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与薄荷

　　两人站在原地的片刻，突然走廊尽头传来细碎脚步声。

　　周清衡微微抬眸，说:“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疾步离开，校服衣角被风掀起又落下，转眼消失在拐角。

　　许茗夏望着空荡荡的走廊，良久才叹了口气，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而在她背后，周清衡在楼梯口悄然回头，目光追着她单薄的背影，直到被转角的墙壁彻底隔断。

　　台阶上，许茗夏机械地刷新着论坛页面，光标在输入框闪烁如跳动的星火:“我和周清衡只是普通同学......”刚打下几个字就迅速删掉，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颤抖。

　　她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在订阅号里看到的文章片段:爱是不清醒的，是克制不住的，是心疼，是失魂落魄，是朝思暮想......

　　是啊，克制不住才叫喜欢，她在喜欢周清衡这件事上没有那么清醒，更不可能说出跟他没有其他关系这样的话。

　　许茗夏突然感觉鼻尖有点酸涩。

　　“夏夏！累不累，我给你买水了。”林瓷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一蹦一跳的，手里两瓶冰镇水还冒着白雾。

　　顺着许茗夏的目光瞥见手机屏幕，脸色瞬间沉下来，一把按住关机键，“别看了！”察觉到好友的低落，她干脆揽过许茗夏肩膀，将人搂进怀里:“你不是说不在乎那些谣言吗？”

　　许茗夏顺势把头埋进她肩头，声音闷闷的：“我是不在意......可周清衡好像很在意。”

　　林瓷肘尖轻轻撞了撞许茗夏的肩膀，眉梢挑起一抹调侃：“怎么，你很在意他呀？”塑料瓶在两人之间晃出清脆声响。

　　却见好友垂眸盯着塑料瓶上的水珠，指腹反复摩擦上面的冷凝水。

　　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林瓷有些预感不好，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喂，不是吧，真的假的？”

　　许茗夏动了动，声音轻得像要融进风里：“林瓷，我喜欢他。”

　　顿时，晴天霹雳。

　　这句话像枚重锤砸在台阶上，林瓷如遭雷击般僵住，矿泉水瓶险些脱手:“我靠！?我就知道会这样……不是，许茗夏，你知不知道他只是……”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回去。

　　“只是什么？”

　　“你知不知道他只是逗你玩玩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台阶上陷入死寂，许茗夏愣住了。

　　她问:“什么玩玩?”

　　林瓷急得直跺脚，语无伦次地比划着：“就、就是之前你们见过啊！但你不记得了，他不爽才故意招惹你！我之前还奇怪，怎么他对你那么自来熟……要不是陈朗跟我说过...”

　　林瓷晃了晃许茗夏的肩膀:“他就是想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根本不是真心的！”她攥住许茗夏的手腕，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早知道他是这种心思，我绝对不会让你……”

　　林瓷后面的话像被调了静音的默片，许茗夏只看见她一张一合的嘴唇，却听不见任何声音，耳鸣声嗡嗡作响。

　　她不知道林瓷是何时离开的，只茫然盯着自己在地面拖长的影子，直到暮色将轮廓彻底吞噬。

　　玩玩...
　　原来只是玩玩吗？

　　这么太费周折，只是为了让她想起来...

　　怪不得...
　　怪不得他一见面就问他们是不是见过...
　　怪不得他说他已经忍很久了...
　　怪不得他变得这么冷淡...

　　如今她想起了过往，游戏也就该结束了。
　　游戏结束了，可她早已陷进去，连退场的体面，都没来得及准备。

　　她盯着地面的裂缝发呆，直到头顶突然传来熟悉的触感——严澈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发什么呆呢？魂被勾走了？”

　　许茗夏猛地抬头，眼尾还泛着红：“结束了？”

　　“早结束了，无聊透顶。”严澈扯松领口，瞥见她苍白的脸色，笑容瞬间消失，“你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风卷起几片枯叶打了个旋，许茗夏垂眸盯着地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哥，帮个忙。”

　　她声音发颤，却透着决绝，“我要让所有人知道，那些谣言......都是假的。”

　　听到“谣言”一词，严澈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暮色褪去后的青藤中学沉入寂静，回到家调试着周末设备，瘫在沙发上准备享受周末。

