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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正月不剪头(下)
母女俩到了楼下,却见书房的门仍然关着,季家三兄弟和季鹏程仍围在电脑边玩游戏,不时交谈几句。
罗兰敲敲门,说道:“大哥,楼上的饭做好了,你们几个上去吃吧。”
季伟泽把门打开一条缝,说:“不着急,我们把这关打过去就吃饭。”
“还有多久啊?”罗兰问。
“也就十分八分的。”季伟泽说。
罗兰没再说什么,回身要上楼,却见小贝推开书房隔壁的门,正在向门里看。
小贝向她招招手,低声说道:“妈妈你来。”
“看什么呢?”罗兰就走过去,只见那间屋里四壁空空,只摆了几样乐器,有古筝,有琵琶,还有一支吹奏乐器,罗兰叫不出名字。
“这个是什么呀?”小贝指着那支吹奏乐器问。
“我也不知道。”罗兰也起了好奇,翻了一下夹在乐谱架上的教程,说,“应该是叫电吹管吧。”
“这些都是大娘的?”小贝咂咂嘴,“真看不出她还爱好音乐,而且会玩这么多种乐器。”
罗兰一笑,半晌,像念戏文似的低声说道:“有道是‘勾栏从来扮高雅’。”
小贝没听清,也没听懂,问道:“你说什么?”
罗兰摇摇头,说:“没什么。”
小贝就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操作几下,接道:“公公自古好威名。”
“别乱说了,上楼去吧。”罗兰说,离开了放乐器的房间。
小贝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忽然笑道:“妈,读书人有时候是挺讨厌的哈——明明骂人骂得这么脏,乍一听还好像是在夸人呢。不就是想说人家是‘绿茶婊’吗?直接说就是了,还要先说一句什么‘有道是’!不过说的还真是挺有道理的哈,难怪秦始皇当年要焚书坑儒。”
罗兰耸耸肩,但笑不语。
餐厅里,年夜饭都上了桌。十六个菜和十六副碗筷满满当当地挤在餐台上。餐台本来只配了四把椅子,又加了十只塑料凳和两把儿童餐椅,虽然很挤,却也勉强摆下了。老季的椅子被放在主位,铺着红椅垫,椅背上还搭了一个红椅套。
季雨霏一见罗兰和小贝就问:“他们四个怎么还不上来啊?”
“说是再过十分八分的,等打过了这关再上来吃饭。”罗兰说。
孙雅彬就说:“你听他们说呢,什么十分八分,半个小时都是他们!”
季雨霏就拉住佑儿的手,说:“走,佑儿,跟姑奶下去叫你爷爷他们吃饭。吃饭之前他还得带你去放鞭呢。”
佑儿听说要找爷爷去放鞭,高高兴兴地跟季雨霏去了。果然,没一会儿工夫,随着季雨霏的大嗓门在楼下响起,季伟峰和季伟泽率先走上来,接着,季伟杨抱着佑儿也上来了,季鹏程跟在后面,手里抱着红彤彤一大盘“大地红”鞭炮。
季伟杨一边往身上套羽绒服,一边说:“佑儿,去让你奶奶给你把羽绒服穿上,爷爷和爸爸带你去门口放鞭。”
孙雅彬早拿着佑儿的羽绒服过来了,把孙女又裹成了一个大圆球。
王旭升问女儿:“稳稳,你去不?”
“去,去。”稳稳跳着脚说。
“那爸爸也给你穿外衣。”王旭升说。
稳稳却揪着王旭升的裤子,说:“不,我要当小树袋熊。”
“行啊。”王旭升笑道,自己穿上羽绒服,把女儿抱在胸前,拉上拉链,只露出她的小脑袋。
“是挺像树袋熊的哈。”小贝在一旁笑道。
季伟峰就问小贝:“你大娘干什么去了?”
“遛狗去了,”小贝说,“去了有一会儿了,就快回来了吧。”
果然,季伟杨他们几个放鞭回来,宋琪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待到出门的那几个人都脱去外衣,聚到餐厅里来,季伟峰就说:“鹏程、小贝,要吃饭了,你俩去把爷爷搀出来。”又向季伟泽道,“老三,你去把酒拿来。”
季伟泽走了几步,回头问季伟峰:“大哥,咱们先喝红的还是白的?”
