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橙子

　　六月的风撒在江暖橙脸上时，她正蹲在香樟树下数蚂蚁。
　　苏晚棠拎着两杯冰镇酸梅汤从便利店跑出来。
　　“宝贝！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苏晚棠把其中一杯塞进她手里，冰凉的触感让江暖橙打了个激灵。
　　“居然还有卖老冰棍的，不过要等老板从冰柜最底层翻出来。”
　　江暖橙拧开酸梅汤喝了一大口，酸甜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才勉强压下被晒出来的眩晕感。
　　“怀旧的味道….”
　　“那边好像有研学团。”
　　江暖橙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群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正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往前走，队伍末尾落着个瘦小的身影。
　　那女孩背着明显过大的双肩包，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手里攥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好像不太舒服。”江暖橙无意识地说。
　　苏晚棠凑近了些看：“好像中暑了？脸色好差。”
　　话音刚落，就见那女孩停下脚步，犹豫着拉住前面一个女生的衣角，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被拉住的女生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转头跟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几个人一起回头朝她指指点点，哄笑声隔着马路飘过来。
　　女孩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像被戳破的气球，默默地退到路边的电线杆旁，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这也太过分了吧。”
　　苏晚棠皱起眉。
　　“不就借瓶水吗？”
　　江暖橙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女孩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们去问问吧。”
　　江暖橙突然站起来，酸梅汤的杯子在手里被捏得变了形。
　　苏晚棠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正好我多买了一瓶矿泉水。”
　　她们穿过马路时，研学团的大部队已经走远了，只剩下那个女孩还站在原地。
　　江暖橙走到她面前时，发现她校服左胸的校牌上写着名字——郁瑾之，六年级（3）班。
　　“小妹妹，你没事吧？”
　　江暖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郁瑾之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惊慌像受惊的小鹿。
　　她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眼眶因为强忍着什么而微微发红，看见江暖橙手里的水，喉结又动了动，却别开脸小声说：“我没事。”
　　“你是不是渴了？”
　　苏晚棠把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递过去。
　　“给你。”
　　郁瑾之的目光在矿泉水瓶上停留了两秒，又飞快地移开，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拿着吧。”
　　江暖橙注意到她攥着空瓶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你是不是没带钱？我们没说要收你钱啦，一瓶水而已。”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什么，郁瑾之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她慌忙用手背去擦。
　　“我......我带了钱的。”
　　她哽咽着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但是掉了......早上出发前妈妈给我的十块，放在口袋里，刚才排队的时候还在的......”
　　江暖橙和苏晚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苏晚棠蹲下来，平视着郁瑾之泛红的眼睛：“那更要拿着了，不然中暑了怎么办？”
　　郁瑾之还在犹豫，江暖橙已经拧开瓶盖，把水递到她嘴边：“先喝一口润润喉，不然说话都费劲。”
　　冰凉的水流过喉咙时，郁瑾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确实渴得快要受不了了，从早上集合到现在，三个多小时，她的水早就喝完了。
　　刚才想跟同学借点水，她们要么说自己的也快没了，要么就假装没听见。
　　想去便利店买一瓶，才发现口袋里的钱不见了，问谁借都说没带多余的现金。
　　“谢谢你们。”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其实她知道大家不是没带钱，上周班会课选三好学生，她不小心揭穿了班长篡改选票的事，从那以后，班里就没人愿意跟她说话了。
