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梦长

　　“眠眠当真这样说？”项照雪指尖一顿，抬眼烛火映出眼底难掩的讶异之色。

　　“自然，我亲耳听到的。”
　　江时晴沐浴完，只挽了个道髻，倚在榻上，专注翻看半卷书。柔黄的烛光照的人肤色雪白又光影交错，眨眼间，拉出长长的睫影微动。
　　项照雪可没灯下赏美人的心思。
　　“眠眠启蒙晚，如今才将将把字认全，这样的话竟能从她口中说出来！”项照雪两手托腮，语气里全是老母亲对孩子天资聪颖的与有荣焉。

　　江时晴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幽幽的笑。

　　项照雪若有所觉，去捕捉目光。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弯如月，眼波流转如蓄一江春水，他的主人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见她看过来，只扬起一双无辜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项照雪再熟悉不过，江时晴算计完人看戏就这样！
　　结合江时晴说话时平淡的语气，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对账的心思也没了，项照雪捏住人的脸，逼问道：“江霁之说实话！是不是你偷偷教眠眠的？”
　　沾墨的笔尖堪堪在鼻尖半寸停住，江时晴呼吸间能闻到墨汁的味道，抬眼对上一双凌厉的凤眸，他眨着一双无辜的眼：“娘子你在说什么？”
　　项照雪可不吃这套，指尖暗自发力，捏的人两颊鼓鼓：“少来，再不说实话就在你脸上画个大王八！”

　　鼻尖传来凉意，吓得江时晴举手投降：“好娘子，近日我都在衙门，哪有机会教她这些话？”
　　项照雪犹疑：“真不是你？”
　　“真不是！”江时晴忐忑不安地盯着笔尖，生怕项照雪真在他脸上作画。

　　项照雪将信将疑搁下笔，松了手上力道，咧嘴一笑：“我儿果然聪慧！”
　　江时晴趁机从魔抓下逃脱，揉着被捏红的脸，看项照雪这副情态，不由一阵恶寒。
　　“你现在就像集市上卖菜的。”
　　“嗯？”
　　“逢人就夸自己菜好！”

　　项照雪没好气地白了江时晴一眼：“你懂什么，眠眠聪明着呢，我说出来你也要吓一跳！”
　　“哦。”江时晴兴趣缺缺，低头整理方才打闹弄乱的账本准备休息。

　　满不在乎的态度没有浇灭项照雪的分享欲，反而像风吹过烧着的草垛，越烧越烈。
　　她附在江时晴耳边，把那天廊下江与眠将天井和治水结合起来那番说辞说了一遍。
　　江时晴微微挑眉，项照雪不知道，他却清楚，供孩子们看的书里可没治水的，涉及水文地理也就一些游记。
　　从游记便能提取信息，再有效整合化为自己的思想输出……

　　江时晴：我怎么就是不信呢？

　　一时手腕被握住，项照雪给他一个眼神：信我，证明给你看！

　　不知道被盖章天纵奇才的江与眠在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去扯被角，却扑了个空。
　　她含糊不清地嘟哝一声，睁着半睡半醒的眼去摸索，朦朦胧胧间看见床前站着两道黑影，发出“桀桀桀”的怪叫。
　　霎时，肝胆俱裂！
　　再看，那黑影放大有靠近的趋势。
　　瞬间恐惧战胜了睡意，她胸腔里冲出一道气，破开喉咙：
　　“娘啊！有鬼！”

　　一声短促的，撕心裂肺的惊呼掠过江府上空。

　　“胡闹！简直胡闹！”
　　堂屋内灯火通明，江母一拍案，吓得站着的两人一惊，肩膀一抖，迅速把头一缩。
　　江母恨铁不成钢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半夜去吓唬孩子，有你们这么当爹娘的吗？”

　　江时晴自知理亏，讨饶道：“娘——我这不不是……和阿雪想孩子了。”
　　“是，想得紧！”项照雪小鸡啄米似忙点头附和。

　　江母精明锐利的目光扫过二人，鼻间发出一声轻哼：“再想孩子，天亮了不能见？非得大半夜去？看把好好的孩子吓成什么样了！”最后语调拔高，又是一拍案，震得茶碗一晃。

　　一旁被哄着喝药的江与眠也被吓一跳，身子一抖，被药呛住嗓子，带出一连串的咳嗽，惊得照顾她的老嬷嬷放下碗，替她拍背顺气。

　　项照雪下意识上前接过江与眠，又是拍背顺气，又是拿出帕子给人擦脸：“眠眠，没事吧？还要不要紧。”声音轻柔，带着心疼。

　　心脏还是一抽抽的疼，江与眠依偎在项照雪怀里，却看向江母：“我没事了……阿婆不要生气了。”说着去拉江母的手。

　　握上柔软的小手，江母的神情也柔软了，觑了江时晴一眼：“还没一个孩子懂事！”