“红的吧,大伙儿都跟着喝一口。”季伟峰说,“我去给你找开瓶器。”
老季被孙子孙女左右搀扶着在主位坐下,看看站在周围的众人,说:“都站着干啥,坐呀,都坐。”
季伟峰也说:“来,各位,都入席吧。”
众人就各选位置,团团坐好,就连谷守业也在季雨霏旁边坐得端端正正。
季伟峰就说:“鹏程斟酒,小贝倒饮料。”
“每家都别忘了留个开车的啊。”宋琪补充道。
季伟峰就说:“红酒,现在就润一小口,到后半夜才走呢,没事儿。”
季鹏程就给每个大人都倒了少半杯王朝干红。小贝给两个小侄女各倒了一小杯橙汁。
“来,家人们,”季伟峰举起酒杯说,“咱们都举个杯,祝咱们老爸身体健康,祝咱们全家来年大吉大利!”
“身体健康!”
“大吉大利!”
…… ……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十四只酒杯碰到了一起。
大家都或多或少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季伟峰却见坐在他身边主位上的老季已经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爸,你少喝一点儿,年纪大了,酒喝太急了对身体不好。”季伟峰劝道。
“我,高兴啊,高兴。”老季笑嘻嘻地说,一把拉住了季伟峰的手,“大峰啊,大峰,我要有重孙子啦,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季伟峰怔了一下,听明白了父亲的话,不由得下意识地看向赵一萌,说:“那是好事儿啊,可喜可贺。”
席间所有人,无论是已经知道的,还是刚刚知道的,都笑着举杯向赵一萌祝贺。
赵一萌猝不及防,一时羞红了脸。
“大峰啊,大峰,”老季又说,“我有了重孙子,以后也好向我们老季家的祖宗交待了;你的那些钱也有人继承了……”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宋琪。
宋琪猝不及防,难掩满脸尴尬和恼怒。
“爸,爸,你老就别东想西想的了,”季伟峰赶忙替老季打圆场,“好好保重你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他给老季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说,“爸,你刚才喝了那么多酒,来,快吃点儿菜。”又向众人说道,“都动筷啊,在自己家里还有什么客气的。”
众人虽然都应景吃喝,但气氛仍然尴尬得无以复加。
季伟泽抿了一口红酒,也帮大哥引开话题,看着一桌子菜,说道:“咦,今年怎么没有皮冻呢?我记得往年都有啊。”
季雨霏就把她如何因为生病没做皮冻的话,又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罗兰似笑非笑地看了季伟泽一眼,第一次觉得季雨霏的喇喇长谈真正被派上了用场。
季雨霏说了足有十分钟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季伟泽道:“要我说呀,你就是做了皮冻,也没有咱妈在世的时候做的好。真的,”他看向众人,“我一点儿也没瞎说,是不是?我妈做的那皮冻是乳白色的,特别劲道;后来我姐做的都是透明的,吃着也没那股韧劲儿了,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纷纷首肯,都忙着加入关于皮冻的大讨论,然后又讨论到别的吃食上,刚才的不快才渐渐消弭于无形。
年夜饭虽然很丰盛,但老季毕竟年纪大了,胃口欠佳,只拣几样特别软烂香甜的吃了几口,就撂下筷子,说自己吃好了,回屋里躺着听戏去了。
老季一离席,众人便少了许多拘束。
见到小贝瘦下来之后身材凹凸有致,刘丽娜也动了心,吵着要减肥,只把每样菜都略吃了几口,连主食也没吃,就下桌了。
小贝觉得自己都成刘丽娜的榜样了,也不好当着她的面大吃大喝,也跟着下桌了。
季雨霏还吃着降血脂的药呢,一丁点儿油腻东西也不敢粘,主要吃凉拌菜,只配了很少几口炒青菜和鱼,也下桌了。
谷守业在家里日子过得一向清淡,乍见一桌这么丰盛的酒菜,本想大快朵颐,但碍于季雨霏在一旁盯着,绝不敢放开肚皮吃喝,刚才开席的时候只抿了小小一口葡萄酒,现在也只敢伸筷子小心翼翼地夹离他最近的那三四盘菜。
