹当即穿透纸背,直接渗出了一整块的红印。
事情似乎比预想中的要严重一点,覃念初即刻起身把整间屋子翻了个遍,却没找到一个能用来处理伤口的东西。眼看窗外天色已晚,她走投无路,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跑去隔壁求助。
“江原。”覃念初压下声音朝隔壁屋喊了一句,又迅速上手叩了两下房门:“你睡了吗?”
门很快就被打开。
江原睡眼惺忪走过来,见覃念初独自站在门外,只一脸茫然:“怎么了?”
“你这有创可贴吗?”覃念初说着便往屋里瞧了一眼,“有的话就借我几片,我急用。”
视线顺着对方的眼睛一路向下,江原很快就注意到她右腿上的血迹,急问:“你腿怎么了?”
“没事,就出了点小意外。”
话音刚落,江原下一秒就将她轻松打横抱起。
双脚蓦地离地,覃念初下意识想要挣脱,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高度,于是便本能地不敢再轻易乱动。
“你干什么……”
她低头搂紧他的脖子。
江原抱人走下台阶,嘴里只淡淡吐出几个字:“送你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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