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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折尾原以为自己会失眠,然而并没有。
窗帘筛下的光斑悄悄爬上墙缝,门外有谁打开了房门走到床前,伸出手推了推裹着被的身躯。
折尾困顿着睁眼,迷迷糊糊地盯着楼罗,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楼罗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盯着地板说:“他昨天晚上把我放了,我想到你今天要走,给你打掩护。”
“你伤好全了吗?”
楼罗点了点头:“没问题。楼下那个小花匠和山神已经被迷晕了,你快收拾收拾我们离开。”
“好。”折尾快速起床穿好衣裳,走出房门,但在路过共苍的房间时却放缓了脚步。
“怎么了?快走啊!”
折尾犹豫:“共苍在里面躺着。”
“对,你快抓紧时间,别磨蹭了。”
“我……我想进去看看他。”折尾想跟他做一个短暂的告别。
“别了祖宗,到时候被发现了可就难办了。”楼罗没想到他中途来这一出,连忙出声劝阻。
“万一他装睡呢?我进去确认一下。”折尾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了房门。
屋内漆黑一片,门缝处漏出的一线光仿佛成了不速之客,惊扰着沉睡的黑暗。折尾蹑手蹑脚地进去,将试图阻拦的楼罗留在外面。
他逐渐靠近床上那团隆起的阴影,但不敢走近,在离床三尺的地方站定。
折尾轻声开口:“共苍?”
回应他的是一阵静寂。
他站了一会儿,最后转身离开,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音量说:“我会回来的,不会食言了。”
待折尾走出房间后,床上躺着的山神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红瞳却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聚焦。没有光线照射到他,所以折尾并没有看见他被子之下干枯发皱的皮肤,没有看见他衰老的皮囊。
共苍故意避掉所有光,他不允许自己这么难看。
——
今天是个好天气,不过走在平原上的折尾和楼罗看起来却都不是很高兴。
努力将共苍即将死去这个具有冲击力的事实从脑海中抹去,楼罗刻意提高了音量开心地说:“准备好了吗?马上就要出去了,记得多去看看不同的风景,最好回来的时候能给我讲个一天一夜!”
“嗯。”
“怎么了你?”楼罗撞了撞他的肩膀,“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折尾也不知道,他就是莫名地心慌,离南边结界越近他就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没什么,走吧。”他勉强扯了扯嘴角。
照昨天共苍的意思,他应该是看着南边结界还挺牢固所以没有加以稳固,这也方便了折尾从那里撕开一条口子钻出去。
楼罗站在折尾身侧,要是黑雾趁机钻进里原他就立刻用共苍给的灵力把它们打回去,然后等折尾飞出去后快速将结界补上。
“准备好了吗?”
“嗯。”折尾将才成熟不久的翅膀用力张开。
那是一对薄如纱的蝶翼,翅脉间流动的麟粉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展示出无限的生命力。
折尾活动活动筋骨,而后猛地振翅,如离弦的箭刺入苍空。
他聚集着这几天从共苍那里一点点偷来的灵力,在晴朗的天空中划出一道裂缝。
那缝隙起初还不起眼,随着时间的推移缝隙逐渐变大,期间有黑雾源源不断地冒出,不过在还未侵蚀里原生命时就被楼罗悉数阻拦。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折尾瞄准时机,在缝隙大到足以通过时有了动作,翅膀在天空中斜斜划出一道青弧,直直奔着黑雾而去。
他是脆弱的信蝶,但在此刻为了融入骨髓的信仰,成为刺破黑雾的唯一。
身体触碰到黑雾的瞬间,它们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美味一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聚集过来,一点一点烧进皮肤。
久违的痛感如暴风雨席卷全身,折尾紧咬得下嘴唇溢出鲜血,身体不住颤抖,皮肤因为黑雾的侵蚀开始一点点剥落,像丝绸被一寸寸撕裂。
他是痛苦的,在痛苦中清醒地感知那份独属于信蝶的幸福——
直击灵魂的疼意味着他们在穿梭前进,在奔赴远方!
