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威胁
符清珣多番邀约想见,均遭否。
然而,往来的信笺,她又笔迹疏浅、多有虚浮,恐是身体抱恙,便,只能设法去寻。
弦月如银钩,倒挂乌云浊雾袭染的天幕,而竹林无风扰,一片寂阒,连鱼,都衔饵安睡,唯有竹筏拨弄浅溪,泠淙清脆。
翻墙。
跳窗。
符清珣夜闯闺房。
惊得刚侍奉姑娘喝完药的积翠、茶盏脱手,摔碎。
颂时倒是镇定:“你先去歇息吧,这边不用伺候。”弯腰捡起碎瓷、搁置桌案,虽没出言不逊,但她有阴阳怪气,“还劳圣驾亲临,罪过。”
知她愠怒,元灏讪笑:“赔你1套。”
“不必。”
“景德镇年节刚进贡的有薄胎瓷…”
“民女无福消受。”
“唉,”符清珣终是服软,却身段习惯端居高位,就仿佛广袤草原上瞄准鹿群、蓄势待发的捷豹,看似匍匐,实则猎狩,“是朕唐突,原忧心你卧病寝疾,但,你避而不见,只能登门,就、搞砸。”
炭火噼里啪啦竞燃。
积翠告退。
廊下。
一身夜行衣的禁军统领、跟夜色沆瀣一气,若非摘了面巾,还真瞅不见此处有人留守。
执剑抱臂,与他并行站立,积翠也当结界兽。
室内。
诘问已无用。
他这套说辞新瓶装旧酒,没意思,而颂时,只想打发他赶紧走,便顺着话茬说道:“民女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若无旁事,早些离去得好,以免感染。”——实则是因剜心取血为引,助大师施法来给她娘换命格延寿,就枯木逢久旱般,愈发疲弱些。
“还在介意我让你入宫?”
“没。”
“那别着急撵我走。”
“何事商榷?”
熟练地自觉为她斟茶,当然,也讨好处、符清珣食她盘中蜜饯解馋:“你牙疼可好些?”落座,见她嗔色渐浓,遂及时止损,说此行紧要事,“最近弹劾你爹…”知她芥蒂,改口,“摄政王的奏折太多,我一直压着不处理,已惹朝臣不满。”
蹙眉,摩挲杯壁,颂时敛眸沉思。
如今娘亲体虚,仍在康复期,需静养为宜,忌长途颠簸。
但,如他所言境况紧迫,朝堂清剿、一触即发,怎么会因她之故就擅自延迟呢?何况,当初,原也筹谋尽快了结,一是她娘每况愈下,二来她健康堪忧,如今,又经此一遭,她娘获福续命,她却更糟糕。
桃脯清甜有嚼劲,符清珣端住盘沿,强调:“其中诸多、为一直暗中扶持我的肱骨之臣。”
指骨相触,一瞬松手;启唇:“依计推进吧。”
“好。”
“还有别…”
“其实,”符清珣抢话,却,又唇瓣翕动,终无它言;半晌,一声嘘叹,罢,劝说无益,她虽未明说,但大抵是要回她娘故乡——边疆山遥路远,就让他鞭长莫及呗,嗬,虽然给了免死金牌,终究还是提防着。“…没。”
“那请吧。”
“…好。”
颂时抢盘。
擦手,糖渍稍黏,符清珣作势要站起。
却,突然,窗外有凄厉焦躁的鸡鸣、刺破沉夜的静谧。
颂时扶额:“定又是那黄鼠狼在作祟。”
符清珣好奇:“要管吗?”
“缀绿会处理。”
“我能去麽?”符清珣蠢动,真好,瞌睡递枕,又能顺势多留,“听着挺热闹。”
“呃…”
“我母妃入宫前,也曾是乡野间恣意向阳的少女,她给我讲过许多奇闻轶事,据说遇到黄皮子拦路讨封、问你它像神还是人,”忆往昔,符清珣又坐回软垫鼓凳,罕见地面色暄软,还掺有水烧沸后扑腾、顶着壶盖叮当作响的惋惜,“若答错,后果很严重,此乃真的吗?”
“没见过。”
“是吗?”
“怪力乱神,耳听为过。”颂时腕搭桌沿,已有力怠筋疲之象,而相较虚与委蛇底施予对方怜悯,她更想自己休憩蓄锐,便不走心地阿谀,“何况,您乃真龙天子、万物主宰,区区黄皮子怎敢造次。”
但,今夜的符清珣,明知她愠怒会暗讽的秉性,却,装聋作哑:“若能与你秉烛夜话,应该不失为一桩美谈。”他妄图以自我解剖,来换她的恻隐,“母妃身份低微,宫里那些狗奴才们,又惯会捧高踩低,我们的吃穿用度就多被克扣、薄待,但那时,其实,也没觉很难捱,掐根细枝捅蚂蚁窝、都能玩乐半天,折支花送母妃,她会开心地插瓶慢赏,墙角逮只蛐蛐听奏,日光便会消耗得快些,就容易熬过食不果腹的饥饿,衣单难御冬寒,便放纸鸢、踢蹴鞠、掷沙包等,活动开筋骨,自会暖和……可,后来,先帝昏聩欲废嫡立庶、废长立幼,导致四王夺嫡、祸起萧墙,他们掀起腥风血雨,斗得热火朝天,那几年,没谁能独善其身,我也被迫牵扯在内。”
冗词赘句,他说得起劲,颂时却听着耳疲,肘撑桌,勾腕托腮,对这种话本里的烂套路,她免疫。
而且,对方这种突兀的倾诉欲,挺冒昧。
她兴趣怏缺。
符清珣话匣打开,很想一吐为快:“当年,你祖父为帝师,屡次以死相谏,惹圣怒,遭贬谪,却也因祸得福,赢得诸多文臣武将的拥趸,他们唯你爹马首是瞻,立志稳朝纲、平惑乱,而我,侥幸获你爹赏识、辅佐,最终继位称帝。”
眼皮打架,颂时知道,该到卸磨杀驴的剧情。
“我对摄政王,虽不满他把持朝政、将我架空为傀儡,却也一直抱有感激之情。”
“嗯。”
“此番夺势,我若成…”
还挺谦虚,把板上砸钉的事、给说成假设,所以,黄鼠狼给鸡拜年,必定心怀叵测;颂时以袖掩唇,浅打哈欠,拆穿:“喜门街钟家那晚,我已求得免死令牌,还请重信遵诺。”
符清珣打圆场:“我自是信守不渝,但悠悠众口难堵,我还放虎归山…”
耐心告罄:“然后?”
