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你说说你们，上个体育课也能搞出来这么多幺蛾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郑基业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

　　沈昌国坐在办公桌前，目光偶尔扫过几人，慢慢啜着杯子里的茶水，除了时不时吐一下嘴里的茶叶沫子，一言不发，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叶知秋瞄他一眼，率先开口：“我正常在操场上行走，忽然从背后飞来一个篮球……”

　　郑基业板着脸在她面前站定，厉声道：“好好说话，你是要诗歌朗诵呢？”

　　“你说说你，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做事怎么比男孩子还莽撞？”郑基业伸腿往后一勾，黑色的办公椅从几步外咕噜几下滚过来，他一屁股坐下，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浓茶。

　　林云周差点笑出声，掀起眼皮瞟了几步外的沈昌国一眼，又继续低头看脚背。

　　叶知秋烦躁地挠了挠眉头，换了种说辞：“体育课下课后，我和同学们一起回教室，不知道为什么，许佳年忽然用篮球砸我。而我条件反射，把球踢了出去，没想到却砸到了林云周，郑主任，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她看一眼郑基业，又垂下眼，替自己找补：“这件事跟林云周无关，当然，我也是受害者。”

　　郑基业将办公桌拍得砰砰响：“还有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叶知秋闷声答：“后来我觉得有仇不报非君子，今日事今日毕……”

　　郑基业又拍了拍桌子，余怒未消：“这两句话是这么用的吗？老师是这么教你的？”

　　叶知秋嘀咕：“古话还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是迟早的事，就不用在乎是早还是晚了吧？”

　　“你就只能想到这句是吧，你怎么就没想到以德报怨呢？”

　　“老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郑基业怒极反笑：“你读的书倒挺多的，怎么，你是来打辩论赛的吗？”

　　叶知秋不服气地低下头，但好歹没再说话，算了，他这么大年纪，尊老爱幼，她还是不气他了。

　　郑基业抹了把脸，这些好学生，好的时候能让人喜欢到心坎里，可不听话起来比差生还难管。差生不听话，罚站就行；可对好学生，罚站解决不了问题，得跟她们讲道理，可偏偏这些学生的道理特别多，不仅有逻辑还有条理，一不留神就被她们带沟里。

　　他盯着叶知秋看了又看，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识人眼光，冷静片刻，挥挥手：“好了，不要扯什么题外话，继续说吧。”

　　“后来我用篮球砸回去了，当然，我也向许佳年道歉了，现场很多同学也都能帮忙作证。”

　　叶知秋索性扭头看着林云周，重新说了句：“林云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云周觉得她真的很阴险，竟然当着老师的面道歉。

　　可他流了两次鼻血，不想这么轻易原谅她，轻哼一声，别过头，没说话。

　　叶知秋早就料到会这样，班里女生前脚才聊天夸他帅，后脚就看他出丑，换作是她，也会生气。

　　她道完歉，又伸长脖子去看站在他右手边的许佳年：“许佳年，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说法。”

　　郑基业和沈昌国也跟着望过去

　　许佳年垂着头，沉默不语，跟刚才在操场上的嚣张大相径庭。

　　沈昌国起身：“不说也行，写五千字检讨，过两天交上来。”

　　说罢，又踱步到叶知秋面前，上下扫她几眼：“没看出来呀？你也会打篮球？”

　　叶知秋眼观鼻鼻观心，飞快地摇摇头：“不会，只是略微懂些拳脚而已。”

　　林云周偷瞄一眼沈昌国，忙咬着唇止住笑意。

　　郑基业一口茶水被呛在喉咙里，咳嗽几下，清了清嗓子：“你说什么”

　　叶知秋摇头：“没什么。”

　　沈昌国不耐烦处理这些杂事，在他眼里，只要成绩好，一切好商量，来回扫过三人几眼，凉凉开口：“叶知秋，五千字检讨，也是过两天交上来。”

