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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
张龄听见这话颇有些稀奇,见他已经要起身,才愕然问道:“你这是要去见谁……我好不容易从京中来一趟,你就把我一个人留这里干喝茶?”
周秉谦如何不能听出他话里戏谑的意思。反而笑了笑:“家里的小侄女,你也要见么。”
他第一次见她,那姑娘便一本正经地说是他侄女。
她说是,那便是吧。
张龄见他不动声色,一时也看不出来这话有几分真。只能姑且放他走了。
梁鸢坐在宴息厅旁的一间厢房内。她怀里抱着猫,身上都是雪水化开的痕迹,有些湿了。不仅是手脚,就连身上都冷得慌。
周秉谦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她抱着自己缩成一团。手掌擦伤了,头发也是湿漉漉的,鼻尖微微泛红……他捻动沉珠的手微微动了动。
抬手让人拿了药来。
“伤了手怎么也不吭声。”
梁鸢正兀自坐着,一旁烧着炭火,她想把自己跟小猫捂暖和一点。乍一听见这声音,顿时吓了一跳,几乎是反射性地站了起来,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身形很高大。微微负着手,目光沉静。
梁鸢呼吸都窒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这里是……”她迷茫了一瞬,说话磕磕绊绊的:“这里是哪里?”到最后直接变成了问句。这是哪里呢……她只记得自己跟又兰从观心亭出来,风忽然就大了,吹得人迷了眼。
手里的这只小猫,就是她昨日逗弄的那只。冻僵了缩在夹道旁。
她为了捡它才摔伤的。
眼前的姑娘迷茫地看着他。周秉谦看见她干净清澈的眼睛,唇瓣泛白……连身上的斗篷都是不合身的。
“这里是宴息厅……你走错了。”他随手拖了张椅子过来。
炉火在一旁发出呲拉呲拉的声音。闪烁着耀眼的星子。
梁鸢恍然大悟。只是他坐了下来,她便觉得不好坐了……好像总有些紧张:“高先生?”她喊了他一声,低声问她的丫头在哪儿。
正好一旁的侍从把药送来。闻言手都抖了一下。
男人接了侍从手里的药,打开通体碧色的瓶身,平静地问:“谁与你说我姓高?”指尖微微沾了些药,他也没管。
梁鸢:“我打听过了……那日在府中的只有您。二爷往京师去,带了许,邹两位先生。”
周秉谦笑了笑,不置可否。
“药在这里,等你的丫头过来给你上吧。”他淡淡地说了一声,擦了擦手,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东西上:“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养它吗?”橘黄的小猫缩成一团在她手上,看着分外可怜。
梁鸢看见他修长干净的手,不免想到那天下午的事。
耳根微微泛红。
“养。”
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周秉谦其实才发现,这孩子挺犟的。……有人待她好吗,她那个未婚夫。
这些都不是他该管的。
很快,她的丫头回来了,从别处小丫头那里借了两身干净的衣裳。主仆都很高兴,连带着她怀里那只蔫蔫儿的猫都叫唤了两声。
他出了门。
把厢房给她换衣裳。自顾自地到旁厅张龄处温了壶茶。
“说起来,你身边也没个人……方才不是看侄女去了吧?”张龄见他回来,方才坐了许久才回过味儿来,这人家里一堆破事儿,看个哪门子侄女。估计这些小辈,也没几个能讨他喜欢。托词罢了。
周秉谦没有说话,警告他别乱说。
“我可没乱说,是你心里动了心思吧?”
他们两个人,认识太多年。张龄自问了解他。
周秉谦不这么认为:“看她可怜罢了……”他也没再否认方才去见的谁。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天气越来越冷。梁鸢回去的路上,发现观心亭落满了雪。她怀里的小猫哼哼两声想要探出头来,被她给按了回去:“别动,你要摔下去就冻成冰棍了!”
今天能捡到它也算意外之喜。不然这孩子就冻死在路边了。
“我们把它养在哪儿呢,咱们房里炭火太熏,它会不会呛着。”又兰道。
库房先前给了两天的好炭。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慢慢就敷衍了起来,这两日他们烧的炭烟气撩人,夜里总要咳嗽好久。
在任何地方生活都是不容易的。何况是旁人家中。
梁鸢想了想:“就养在屋里吧。屋里暖和些……我们把炭火挪到窗边,开个小缝,散散烟就好了。”它要是留在外头,恐怕过不去这个冬天。
又兰也喜欢它:“好。”
回了竹荫馆。主仆找了旧的衣裳给这只猫团了个窝。到了晚上的时候又去厨房找它能吃的东西,花了几个钱买了点鲜鱼,夜里才见它精神头好些。
也是在这时候梁鸢才反应过来:“哎呀……”
“我忘了。”
又兰倒了一盆热水进来,疑惑地问道:“您忘了什么?”
