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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声音。我的声音?
遇海掠过古田会议旧址前灿烂的莲花池,掠过永定层层叠叠壮伟绝伦的土楼,那些或沧桑或壮美的雪泥鸿爪,并未勾起他一丝兴致。他走马观花地结束了剩下的行程,雨萱的不幸让他败兴而归,回到叠石屿的老厝时天色已晚。
暑气把记忆蒸得模糊。他抬眼看“九牧传芳”的门头,四个描金大字在暮色中闪着幽微的光,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却觉得有些陌生。阿姑早已做好饭等他,姜母鸭躺在餐桌上,一旁还搁着他喜欢的那家四果汤,一定是阿姑特意买来为他接风洗尘的。可昕已回厦门去了,姑侄两个在静谧的老厝里吃起饭来。遇海其实没什么胃口,也许是因为羁旅劳乏,也许是因为内心隐秘的愧疚感,但他还是吃了晚饭,不能辜负阿姑的好意。
刷过碗筷,他上楼倒进床铺,玩起手机来。周五七点半,离防沉迷解除时间还有半小时,他欲点开某个moba游戏的手烦躁地挪开,点进一边黑底的白色音符里。
“十七岁和十八岁到底有什么区别?”遇海在心里抱怨,一面又刷到同城的视频,白花花一队高中生行进在研学基地的旗帜下,显然,这个账号是学校某个老师的。想到研学,他心头又涌起一股愧疚感。一看时间,正好八点。他点开游戏,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后更烦躁了。排位连跪三把,最后一把拿了中路,队友死光光,而遇海因为没蓝清不完超级兵,水晶眼睁睁爆了,碎一地,和他的心一样——他可是法王林遇海啊,怎可受此大辱。他骂着队友祖宗十八代,把手机砸进被褥。这种无力感让他想起试图拉住雨萱的那一瞬。他看向窗口,三角梅依旧在夜风中摇曳。空调的冷气不知为何吹得他心里燥热,于是他跳下床,出门往海边去了。
从小到大,遇海感觉心烦时总会来海边。他把鞋搁上礁石,赤脚踩在退潮的海滩上。自然总是让人沉静的:咸腥的海风会吹走心头的燥热,海浪轻轻舔舐他的脚踝,他蹲在湿沙上把玩五颜六色的石头、贝壳,心绪逐渐平缓下来,混入规律的潮声里。他赏着海月,哼起歌来。
歌声被后背涌起的不祥预感中断了。遇海感觉身后有人,回头忽见一双皮裤包裹着的长腿,不用想,就知道那腿的主人是谁。
愤怒忽地在平静的心里燃烧起来。
“青瞑官,你他妈是鬼吗?走路没声啊!”遇海起身推了他一把。
出乎意料地,见光没躲,反而结实地接下了他的愤怒。他依旧淡淡地把手抵在遇海额头,接着一股微凉的力量涌入。
“你又他妈干嘛?”遇海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觉竟然有点舒服。
“封印解除。”他像读公文一样说,文绉绉的语气让遇海翻了个白眼。
遇海不想和他共处,掠过他想回去,却听见那人跟了上来,皮靴敲出比他脚步频率更快的声响。
“不是你的错,人各有命。”他的语气与方才并无不同。
但那是一种安慰。
遇海回头,监察者被墨镜遮了半张脸,夜色下神情模糊。遇海看向身边的潮沟,忽然升起一股以怨报德的冲动。
一下,猝不及防的,他把反应灵敏的监察者推进了潮沟。水花四溅,浸湿了那高高在上的神。
“哇,怎么这么不小心?”遇海得意地笑,又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淹死了别算我的。”忽而又想起什么,双腿发颤。
监察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种反应——没有水链。他只是把墨镜摘下揣进衣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脱下皮夹克搭在臂弯,慢条斯理站起来,还梳理了一下滴水的发梢。
“淹不死的,我的身子都是海水捏的。”他游刃有余的态度让遇海更生气了。
“推了两次了,消气了吗?”监察者略微俯身——他比遇海略高些,大概五厘米吧——俊美的脸庞第一次完整展现出来。
遇海第一次看清墨镜下的灰瞳,愤怒顿时被抛诸脑后——那是一种水涸石露的震撼感。