　　“你跟大部队走散了吗？”
　　江暖橙在她身边坐下。
　　“你们研学团去哪里？”
　　“去前面的民俗博物馆。”
　　郁瑾之指了指街角的方向。
　　“老师说十一点在博物馆门口集合。”
　　苏晚棠看了眼手表：“现在十点四十了，我们陪你过去吧。”
　　郁瑾之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没事，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
　　江暖橙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走吧，别迟到了。”
　　郁瑾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汗湿的小手放进了江暖橙的掌心。
　　她的手很烫，江暖橙能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
　　三个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苏晚棠从背包里掏出袋小饼干递给郁瑾之：“垫垫肚子吧，看你好像没怎么吃东西。”
　　郁瑾之捧着饼干，小声说了句谢谢。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跳动的碎金。
　　“你们是高中生吗？”
　　郁瑾之小口啃着饼干，终于敢问一句。
　　“不是，工作了。”
　　“你们看起来好年轻啊。”
　　“谢谢你。”
　　郁瑾之低下头小声说：“我们班同学说我太笨了。”
　　江暖橙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别人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想不想。我小学的时候也总被人说笨，数学考及格都难。”
　　郁瑾之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江暖橙拍着胸脯保证。
　　“那时候数学每次都考倒数，后来初三拼命刷题，中考居然考了满分，把我们班主任都惊呆了，高考后我也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呀～”
　　郁瑾之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像雨后初晴时的月牙。
　　苏暖棠看着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突然想起以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在别人的嘲笑声里，咬着牙一步步走到今天。
　　到民俗博物馆门口时，研学团的人果然都在那里集合。
　　郁瑾之的班主任正焦急地四处张望，看见郁瑾之，立刻快步走过来：“郁瑾之！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
　　“对不起老师，我刚才有点不舒服。”郁瑾之低着头说。
　　“不舒服怎么不跟我说？”老师的语气缓和了些，看到旁边的江暖橙和苏晚棠，又皱起眉，“这两位是？”
　　“老师您好，我们刚才在路边遇见她，看她不太舒服，就送过来了。”江暖橙解释道。
　　老师这才注意到郁瑾之手里的水瓶和饼干，脸色好看了些：“谢谢你们啊，真是麻烦了。”
　　“不客气。”苏晚棠笑了笑，转头对郁瑾之说，“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注意点。”
　　郁瑾之用力点点头，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塞给江暖橙：“这个给你。”
　　那是一颗用彩色绳线编的星星，被透明的小袋子装着，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是我自己编的。”郁瑾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的水。”
　　江暖橙接过星星，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很漂亮，我很喜欢。”
　　“那个……可以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我回去把钱还你…..”
　　“不用啦。”
　　“不行不行。”
　　“好吧。”江暖橙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看着郁瑾之跑回队伍里，虽然还是没人跟她说话，但她的背挺得笔直。
　　江暖橙突然觉得，这颗小小的星星，或许能在某个孤单的夜晚，照亮点什么。
　　他们队伍走后，苏晚棠才长舒一口气，戳了戳江暖橙的胳膊：“你刚才那番笨小孩逆袭记讲得还挺像模像样，我差点以为你小学数学真考倒数呢。”
　　江暖橙笑着把口袋里的星星掏出来，阳光透过塑料膜，在她手心里投下细碎的彩光：“一半真一半假呗，我数学确实考过六十多分，但没到倒数，不然我早完蛋了。”
　　“不过啊，谁还没被人说过几句笨呢？”
　　她指尖摩挲着星星上凸起的绳结，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说她那十块钱，会不会是被刚才那几个女生拿走了？”
　　“八成是。”
　　苏晚棠踢开脚边的小石子。
　　“看她们那副嘴脸就知道，排挤人还带使坏的。”
　　两人慢慢往回走，酸梅汤的凉意早就散了，可心里却像揣着块冰，十分清爽。