梁鸢终于想起来她忘了问那人,她的耳坠是不是落在了他那里……可是今日想想,又大概率不在。那位行事敞亮,为人也得体,若是落在了他处,应当是会给她的。
……不能想起那天的事,一旦想起来耳朵就烧得慌。
她只能起身去洗脸。
不过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比平日里重上许多。梁鸢知道是谁,让又兰开门看看。
“姑娘,少爷喝醉了。”又兰打开了门。
梁鸢拧毛巾的手一顿,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两个人将他扶了进来。周霁言却像忽然清醒了似的,正着身站了起来,就是不太说话,只看着她:“阿鸢……你今天去哪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梁鸢心里一跳,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跟他说这个。
周霁言却又不太清醒了,长呼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承颂跟我说起你,他说看见你了……”他记得他那个眼神,有些腼腆,问她是不是跟他一道从锦州来的。
承颂便是周家行六的少爷。
他说是。
承颂目光都黯淡了许多。
“阿鸢,对不起,我昨天不该那么跟你说话。”他借着酒意道歉,喉头有些发干,才发现他不喜欢承颂的眼神,这让他会忍不住地猜想他跟梁鸢遇见的时候,是用什么目光看她的。这让他很不舒服。
梁鸢只觉身子一沉。
清瘦的男人靠在她的肩膀上,似是睡意上来,渐渐地闭上了眼,却还是说道:“阿鸢,你是我的,我们以后好好过。”
这个人也是刚脱去一点稚气。梁鸢觉得她有时候不能那么苛责他……若能好好过,她其实也不抗拒跟他在一起:“那你得说到做到啊,若是你哪日抛弃了我,我也会恨死你的。”
她是孤女。他也是一个人。
其实她要求也不高……有人待她好就行了。
天方大亮。梁鸢才发现隔壁厢房没有了人。只留下一只陶瓷做的小猪,安静地放在桌上,好像就是在等她过来。
她难得地笑出了声。
可是想到昨天周老太太说的话,她又皱起了眉头。让她陪周舒月念书,恐怕她也不好过。宋玉萍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又兰,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她从柜阁里翻出那本修补好的书,看了许久,把它递给又兰:“若是可以的话,傍晚的时候,你帮我把它给李妈妈,请她转交给高先生。就说是我捡到的,请她侄儿帮忙送还。”旁的什么倒真说不清,书还好些。
又兰‘欸’了一声。答应给送过去。
用过早饭,便到上房请安了。
却是不知为何,今日比昨日好些,老太太问了两句话便放她出去。大太太专程让人带她去周舒月的院子里:“女师今日到了,你们都去见见,别失了礼数。”
她应了一声。
周家很大,她几次迷了路。等到周舒月的院子的时候,才真是心里吃了一惊……单单是一个闺阁姑娘的院子,快比她父亲住的地方大上两倍不止了。看来周家的富庶远不是她可以想象的。
内室里,周舒月也在疑惑,看向身旁的丫头:“她没去观心亭么?不应该啊……”
丫头很肯定地道:“我看着梁姑娘去的。”
那就更不应该了。周舒月想不明白,叔父是个很严厉的人,他不喜欢家里的小辈不守规矩。“那为何昨日宴息厅没有传来有人被训斥的消息,你们打探清楚了吗?”
问了好几遍,底下的丫头都点头。宋玉萍也叹气:“那便是她运气好,逃过去了,没人看见她……”
正好女师过来。底下人来禀梁姑娘也来了,她们这才收拾收拾往外间去。
今日风雪比昨日小了许多。张龄命人套上了马车,他也要回京了。
周秉谦专程抽了空,从衙门回来送他。
身上还穿着未来得及换的官服。他人很高大,这身衣服被他穿出了十分的体面……张龄笑着拍了拍友人的肩膀,问他有没有看过王阳明。
周秉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张龄顿了顿,才道:“朱本思问花,还记得么。”
男人垂眸:“你管得太宽了。”
张龄哈哈大笑,动身上了马车。
风雪遥遥,张龄的话犹言再耳。周秉谦自然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他在问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动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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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
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便知此花不在你心之外。
——《传习录》
岩中花树篇
鸢鸢就是那朵小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