　　八点整，无数手机突然同时发出尖锐的提示音，校园帖的红色99+未读标识如病毒般迅速蔓延。

　　热帖：关于近期谣言的完整回应——来自当事人许茗夏。

　　置顶帖的标题赫然写着——《关于近期不实言论的严正声明》。

　　发帖人【2021级1班许茗夏】的认证标识旁，还附着一个名为【严澈】的匿名账号联合声明。

　　2021级1班许茗夏:
　　【关于近期不实言论的澄清声明如下。
　　大家好，我是许茗夏。首先感谢关注，针对近日校园帖中关于本人与严澈、周清衡同学关系的恶意揣测，现正式作出回应：
　　首先，第二中学高二年纪17班的严澈同学为本人表哥，我们自幼相识，近期因家庭事务往来增多。所谓“暧昧互动”均属亲属间正常相处，任何曲解均为不实。

　　其次，与同班周清衡同学仅为普通同学关系，日常交流仅限于课业与学生会工作，图片中给他递水单纯因为本人在篮球赛期间为班级后援队成员，从未存在不当情感纠葛，也无发展其他关系的意向。

　　最后，网络并非法外之地，希望大家停止传播未经证实的内容。感谢始终信任我的朋友，也请造谣者及时收手。】

　　许茗夏的声明如同一把利刃，精准划开舆论迷雾。她摒弃卖惨话术，用清晰的条理和确凿的证据陈述事实，克制的措辞中暗藏锋芒。

　　相比之下，严澈的发言虽同样克制，却裹挟着滚烫的怒意，字里行间跳动着护短的锋芒。

　　严澈:【某些人躲在屏幕后搞小动作挺能耐？拿未成年人当枪使、煽动网暴很有成就感？证据我们会考虑交给校方，劝你们主动站出来道歉。】

　　严澈说的是会考虑把证据交给校方，而不是已经交给，只是为了将造谣者逼出来，可是这群匿名用户久久不出声，似乎是觉得法不责众，反正是匿名，别人拿他们没有办法。

　　反而其他同学，开始自发为许茗夏抱不平。

　　2020级9班覃凯:【终于发声了，这几天的帖子简直恶心得没法看。】
　　2019级1班袁贤:【都他妈说了是兄妹了，一群跟风狗，真他妈恶心。】
　　不想实名:【我操了啊，匿名的滚出来！】
　　2021级1班林瓷:【一朵小云说话！】
　　2021级1班陈朗:【一朵小云说话！】
　　2021级1班蒋晴:【一朵小云说话！】
　　......

　　手机在枕边不断震动，校园贴新消息提示音如密集的雨点敲打耳膜。

　　许茗夏盯着不断弹出的未读红点，林瓷发来的十几条语音，带着哭腔的安慰，她简单回复了一下，然后机械地按下关机键，金属机身在掌心渐渐冷却。

　　她把脸埋进枕头，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压在胸口多日的石块终于落地，可胸腔里空荡荡的，感觉被风灌透。

　　周清衡或许终于能回到原来的生活，继续和朋友打球、说笑，而不必再被自己牵连。

　　想到这，她突然笑出声，笑声闷闷地散在床上。自嘲的酸涩漫上鼻尖，别人不过是把你当游戏筹码，你还想这么多...

　　毕竟对于那个把感情当游戏的人来说，她的如临大敌，不过是对方早就退场的闹剧。

　　突然，手机在枕边震得发颤，许茗夏埋在枕头里翻了个身，屏幕亮起的瞬间，“周清衡”三个字刺得她呼吸一滞。

　　他应该也看到自己的声明了吧。

　　指尖悬在绿色按键上方，反复摩挲两下，终于按下接听键。

　　许茗夏没说话，等他开口。

　　“喂，许茗夏......你还好吗？”周清衡的声音有些哑，气息不太稳。
　　许茗夏回他:“嗯，怎么了？”

　　电话那头突然顿住，片刻后传来压抑的闷响，像是指节抵在墙上：“不是说好再等等吗？怎么突然发声明？”

　　许茗夏没有回答，似乎不知道怎么说。

　　“还有”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声音：“你说没有发展其他关系的意向......是什么意思?”

　　许茗夏叹了口气，说:“字面意思。”

　　“为什么?我其实......”

　　“因为等不起。”她打断他，喉咙发紧，“等你查清真相，等谣言平息，还是等你游戏结束？”

　　许茗夏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直接说出来了，她真的忍不住了。

　　长久的寂静后，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游戏?”