　　过了大概一个礼拜，江暖橙打开手机，发现有个联系人。
　　她有点迷茫，但还是通过了。
　　那个人发来了一条微信。
　　“姐姐你好，我是郁瑾之，谢谢你那天的水和饼干，钱我转你了啦，请注意查收～”
　　后面还跟着个笨拙的笑脸表情。
　　江暖橙点开微信，果然有一笔十块钱的转账，附言写着“郁瑾之妈妈感谢”。
　　她没点收款，回了条消息：“钱就不用啦，星星很漂亮，抵过啦。你最近还好吗？”
　　没过几分钟，消息回了过来，字打得飞快，带着点小雀跃：“我很好！那天回去后我跟老师说了钱掉了的事，老师帮我问了，那几个女生最后把钱还给我了！而且这周小组作业，终于有人愿意跟我一组啦！”
　　江暖橙忍不住弯起嘴角，正想回复，又一条消息跳进来：“姐姐，你说的中考考满分是真的吗？我数学也不太好，但是我想努力试试。”
　　“当然是真的。”
　　江暖橙指尖在屏幕上敲得轻快。
　　“而且啊，比起分数，更重要的是你愿意试试的勇气，对了，要是遇到不会的题，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看看呢。”
　　发完消息，她把那颗星星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了办公桌的笔筒旁。
　　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星星上晃出流动的光斑，像极了那天郁瑾之眼里重新亮起的光。
　　苏晚棠端着咖啡走过，瞥见那颗星星，笑着问：“收到小妹妹的消息了？”
　　“嗯。”江暖橙点头，心里软软的，“她说有人愿意跟她一组了。”
　　“善良这东西，是会传染的。”
　　苏晚棠啜了口咖啡。
　　“说不定等她长大了，也会在别人需要的时候，递上一瓶水呢。”
　　江暖橙望着窗外，六月的风穿过玻璃缝溜进来，带着点栀子花的香。
　　郁瑾之的消息一条接一条跳进来，像争先恐后冒出来的小蘑菇。
　　“姐姐！今天数学课我举手回答问题了！虽然声音有点小，但老师说我思路是对的！”
　　“还有还有，我把一些刷题方法记在本子上了，妈妈带我去书店买了练习册，封面是粉色的，我超喜欢！”
　　“对了对了，上周跟我一组做小组作业的同学，今天主动跟我借橡皮了！她的橡皮是草莓味的，好好闻～”
　　“不过我还是有题不会做，就是那个鸡兔同笼，为什么不能直接数头和脚呀？我画了半天小鸡和小兔子，铅笔都快用完了还是没算对……”
　　“姐姐你现在有空吗？要是忙的话我可以等你！不忙的话……能不能教教我呀？”
　　最后一条消息后面，跟着个小心翼翼的猫咪探头表情。
　　江暖橙看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忍不住笑。
　　“现在有空呀，”她回过去，“鸡兔同笼是有点绕，你别急，我给你画个图讲讲？”
　　消息发出去还没两秒，就收到一个用力点头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大串感叹号。
　　江暖橙找了张便签纸，拿起笔的时候，忽然发现笔筒旁的星星被阳光晒得发亮，像郁瑾之眼里藏不住的光。
　　她画了个图，给她简单讲了讲。
　　“姐姐，我按照你说的方法，画了小鸡和小兔子，每只兔子先画上两条腿，和小鸡一样多，再给它们补上另外两条，结果发现多出来好多腿，原来这就是多出来的兔子腿呀！”
　　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模糊的照片，能看出是用铅笔歪歪扭扭画在作业本上的小鸡和兔子，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线条，稚嫩却满是认真。
　　“还有还有，妈妈说如果我这次数学考试进步，就给我买一套新的彩绳，我想编好多好多星星送给你！”
　　后面跟着一排星星和爱心的表情。
　　江暖橙快速地回复：“你真的好聪明，一下子就找到思路啦！期待你的新星星哦，肯定比上次的还要漂亮。”
　　刚发送过去，新消息又接踵而至。
　　“姐姐，上次同桌跟我分享了她的贴纸，是我最喜欢的卡通人物！她还说我讲题的声音很好听，虽然我有点紧张，不过真的好开心。”
　　郁瑾之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将生活里的点滴都一股脑地告诉江暖橙。
　　“我现在每天都会做数学题，虽然还是会错很多，但是我不怕，我知道只要坚持就能像你一样厉害！”
　　字里行间满是坚定。
　　江暖橙看着这些消息，眼眶微微湿润，她想起自己曾经在昏暗台灯下刷题的日子，那些孤独和迷茫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此刻满心的温柔。
　　她回复道：“瑾之，你已经很棒啦！进步都是一点点来的，遇到难题就随时找我，我一直都在。”
　　发送完消息，江暖橙把桌上的星星拿在手里，轻轻晃了晃，那星星的微光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交织在一起 。
　　她在想，等下次再见面，一定要给郁瑾之带一盒精美的彩铅，编织出更多美丽的梦想。
　　这时，苏晚棠又端着一杯新泡的咖啡路过，好奇地凑过来：“又和小瑾之聊得这么开心呀？她都说啥了？”
　　江暖橙笑着把手机递过去，苏晚棠一边看一边感叹：“这孩子，变化可真大，你这大姐姐导师当得太称职了。”
　　两人相视而笑，办公室里弥漫着温馨又愉悦的气息，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生活就是这样，苦中带着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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