年夜饭桌上大部分热菜都是宋琪亲手做的,她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到现在已经累得不行,本来就没多大兴趣吃喝,再加上老季刚才开席时说的那一番话,弄得她更是心烦意乱,兴味索然,红酒一口也没碰,只喝了一杯橙汁,又慢腾腾地剥了一只蒸河蟹,就默默地下桌了。
孙雅彬当然知道宋琪为什么不高兴,所以无论自己心里有多得意,也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大吃大喝,只坐在佑儿的儿童餐椅旁,喂佑儿吃这吃那,偶尔拣佑儿吃剩下的,自己也吃几口。
赵一萌虽然落得清闲,不用亲自管孩子吃饭,但无奈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胃口本来就欠佳,再加上总觉得自己怀的是个在季家千尊万贵的男孩子,更是百般小心,对食物和调料都特别挑剔,这样一来,桌子上她能吃的东西就不多了。
只有罗兰,虽然对季家众人这些眉毛眼睛官司了然于胸,但一来事不关己,二来也实在是个贪吃的主儿,只管坐在季伟泽身边心无旁鹜地大吃,虽然吃相还算文雅,但着实吃了不少东西,直到一众女眷都下了桌,她才剥了最后一只白灼虾,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餐桌。
离八点钟开始的春晚堪堪还有一刻钟光景,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了,远远近近的鞭炮声也越来越密集。从席上撤下来的众人大都三三两两闲聚在客厅里。刘丽娜和赵一萌坐在沙发一角,低声交流着生二孩和三孩的事;季雨霏和孙雅彬各自抱着自家的孙女,坐在一处,有一句没一句地逗引两个小女孩玩。佑儿和稳稳吃饱喝足了,都微微有点儿犯困,玩得也不是很有精神头儿。
小贝从自己的手袋里翻出一小包口香糖和两颗棒棒糖,先把棒棒糖分给佑儿和稳稳,然后挨个儿分发口香糖,刘丽娜、季雨霏和孙雅彬各拿了一片,贝贝自己嚼了一片,剩下最后一片给了刚下桌走过来的罗兰。
“贝儿,你晚饭就吃那么一点儿,吃饱了吗?”罗兰小声问。
“饱了。”小贝说,和罗兰一起靠在楼梯口的护栏上,过了一会儿,附在罗兰耳边小声说道,“妈,我大娘吃完饭就下楼梯到楼下去了,一直也没上来,肯定是不高兴了。”
“噢,”罗兰应了一声,说,“没事儿,最迟等到包饺子的时候,她就上来了。”
小贝没想到罗兰会这样说,低头想了一会儿,悄悄对罗兰耳语:“妈,你是不是觉得,大娘她其实也并不无辜?”
“不然呢?”罗兰反问。
小贝沉默半晌没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爷爷也是的,非得当着大家的面那么说,给大娘没脸。大娘和大爷到底是合法夫妻,爷爷都那么大岁数了,还想着要管这些事儿,恐怕有心也无力了。”顿了一下,又低声笑道,“妈妈你说,我爷爷是不是特别喜欢季家人生的孩子都姓季啊?你觉得我以后招个赘婿怎么样?”
“然后呢?”罗兰侧过头看着女儿,笑问。
“你怎么吃完饭变傻了?”小贝笑着用肩膀轻轻挤了她一下,低声笑道,“然后我的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姓季了啊,就可以跟鹏程哥的儿子享受同等待遇了啊。”
“别乱说,”罗兰道,“让你大娘二娘他们听见了都不好,还以为你真想图谋你大爷的财产呢。”
彼时王旭升和季鹏程也离席来到客厅,王旭升一见小贝就笑问:“还打扑克不?”
“打呀。”小贝说,“来数数都有谁玩?——你、我、鹏程哥、萌萌嫂子和丽娜嫂子,这才五个人,还差一个。”
“那……叫上我三舅?”王旭升提议。
季鹏程指指餐厅,说:“三叔他们还没吃完呢,要不让我爷先来凑个数也行。”
正说话间,却见老季拄着四脚拐杖,从自己屋里慢慢走出来,看看仍在餐厅里吃吃喝喝的三个儿子和谷守业,皱皱眉头,把拐杖往地上一墩,大声说道:“你们几个怎么这么粘席?这么老半天还吃不完,一会儿晚会都要演上了。”
季雨霏听了,把稳稳交到王旭升手上,就去拽谷守业:“大过年的,我不爱说你,你这怎么还没个头儿了?你自己那身子骨儿啥情况,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啊?”