　　“你只是想让我想起以前，现在目的达到了，不是吗？”许茗夏嗤笑了一声，说:“这次的事，你也是受害者，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也不用再烦心了......我们也别互相打扰了。”

　　她轻笑，声音却在发抖:“不说了，挂了。”

　　“我……”周清衡的话音未落，听筒里已传来“嘟嘟”的忙音。

　　他握着发烫的手机，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发愣，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边缘棱角。

　　许茗夏把手机甩到床尾，蒙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手机震动声穿透被絮，她僵着身子摸出手机，锁屏上跳出的消息让她一怔。

　　周清衡:【我就在你家楼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聊聊】

　　许茗夏翻身下床，透过窗帘缝隙往下张望。

　　路灯下，少年站在别墅的铁门外，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影子孤单地铺在地面。

　　周清衡攥着书包带的指节发白。

　　许茗夏发声明时，他刚从学校出来，好不容易拿到匿名账号的信息，想告诉许茗夏他马上就能解决了，结果看见陈朗发给他的校园贴截图。

　　没想到许茗夏直接发了声明，还说他们不会往其他关系发展......

　　周清衡脑子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向别人打听到了她的住处，匆忙的打了车，在去见她的路上了。

　　夜风灌进喉咙，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他满脑子都是她发声明时冷硬的措辞——她已经不愿意再等他了。

　　气喘吁吁地站在别墅铁门外，他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掏出手机时，掌心的汗几乎要把屏幕打湿，反复删改三次，才终于按下拨号键。

　　周清衡蹲在台阶上，用树枝将石子排成歪歪扭扭的线，夜风卷起他衬衫下摆又拍在他的腿上。

　　他第七次把石子踢散时，铁门后的脚步声让他慌忙起身。

　　冷风扑面而来时，许茗夏在铁门前猛地刹住脚。

　　两人谁也没动，沉默在夜色里疯长，只有铁门冰冷的栏杆横亘在中间，将心跳声割裂成两半。

　　两人隔着铁门对视，周清衡听见自己挤出句：“为什么不等等我？”

　　话一出口就后悔，明明准备了千百句解释，此刻却只剩质问。

　　她垂眸盯着他的球鞋尖，指甲掐进掌心才稳住声音：“等够了。”睫毛颤得厉害，不敢看他，生怕多看一眼，那些拼命压抑的情愫就会溃不成军。

　　周清衡一怔，自嘲式的笑了一下，说:“许茗夏，你什么意思？你自己说你要等的，今天都还没过呢，你就反悔了?”

　　许茗夏别过脸不去看他，硬着语气道：“我不能反悔吗？”

　　“为什么突然就等不了？”周清衡的声音拔高，向她走了几步“我这些天收集证据、联系帖子的管理员，你当我在玩？”

　　“有什么不一样吗？”她喉咙发紧，却倔强地笑:“我发声明是为了我自己，你收集证据、找管理员是为了你自己，我等你做什么?”

　　“还有，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想玩玩吗？你怎么这么幼稚，现在目的达到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幼稚?”周清衡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的开口:“所以在你眼里，我做的一切都是算计？”他的声音哑得可怕，“那你发声明前，为什么不先问问我？”

　　“问你什么?”

　　他的手指死死抠住铁栏杆，像是要把两人之间的阻隔碾碎，“那些话明明该我来说，该我站出来。”

　　许茗夏低着头，拇指的指甲狠狠扣在自己的食指关节上，不说话。

　　周清衡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情绪，声音沉得发闷:“我不知道你听谁说我是玩玩的，但我承认，我是混蛋的说过这句话，我发现你忘记我的时候，我不爽。”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几分自嘲的沙哑：“我故意在你面前晃，找各种借口搭话，就是想让你记起我，但我现在不是为了什么破游戏。”

　　我只是让你想起我，让你知道，我比他们都要早认识你。
　　我承认，在这一点上，我很幼稚。

　　“那你是为什么？”许茗夏终于抬头，问他。

　　“因为，比起让你想起过去......我更希望自己站在你的未来。”

　　夜风突然变得安静，许茗夏的睫毛剧烈颤动。
　　他这是什意思？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深潭，她僵在原地，心脏砰砰砰的跳着。喉咙发紧地挤出句:“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转身时拖鞋险些绊倒，跌跌撞撞往回跑。

　　“许茗夏！”周清衡的声音追着她的背影:“下次再遇到烂摊子，记得还有个幼稚鬼会陪你把它砸个稀巴烂！”

　　许茗夏皱了皱眉，脸颊泛起红，加快了脚步。

　　这个傻子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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