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环

　　冷冻舱的玻璃上结着厚厚的霜。知屿的手掌按在上面，融出一小片透明区域。舱内躺着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黑色长发像水草般漂浮在营养液里，她的面容与林小雨有七分相似，但更接近女博士——或者说，更接近知屿记忆里妹妹长大后的模样。

　　"这是原体K203。"女博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所有你见过的'林小雨'都是她的克隆体，包括那些护士人偶。"

　　知屿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冷冻舱旁边的显示屏上，基因图谱清晰显示着两行完全匹配的线粒体DNA序列——一行标注"E107"，一行标注"K203原体"。

　　"不可能......"知屿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我是男生，怎么可能是......"

　　"双胞胎哥哥？"女博士的手指划过控制台，调出另一组图像，"看看这个。"

　　投影里是胚胎期的细胞分裂过程。原本正常的XY胚胎在第八周突然发生基因突变，一部分细胞中的Y染色体自行分解，形成了XX细胞群。两种细胞在同一个胚胎内共存，最终发育成连体婴。

　　"你们出生时腰部相连。"女博士放大一张泛黄的照片，"分离手术很成功，但XX细胞群已经受到不可逆的基因污染。"她指向舱内女孩锁骨下方的蓝色胎记，"这里原本是你的手。"

　　知屿的视线模糊了。他突然想起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自己总是下意识用左手护住右腹，军校体检时医生对那里异常的疤痕组织表示困惑。还有更早以前，实验室里小沈临渊总说他有"女孩子的直觉"。

　　冷冻舱突然发出嗡鸣。舱内女孩的眼皮颤动起来，营养液里泛起细小的气泡。知屿本能地后退，却被女博士按住肩膀。

　　"她在感知你。"女博士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原体比克隆体敏感得多，尤其是对血亲。"

　　显示屏上的倒计时跳到了3:06。蓝色立方体的光芒随之暗淡了一分，整个实验室的照明也跟着闪烁。知屿这才注意到立方体内部悬浮着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都连着一条细如蛛丝的数据链，延伸向天花板。

　　"情感能量存量。"女博士敲了敲立方体表面，"系统在吞噬所有实验体的情绪波动，尤其是红蓝版本接触时产生的数据风暴。"她调出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红沈墨与蓝沈墨在某个副本中交手，产生的能量波动被天花板上的吸收器尽数捕获。

　　录像突然跳转。最新时间戳显示就在十分钟前，一个身影正拖着沈墨Alpha的尸体穿过地下管道。那人穿着红蓝相间的制服，露出的后颈上同时印着红色条形码和蓝色船锚印记。当他回头查看监控时，双眼交替闪烁着金红两色光芒。

　　"完整版沈临渊。"女博士的呼吸急促起来，"红蓝融合成功了！他一定是去......"

　　警报声打断了她。冷冻舱的玻璃突然出现裂纹，营养液从缝隙中渗出，在地面形成诡异的蓝色图案——是那个手势，拇指与小指相触，其余三指伸直。知屿鬼使神差地做出相同动作，舱内女孩的眼睛猛地睁开。

　　虹膜是纯净的靛蓝色，没有半点杂色。她的嘴唇没有动，但知屿脑海中响起清晰的声音：[哥哥，触碰我]。

　　"不行！"女博士想拉开知屿，"原体苏醒需要......"

　　知屿的手已经穿透裂缝按在女孩额头上。世界在眼前炸开。

　　他站在阳光下的草坪上，约莫五岁，右手牵着另一个自己——穿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他们腰部被血肉相连。不远处，小沈临渊正在爬树，黑发被风吹乱，笑容明亮得刺眼。

　　[这是我们真实的记忆]女孩的声音在意识中回荡，[系统把它删改了七次，但我每次都会偷偷存回来]

　　画面切换至实验室。穿防护服的研究员们围着手术台，他和妹妹被麻醉，但意识奇迹般保持着清醒。戴着口罩的首席研究员举起激光刀："情感连接太强，必须彻底分离。"

　　[他们不知道我们能共享感官]女孩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替我承受了分离疼痛，所以我才能保留完整情感]

