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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这话不轻不重地敲在覃芮耳边,像某种暗示,他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好像到了俄罗斯转盘的最后一轮,他这个胆小又贪婪的赌徒,纠结着是否要压上全部的身家性命,赌一把咸鱼翻身,天上人间。
覃芮怔愣了片刻,忽然对着周黎安没什么意义地笑了一下,他的表情隐没在浓重的夜色里,只显出不太清晰的轮廓,于是那个笑没有之前那么谄媚、那么虚伪了,只有一点月光照见他格外明亮的眼。
“周总,只要你帮我,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愿意做。”
他说得很慢,语气里没有太大的波动,像平静的陈述,留下解读的空间就格外让人遐想。
覃芮不免又想到邓游——不是他耿耿于怀,实在是因为邓游说得很对。
他对覃芮的判断总是对的。
“哦,你什么都愿意做?”周黎安缓缓重复了一遍覃芮的台词,似有深意,覃芮以为他要讲什么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发言,谁成想听见周黎安非常客观地评价,“但你做不出你的小组作业。”
覃芮忍气吞声:“……你到底还要嘲笑我多长时间?”
“既然如此,就别怕被嘲笑,研究生做不出作业也不是什么太丢人的事,”周黎安停顿了一下,觉得也不能完全脱离事实说话,“当然还是有点小丢人的,以后争取不要这样了。”
覃芮已经麻木了,他现在十分后悔来找周黎安自荐枕席,真是自取其辱。
“……谢谢周总的安慰。”
“好吧,你都说这是安慰了,”周黎安刻意地叹了口气,“那么好像不给你一点实质性的安慰也说不过去,会开车吗?”
覃芮啊了一声:“有驾照。”虽然考完就没摸过车了,坐他的车估计得买双份保险。
“会用基础的办公软件吗?……这个我知道,不太熟练。”
“……”
“智商……算正常吧,”周黎安又抬头,像在菜市场挑拣大白菜似的,把覃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随后下了定论,“下雨知道躲,饿了会找吃的,应该还可以。”
覃芮心想说我就算弱智也没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看在你这么努力推销自己的份上,我有一个偏私人性质助理的岗位,要求不高,正常本科生都可以做的工作,细心点就好,”周黎安特意放慢了语速,看见覃芮有些陷入苦恼的眼睛突然像火柴似的被点亮,他微微一笑,像变魔术一样,不知道从哪里递来一张名片,“面试通过,覃芮同学,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欢迎随时入职。”
“还有,你说改天请我吃饭。”
覃芮的大脑还在咀嚼上句话的含义,没反应过来:“什么?”
“所以改天是哪天?我日程很紧张,要提前预约。”
校门口,覃芮万分狗腿地将周黎安送上车,态度之殷勤,恨不得亲自陪周老板回家睡觉——可惜周黎安没同意。
于是他恋恋不舍地扒着车窗挥手告别,简直上演出了老百姓十送红军的架势。
“周老板再见!”
车窗缓缓上升,挡住了覃芮笑得跟花似的脸。
周黎安好像有些疲倦,上车以后就没再说话,靠在后排闭眼休息。
司机是个身形高大,头发半白的中年人,右臂上一条青龙纹身,看起来很凶,像随时能拎个啤酒瓶碎人脑袋的,却开得格外四平八稳。
车辆寂静地行驶在高架上,沿路的路灯在车厢内半明半暗地流淌,在灯光覆盖不了的盲区,周黎安的上半张脸仿佛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阴翳。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
“老查,跟任静说一声,下周有个男生来报道,让她安排带一下。”
“好的,小周总。”
是刚才那个男生?
查卓看了眼后视镜,试图从周黎安没有表情的脸上寻找线索,好揣测老板的心意。
说起来查卓受周老的指示,跟着小周总风里来雨里去,这些年算是见了一些世面。
周黎安这里,投怀送抱的人永远在排队,老少皆宜,男女不忌。
从前那个人还在的时候,小周总玩心不减,偶尔和小白脸勾肩搭背喝口酒唱首歌,勾搭调情的手法有一套,但从没真正越过线——应酬难免如此,不聊□□里那档子事,难道要清高得去给一群老板开百家讲坛说经济原理?