楼罗看着他的身体逐渐消失在黑雾中,他一边大喊着“再见”一边修补裂缝。
终于,天依旧,阳光仍然,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楼罗看着这一切,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割裂,前一秒还和自己并肩而行的小信蝶在下一秒就完全消失在了里原,不知归期。
他转身准备回到悬崖,却在瞥见常青山上那个特殊的存在时瞳孔紧缩。
“你怎么来了?!”楼罗急飞到山顶,看着站都站不稳的共苍,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不仅仅是对他来到常青山感到诧异,更是惊讶于他如今这个模样。
如今的共苍立在阳光下,早已不复昨日那般洒脱随性,更像是一株褪尽枝叶的古树,虬结的筋骨裹着斑驳树皮,一呼一吸间尽是腐殖土的气息。
十日之期已到,他要死了。
楼罗从未比这一刻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你……”他不知道该对共苍说些什么。
“很漂亮。”共苍只是微微昂起头看着方才裂缝的方向,又重复了一遍,“他很漂亮,不是吗?”
如果忽略他那双裹着雾的茧一般的眼睛的话,楼罗会相信他说的话。
“你根本看不见。”他残酷地挑破真相。
“没关系,”共苍缓慢地摇了摇头,“我见过他的翅膀,虽然在我的记忆中它已经变得不那么清晰,但是我知道很漂亮。”
“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翅膀。”共苍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就好像在陈述什么不容置疑的事实。
紧接着他又说:“楼罗,我得走了。别担心,我走之后很快就会有新的山神。”他们向来针锋相对,这还是共苍第一次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出他的名字。
闻言楼罗的眼中闪现出不解,“你去哪里?你是里原的神,你还能去哪里?”
共苍笑了笑,道:“谁规定山神就要是生于里原的?我不是,我来自信蝶屿。”
他不过是一棵来自信蝶屿的枯树,为了一只小信蝶成了所谓的神。如今小信蝶离开了里原,他也得走了。
“你……你怎么回事?!”看着共苍的身体逐渐消散,楼罗下意识去抓他,可惜最终只落得了一场空。
楼罗抬头望了望那道早已消失的缝隙,又低头看向空无一物的手掌心,眼底一片茫然。
就这样都走了。
——
而另一边,折尾仍在黑雾中挣扎穿行,极端的精神折磨让他的神经紧绷,某些夹杂着极度痛感的记忆碎片也逐渐露出水面——
他看见了一棵树,想起来那就是共苍最初的模样。
他看见了一只在里原平原上空掠过的信蝶,他想起来那好像是自己。
他看见了拉着自己的一双手,那是他短暂生命结束时共苍的挽留。
他还看见……他还看见了台风!
折断的树枝,面露焦急的楼罗,扭曲的视线,那是……那是他和楼罗计划离开的那天发生的事!
但为什么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看见自己不幸卷入台风,眩晕,呕吐,意识不清,他清楚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因为台风将信蝶那和心脏同等重要的翅膀撕裂开。
在闭眼的最后一瞬间,他看见黑暗中出现了一抹绿。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没有经历台风,翅膀是被震怒之下的共苍夺走的,为什么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头越来越痛,作为信蝶明明能够忍受黑雾,但在此刻他却活生生疼得晕了过去。
意识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等到他再次睁眼看清眼前景象时,折尾整个身体都仿佛被冻住了。
“主……主神。”他望着前方从未见过的模糊背影下意识开口道。
【折尾,你是第一只差点死在黑雾里的信蝶。】
折尾立刻红了大半张脸。
【心志不坚定,我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呢?】
主神轻飘飘转过身走到他面前,折尾被压制得抬不起头。
【哦,这不是信蝶的心脏。我看着好熟悉,倒像是才死了的那个山神的。】
死了的山神!
折尾还是眼前一黑,颤抖着开口:“您……您说的是共苍?”
【似乎是这个名字呢,我记得很久以前他还只是一棵枯树,找到我说他要去里原。】
然而折尾已经无暇再顾及这些,他关心的只有一个:“他为什么会死?!明明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我也很好奇。】
主神边说边走到一旁的水池边,盯着里面的水看了一会儿便又走了回来。
【有意思。】
祂将完整的故事讲给了折尾听,折尾听完完全身脱力,跪坐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还要再救他一次,明明自己没了心脏就会死,却依旧这么选择,还为他造了一个离开的局。
【别哭呀小信蝶,你们是我最得意的造物,我会心疼的。这棵树让你这么难过,那他确实该死。】
折尾擦掉眼角的泪,问道:“有没有什么能够救活他的方法?”
【很简单,你把心脏还给他不就好了。可是要是这样的话,我的小宝贝就会死掉了。】
“这本来就是他的心脏,主神,您帮帮我,帮我救活他。”
【小信蝶,你确定吗?】
“我确定。”
【真是搞不懂,明明是一颗心还要平分,分了之后还要让来让去。】
主神起身,将手附在了折尾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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