　　最后的画面是爆炸前夜。少年沈临渊溜进档案室，将蓝色芯片插入主机。屏幕上显示着【红蓝融合程序启动】，进度条卡在47%时，警报声响彻整个设施。

　　[他本可以逃的]女孩的声音突然哽咽，[是为了保护304病房里的我们]

　　现实如潮水般涌回。知屿发现自己跪在冷冻舱前，手掌与妹妹的额头之间连着蓝色光弧。舱内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营养液中的气泡组成三个字：去帮他。

　　"见鬼！"女博士突然拽起知屿，"融合体进入熔炉核心了！"她调出监控，画面里的完整版沈墨正站在巨型机械装置前，装置中央是旋转着的红蓝双色漩涡。

　　倒计时跳到了3:05。蓝色立方体剧烈震动起来，表面的代码开始错乱。女博士飞快地操作控制台："系统要提前收割了！它发现融合体在——"

　　整个实验室突然倾斜。知屿撞在控制台上，看到显示屏里的沈墨被红蓝漩涡吞没。更可怕的是，漩涡中伸出无数数据触须，开始缠绕他的身体。

　　"能量反流！"女博士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在强行融合系统核心！"

　　知屿手腕上的船锚印记突然灼烧般剧痛。蓝色光芒从印记中迸发，在空气中形成微型地图——是通往熔炉核心的路线，终点闪烁着沈墨的生命体征信号。

　　"带她走。"女博士塞给知屿一支装有蓝色液体的注射器，"这是最后的原初代码，能暂时稳定融合过程。"她按下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实验室开始解体，"我必须留下来延缓系统收割！"

　　冷冻舱的玻璃轰然炸裂。知屿下意识伸手，却只抓住了一把漂浮的黑发——原体林小雨的身体正在分解成蓝色光点，这些光点环绕着知屿旋转一周后，全部涌入了他的船锚印记。

　　[去找他]妹妹最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们从来都是完整的]

　　女博士将知屿推进突然出现的通风管道。在管道闭合前的最后一秒，知屿看到她被红色数据链缠住，而倒计时跳到了3:04。

　　管道内的重力方向不断变化。知屿在坠落中紧握注射器，腕间的印记持续发烫。不知过了多久，他摔在一片金属平台上，面前是高达百米的机械巨构——熔炉核心。

　　漩涡已经扩大到吞噬半个核心的规模。中央位置悬浮着沈墨的身影，他的身体不断在实体与半透明之间切换，时而呈现监察者的黑制服，时而变成蓝版本的病号服。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胸口插着数十条数据导管，正在将红蓝双色液体泵入核心。

　　"沈临渊！"知屿的喊声被机械轰鸣吞没。

　　他冲向核心基座，却在半路被透明屏障挡住。屏障上浮现出血色文字：【最终防御机制启动：验证K202与K203的同步率】

　　知屿的手环突然投射出全息键盘。屏幕上要求输入一组十二位密码，备注是"仅限双生配对完成时使用"。他想起妹妹展示的记忆——爆炸前夜，少年沈临渊在主机前输入的那串数字。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知屿突然意识到自己知道这组密码。是军校第一年，沈墨偷偷塞给他的纸条上写着的数字，当时他说"忘记所有事也别忘记这个"。

　　0307——妹妹的生日。
　　0923——他们被分离的日子。
　　1225——他们和沈临渊第一次偷偷庆祝的圣诞节。

　　屏障溶解的瞬间，知屿扑向核心。注射器的针头刺入沈墨颈部，蓝色液体注入血管。沈墨的身体剧烈痉挛起来，胸口的数据导管一根接一根崩断。

　　"坚持住......"知屿抓住最后一条导管，触到的瞬间被高压电流击穿手掌。剧痛中，他恍惚看见导管里流动的不是数据，而是记忆碎片——军校宿舍里沈墨偷偷注视他睡颜的目光，医院副本中那个克制的拥抱，还有更早以前，实验室里小沈临渊隔着培养舱画给我们的笑脸。

　　导管断裂。核心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声，红蓝漩涡开始逆向旋转。沈墨的身体坠落下来，知屿伸手接住的刹那——

　　世界变成了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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