小周总那时候也狂,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问就是君子论心不论迹,他的一颗真心皎洁堪比明月,又没干亏心事,单纯怕影响感情,把人蒙在鼓里瞒死就完了,为此查卓当年昧着良心串了不少供。
外界都传小周总国外历练几年,回国后果然今非昔比,借着空降大中华区的机会,用三把火干掉周家的半壁江山,逼得周老不得不拉下老脸,谈父子情面。于是周黎安极买老爹的面子,顺坡下驴、勉为其难地表示姑且接手家族生意,于无声中听惊雷,至此爷俩不见血的交锋尘埃落定。
听着像茶余饭后的八卦笑谈,个中凶险,只怕除了当事人无从知晓。查卓作为半个中立的见证人,每次捎带着回忆一番,还是忍不住要感叹小周总手段之狠绝,简直到了六亲不认的程度。
但其实查卓记得,从前周黎安不是这样的。
他看着小周总从牙牙学语的豆丁脱胎,变成了个挺好、挺聪明的青年,倒不是说多彬彬有礼,多神机妙算,他也有暴躁或者得意或者懊悔的时刻,也会表面装得波澜不惊其实思绪万千心神不宁,但怎么说呢?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他还像个活人样。
是因为那个人的离开,周黎安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看起来特别正常,工作交际信手拈来,和客户喝飘了二里地还能回公司亲自操刀改方案,什么难如登天的问题到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连周老都不得不在大骂周黎安之后,冷笑一声,勉强承认这小子有点能耐。
可一旦离开人群,他就像摘下了佩戴已久的面具,总是面无表情,一个人沉默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都不出来。
查卓偶尔见到他问好,周黎安的神情淡漠,就算开玩笑也是嘲讽意味居多的嗤笑,好像瞧不上任何人,也对任何事都不在意似的。
“是他,但没什么关系,你不用乱猜,”周黎安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查卓,语气多了一点警告的意味,“你最近不是家里有事么?以后回去晚了也不麻烦你过来接我。”
查卓思考片刻:“您是新招了一个助理?”
“不,是招了一个笨蛋。”
覃芮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划入到“笨蛋”的行列里去了,他送走周黎安,心情激动得还像在云上翻跟斗。
薄薄的名片捏在指尖,如同某种魔鬼的邀约,上面印着某金光闪闪的公司大名,在夜色下勾勒出玄妙的幻彩,几乎让人有些目眩神迷。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说不上来什么心情。
只是那瞬间,覃芮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心脏的某个地方隐隐约约地刺痛了一下。
不知道因为什么,也不知道为了谁。
可能是因为以往倒霉成惯性了吧,当眼前有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诱惑香气的糖衣陷阱向他殷勤招手时,他就不得不迟疑地在附近转圈打量了。
覃芮的逻辑很朴素:如果坏事发生在他头上,那么这是他应得的,但如果好运降临,事情就变得很诡异了,命运一定憋了个大招在等他。
因此覃芮捧着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周黎安最后松口同意了,老实说,他压根没觉得周黎安能看上他。
而且是各个层面的看不上。
随便吧,覃芮苦思冥想半天,决定放过自己,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情,心说日子就得稀里糊涂地过。
如果坏事都不论缘由地发生在他头上,那么凭什么每件好事都得有因有果呢?
*
有了周黎安的大腿做底牌,覃芮很铮铮铁骨地跟方凡提了离职,甚至大手一挥,阔气地表示不再多要半个月的赔偿金。
方凡拎着平底锅的样子像准备敲他:“……你是旷工,覃芮,搞清楚,有个屁的赔偿金。”
覃芮假装心痛:“方凡你这个资本家!”
林涵听说他要走,从收银台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怪异,覃芮心想上次晚班也算建立了一丁点的革命友谊,无论如何得跟林涵告个别。
等老方走了以后他把林涵拉到墙角。
林涵却不笑了,表情严肃得像准备去战斗,他双手抱臂聚在胸前,眼神里充满敌意。
“怎么,要来和我算账了吗?”
覃芮嬉皮笑脸的话到了嘴边:“什么?”
“因为我给你出的主意,导致你被老方开除,所以现在找我来了?覃芮,最后决定是你做的,旷工也是你旷的,我随口说了一句,你听进去了,能怪谁?我刚才听见你跟老方要钱,他不给,所以主意打到我头上了?我听刘畅他们说你挺不要脸的,像这辈子都没见过钱一样,之前还不信,觉得他们扯淡,现在看来你真人比说的更夸张。放心吧,不是我的错,我一分都不会给你的。”
林涵噼里啪啦甩出一串话,脸都涨得有点红,横眉冷对得不像那天晚上目光灼灼聊天的模样了。
“……”覃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长舒一口气,“那你真的不给啊,五百也行,我不嫌少。”
林涵恨不得啐他一口:“别做梦了,一毛都没有。”
“好吧,”覃芮点点头,他皱皱鼻子,好像只是因为没有要到钱而显得有些苦恼,“那就算了,再见,林涵,和你们在一块工作挺开心的。”
“我不开心,覃芮,赶紧滚吧,真希望从来没见过你。”
覃芮脸上仍然维持着礼貌微笑的弧度。
“好的。”他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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