谷守业放下筷子就要站起来,季伟峰伸手拦住,说:“哎,姐夫,你坐,你先坐。”接着对季雨霏笑道,“姐,一年到头就这一天,大伙儿聚在一块儿图个乐呵,你就让我姐夫多吃两口,也不至于影响健康。”
季伟泽也说:“姐,咱们四个其实也吃得差不多了,我这就去给大伙儿都盛口主食,再吃口饭,就完事儿了。”说罢就去厨房盛饭。
季伟杨有点儿喝多了,端着酒杯,拉着谷守业笑道:“没事儿,姐夫,咱吃咱的,你别听我姐瞎叭叭,这葡萄酒是软化血管的,最保健了。来,咱走一个,给你二小舅子一个面子。”
季雨霏没法儿,只得拉住季伟泽,叮嘱道:“老三啊,你替姐看着点儿你姐夫,可别再让他喝了。”
“放心,姐。”季伟泽就把刚盛的四碗米饭塞到谷守业手里一碗,说:“听见没,姐夫?咱再吃点儿饭就下桌了,去陪咱爸看春晚。”
谷守业点点头,闷头吃饭。
季雨霏这才搀着老季去了客厅,却见王旭升坐在长沙发的正中,稳稳和佑儿一左一右站在他两边,正把小贝送给她俩的小头饰起劲儿地往王旭升头上戴,季鹏程、小贝、赵一萌和刘丽娜都在旁边看着笑。
“起开!”季雨霏也笑,“快给你姥爷让个地方坐下。”
王旭升就往一边挪了挪,两个小女孩还不依不饶地缠着他。
“我看这大旭也是个惯孩子的,”季雨霏说,“这样儿可像他三舅了,小贝贝小时候他爸就这样,怎么搓巴都不生气,要啥给啥。”
“哎,姑,我这怎么躺着也能中枪?”小贝笑道。
这时,忽听王旭升叫道:“哎妈呀,你们这两个小丫蛋子,这是把啥玩意儿抹我头发上了?怎么这么粘乎乎的?”
刘丽娜赶忙凑过去一看,说:“老公,你别乱抓,越抓越往头发上粘的越多。这是刚才谁嚼过的口香糖。”
小贝也凑过来看,说:“嗯,还真是口香糖。”
“这东西可不容易弄干净,”刘丽娜说,“要不我去找把剪子,把这些粘在一起的头发剪了吧。”
“那可不行,”小贝笑道,“我大旭哥刚来的时候不是说了,正月里不能剪头发吗?”
“那都是迷信,说什么‘正月不剪头,剪头死舅舅’。”季雨霏道,“小贝贝,我记得你在正月里还剪过头呢。”
“啥时候,我怎么不记得?”小贝说。
“就你妈去美国那年嘛。”季雨霏道。
罗兰就插了一句,说:“我去美国访学那时候小贝才四岁,就像佑儿现在这么大,还不记事呢。”
“也是,”季雨霏道,“就是那年春节嘛,老三带她来家里过年。你不在家,他一个人带孩子,平常也不知道给孩子拾掇拾掇,小贝贝那刘海儿长得都挡住眼睛了,我就拿剪子给剪短了。”
罗兰就不言语。
小贝带笑不笑地对王旭升说:“大旭哥,你都听到啦?所以今天这头发你可千万不能剪,你想啊,你有三个舅舅呢,其中一个还是我爸。”
刘丽娜觉得婆婆有点儿尴尬,就打圆场道:“不要紧,老公,我这就上网搜搜,看怎么才能去除粘在头发上的口香糖。网上啥都有,肯定能搜到。”
小贝想着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就噗哧一笑,说:“大旭哥,我逗你呢,你还当真啦?现在还没过夜里十二点呢,不能算正月,你想剪头发就快点儿剪吧,过了十二点可就别剪了,迷信的事儿虽然不能当真,但心理暗示总是有的,你那么说了做了,别人心里就会不舒服。”
季雨霏也就跟着讪笑,看着罗兰说:“那我给小贝贝剪头发那天也是大年三十,也不算在正月里剪头。”
罗兰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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