描摹见光的外貌不能吝惜比喻。紧致的轮廓,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是遇海已经见过的震撼,而那双眼睛更是难以形容的鬼斧神工:多情与无情从未结合得如此巧妙——他长睫沾水,微微颤动,失焦的灰眸镶嵌在桃花眼的轮廓里,闪着猛禽般的寒光;灰色,不是老人眼底的乌云浊雾,不是山雨欲来的低压阴翳,倒像海天之间翻滚的银浪,又隔着一层冷烟,神秘而迷人。
遇海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溜到他身体上。监察者皮夹克紧密遮掩的身躯终于一道显露出来:白衬衫被海水打湿粘在身上,隐约露出散发冷玉光泽的苍白皮肤;见光的肌肉线条像大理石雕塑一样精准而完美,又少了人类的匠气,多了自然的鬼斧神工;而那双修长的腿自不用说,衬得他整个人更加玉树临风。
一切言语在这个人的外貌前变得无力。
遇海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戴墨镜了,这人完全是一个狐狸精,虽然戴着墨镜时,又是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背后窜起一股羞耻的热度,把他自己都吓到了。他强忍着那股异样的感觉想往回走,却看见监察者眼帘越垂越低,接着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在他身上,把他锤进地里。
“操,青瞑官你发癫了?”遇海后背陷进松软的湿沙,试图推开身上这猝不及防的重量,但那重量却毫无反应。
“诶?”遇海怔住,捧起见光的俊脸,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了。他感受到监察者的心跳,那是潮汐的频率,果然不是人。
“这都哪跟哪啊,哪有神仙说着说着话突然就晕在人身上的?”他自忖道,接着推开身上人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沙子。本想丢下见光就走,但想到他刚才安慰自己的事,遇海心里竟有些不忍了。况且,还是自己把他搞得浑身湿透的。
“林北大发慈悲,就这一次……”他咬着牙想,把那副身躯扶了起来,几乎是半拖半拽回阿土公那儿的。
路上他忽地听见自己的心声,但那话显然不是他自己说的。
“想知道他为什么晕倒吗?”遇海自己的声音刺进了脑海。
“退潮期神力恢复会慢一些,让他反应变慢,而且,”那声音自顾自说下去,“改记忆,下封印,跨市追杀,已经几乎耗光他的神力,要大睡一觉才能好了。”
“原来是没蓝了吗……”意识主导权回到了遇海身上,“原来你是有蓝条的,青瞑官。终于捏到你把柄了。”遇海得意洋洋,身上的重量都轻了几分。他并没有细究那声音的来源。
到了天后宫后门,他把监察者一把甩在地上,敲开了门。
阿土公从门里出来,看着地上的“养子”发愣。
“阿公,他在海滩晕倒了,我就把他送回来了。”遇海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避重就轻地说。
“阿海,多谢你呀。”老人道谢,微笑堆起皱纹,“阿光从小就贫血,还低血糖,经常晕倒的,麻烦你了。”
“还挺合理……”遇海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想,一面又帮老人将他的“养子”扶进房间。
见光躺在床上,呼吸平稳。遇海四下打量他的住处,陈设简单,一床、一柜、一桌、一椅耳。木质天花板悬着木质吊灯,古色古香。遇海没有逗留,转身告辞。
出天后宫时他盯着脚下的石板路发愣,关于心声的疑问在脑海盘旋,那真的是自己的声音吗?他嗅了嗅手腕,海滩的接触让他身上沾满了见光的海水味,那股异样的感觉又回来了。
遇海不觉微笑,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定是因为找到青瞑官的弱点才笑的,他坚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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