符清珣循循善诱:“要有筹码,堵朝堂百官的口,亦保我无后顾之忧。”
颂时警惕:“筹码?”
“嗯。”
“所以,我为筹码?”
“只是对外说辞,我自当珍重你。”
“呵。”
“入宫吧。”
“…”缄默酿成一壶苦酒,将颂时兜头淋湿,狼狈不堪;她以为,符清珣会有真心,但,她高估了对方的桀贪骜诈及她的分量,因为,她所承载,当剥去那点真心的矫饰,全是帝王御术;困兽犹斗,她天真提醒,“除夕夜,你已澄清乃一时戏言。”
“彼时非眼前之境。”初,存亡绝续,符清珣便以身入局,无非自认抓到颂槐序软肋——未纳族谱,那既为外室,却殚精竭虑,将妻女瞒得密不透风,可见该是多秉要执本的死穴呀,何况,此女甘当盟友建言献策,他一扑在江山社稷尽掌的大计,所以,只谈交易;却,谁知,这把刀出乎意料地锋利好用,漂亮,还有势均力敌的新鲜,便,另行图谋,毕竟,把忌惮折翼缚笼,才是高枕无忧的酣眠法,为此,他毫不吝啬承诺的装潢,“受摄政王牵累,你的处境定然会形危势迫,而破局,当以端靖王流落在外的幺女之名回京,我许你皇贵妃的位分、绝不薄待。”
“哈~”颂时哑然失笑,多拙劣又昭然若揭的威胁啊;她的存在从来保密,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却也足够隐蔽,若非刻意扩散,怎会横生枝节?“罪臣之女入宫,非充掖庭为婢,还擢升为妃,才是荒诞。”
“只需换姓为符。”
“嗬。”
“符颂时,如何?”
颂时讥讽:“跟我商量入族谱呢?”
自动过滤她的愠怒与排斥,符清珣自圆其说:“顺颂时祺、秋绥冬禧,适宜为名,便免作姓氏吧。”
夜雪欲摧熏笼火。
衾枕冷。
积翠掀帘而进,服侍自家姑娘就寝:“手怎么这般冰凉?”
避之不谈,颂时反问:“符清珣此人如何?”
“不好。”
“何解?”
“无约却深夜造访,罔顾姑娘清名。”
颂时故作哂谑:“你何时被迂腐的糟粕礼数给腌渍?”并无私心地阐述,“何况,连碧能入宫而不被戳穿,就咱这投机取巧的宅邸,能防半瓶醋之徒,但,符清珣一介帝王,若找不见,便不会成为我的盟友。”
捻灭烛芯,只剩窗边一盏豆丁在燃,积翠义愤填膺:“他平常惯穿玄衣,今儿故意讨巧、穿的白色。”
“云中白鹤、落拓不羁。”却,符清珣全不沾边,他呀,非但无约强赴,更狡诈堪舆其府邸所处详细位置、直接锁死活动范围,让颂时插翅难逃,就完全跟衣饰所寓之意、背道而驰,“只可惜,他刻鹄不成反尚鹜,浪费精工巧匠的心血,”当然,这说明已经成功埋刺,算喜讯——她跟凝靛易容成的单均近日多有纠缠,皆被暗探汇报给符清珣,“那烂熟的式样,确为仿制单均风格。”
“对。”
“挺好。”
“姑娘以情祸心这步棋,在奏效。”
“嗯,只要他难逃单均这道心魔,借刀杀人之计,便可顺利实施。”
姑娘算无遗策,总能逢凶化险,积翠从不质疑这点,只是,符清珣终究非同一般的博弈方:“可他又提入宫,看似转圜、实则逼迫姑娘,当真是贼心不死。”
敛眸,疲乏浮脸:“他若止心,灭族这局棋,还怎么下?”
积翠抱打不平:“难为姑娘虚与委蛇。”
“这话有失偏颇。”
“何意?”
“新鲜感总是最擅长蛊惑人心。”
“?”
“他说贵妃当初蕙质兰心、白璧无瑕,如今竟也娇纵跋扈,便觉面目可憎许多。”横臂遮脸,颂时吐息细弱,“分明是他心境善变,却嫌故人不知春风何处去,可笑。”由彼及己,她也这般肤浅地喜恶同因,“我当初选他结盟,赏识得便是他施谋用智、机关算尽,如今,嫌的亦是此籍由。”
窗外职守的积翠,并没听全室内的交谈,所以,很难参悟自家姑娘的跳脱,但,这般枯槁的心灰意懒,必定事态严重:“姑娘…”
摆手,截停她的哀腔,颂时力虚:“去歇着吧,我累了。”
积翠梗喉,却也只能听从。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