　　叶知秋当场就急了，不太服气地据理力争：“老师，罪魁祸首是许佳年，我就不用写检讨了吧？”

　　“林云周的鼻子是不是你砸出鼻血的？”

　　叶知秋点点头。

　　“许佳年的眼眶是你砸的吧？”

　　叶知秋沉默，又点点头。

　　但她仍不认为自己有错，紧绷着脸，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但这事是许佳年起的头，也是他挑起来的，”

　　郑基业没想到她不仅倔，还认死理，皱着眉反问：“难道你认为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

　　叶知秋有片刻的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点头。

　　她知道老师们喜欢什么样子的学生，以前也没少装乖巧，可这一次，却迟迟低不下头去认错。

　　她已经长大了，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判断和看法，没办法再像小时候那样，是非对错都由大人说了算。

　　在她看来，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果，若想讨论对错，就应该追根溯源，今天这事，谁对谁错，一目了然。因在许佳年身上，从她砸回去那一刻起，这件事就扯平了，公平得很。

　　沈昌国目睹全程，咂摸出来叶知秋不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有着近乎执拗的天真。

　　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孩子总认为世界非黑即白，可世间之事哪能桩桩件件都讲得清楚辩论得明白，从她选择亲手报复回去那一刻，事情就不简单了。

　　做人有棱角没错，可有时候圆融一点才能走得更远，大人会包容孩子的天真鲁莽，可一旦步入社会，尖锐的人总是会更痛苦一些。

　　但他说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未必会懂，他懒得跟她歪缠：“那不然请家长过来一趟？”

　　埋头看地板的三人一起抬头看他。

　　叶知秋没想到学校永远只会这一招，有点事就要请家长。

　　把大人拉进来只会让战火升级，于是她非常识时务地低头认错：“这个就不用了，老师，我仔细想了想，自己也有错，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友爱，对吧？”

　　她斜眼看许佳年。

　　许佳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叶知秋深吸一口气，装模作样地作总结：“郑主任，我和许佳年都知道错了，我们的检讨确实该写，但林云周就不用了吧？”

　　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咚声，郑基业一锤定音：“他不用，行了，你们俩好好向林云周道个歉，检讨三天后交上来，回去吧。”

　　叶知秋低头鞠躬：“是，谢谢郑主任，那我们先走了。”

　　一离开办公室的视线范围，她回身盯着许佳年：“再来一次，我还砸你。你先回去，我跟林云周还有话要说。”

　　许佳年脚步一滞，瞥她一眼，默默地进了教室。

　　走廊里顿时只剩下两个人。

　　四目相对，林云周不自觉往后退开几步，又迅速伸手挡在胸前：“你，你想干嘛？”

　　叶知秋抿抿唇：“赔偿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她不是要动手，林云周暗自松了口气，故作潇洒地往身后一靠，双手环胸：“暂时还没有。”

　　“那你什么时候能想好？”

　　叶知秋久等不到回答，伸手挥了挥：“喂？”

　　林云周微微一滞，从‘叶知秋低声下气给他道歉’的畅想中回过神来，啧了一声：“再等几天吧。”

　　叶知秋淡淡扯了下嘴角，转身往教室里走：“行，等你想好了告诉我。”

　　“没问题。”

　　“但也不能太过分，不然我不认账。”

　　林云周忙跟上她，不满地嘟囔：“你该不会是想耍赖吧？”

　　叶知秋转了转手腕，扬了扬攥紧的拳头，轻抬眼眸：“你说呢？”

　　林云周立即噤声，她也太凶残，太可怕了。

　　写检讨的后果就是直到凌晨一点半，叶知秋还咬着圆珠笔愁眉苦脸，检讨比作文难写多了，尤其是五千字的检讨。

　　生拼硬凑完两千字后，她放下笔，拿起手机搜索‘检讨书应该怎么写’，然后对着答案皱眉，那些模板和语言太官方，郑基业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抄的。

　　半晌后，她认命地重新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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