　　江时晴讪讪道：“是……是儿子的不是。”

　　江母深深闭上眼，一脸倦色，轻轻挥手：“行了，天色已晚，回去休息吧。”

　　“唉！”项照雪欣喜地抱起江与眠要走，被江母拦下，“今日眠眠受了惊，就留在我这吧。”

　　项照雪愣在原地，见老嬷嬷来抱孩子，她急在心里，强作镇定地讨好笑道：“娘，孩子晚上闹腾，打扰您歇息就不好了，还是我带着睡吧？”
　　江时晴侧身一步，挡住老嬷嬷，连接道：“是啊娘，我们带回去哄就好了，哪能劳烦您呢。”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意。

　　江母抬眼看人一眼：“再闹腾，有你们俩闹腾？”示意嬷嬷去抱孩子。
　　两人被臊得脸红，项照雪仍不情愿松开手。
　　江母叹了口气：“就睡一晚，明儿个还不能再见了？你们俩也回去冷静一下，都几岁了，还这般急躁！”

　　项照雪点头称是，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眠眠乖，阿娘明日就来看你，要乖乖的，不许闹你阿婆。”
　　江与眠握着项照雪的蹭蹭：“娘，我会乖乖的！”
　　“乖孩子。”江时晴摸摸女儿头，把人给嬷嬷，“娘，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见人风一阵似得走了，江母轻哼一声，去安慰孙女：“好孩子，吓着了吧，都怪你爹娘没个轻重。”

　　虽然不知道那两人抽的什么风，但江与眠也不至于记恨。
　　她心里叹了口气，小声道：“不怪阿爹阿娘，是他们想我了。”眼尾低垂，长睫颤颤，“这么多天，我也想阿爹了。阿婆不要生他们气了。”

　　明明还是一团孩子气，却认真的为爹娘开脱，还叫她不要生气，江母又在心底将二人骂了一遍，把人搂在怀里，痛心疾首道：“唉，你那爹娘，我都……不说也罢。”
　　恰这时，来人禀报耳房收拾好了。
　　江母慈爱地抚摸江与眠头顶：“好孩子去睡吧，在阿婆这没人能吓你。”

　　进了自己的院子，见四下无其他人，项照雪当场上演变脸，嬉笑道：“霁之，你瞧我方才演的真不真？”自顾自接道，“这下眠眠应不会计较我们去吓唬她了！”

　　“放心，你没看见，你走的时候眠眠看你的眼神都是依依不舍。”江时晴自得道，“就是你，都把我挡住了，咱们三个抱在一块效果更好。”全是对没有完美发挥的遗憾，没有一丝对女儿的愧疚。

　　“下回让你抱。”项照雪大气道。
　　“还有下回？”江时晴白了她一眼：“亏你能想出睡梦里套话！”
　　“还不是你不信我！”项照雪理直气壮，“那天我和娘都听到了，你非不信，我不得证明给你看！”
　　江时晴惊疑道：“娘也知道？你早说，我去问娘不就行了。”

　　项照雪不可置信，猛地去掐江时晴腰间软肉：“你狗胆！那个时辰娘都要歇下了！你居然想打扰娘休息！”
　　“我是说，我明天，天一早去问娘！你想哪去了！”江时晴压低声愤愤道。

　　“那就好，眠眠好骗，娘可不行。”项照雪搂住江时晴，把头埋在人颈间，语气中带这一丝忧愁，“霁之，娘不会在眠眠面前戳穿我们吧？”
　　安抚地拍拍人背，江时晴似乎是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不会，娘才没那么无聊。”

　　月色正好，将地面照的亮如白昼，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的长长的。
　　今日明月恰似当年，他还记得项照雪为孩子取名，眼中的光彩——
　　“她是你我最小的孩子，就叫江逾，愿她不被局限在哥哥姐姐们的光辉下。”

　　江时晴感叹：“倒真对的起你给她取的名字了，这下真要赶在她哥哥姐姐前头了。”
　　怀中人自得地哼声：“那是。”

　　天涯共赏一轮明月。

　　官道上月辉洒下，如铺满了一地霜雪，马蹄疾驰，踏碎溅起一地尘埃。
　　“总算看到了！再找不到客店，今夜你我怕是要露宿荒野了！”马背上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指着不远出还亮着灯的客店笑道。
　　与他并驾齐驱的黑衣少年哼笑道：“华清可愿再与我比试一番?”
　　“哦？那便如承泽所愿！”少年朗笑道，俯下身，两腿一夹马腹，一人一马便如箭矢般飞了出去。
　　“驾！”黑衣少年挥鞭赶上。

　　你追我赶，竟是同时到了客店门口。

　　年轻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忽听得远处传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激灵醒来，忙去开门迎客，暗叹：“这年头生意越快来越难做了，终于等来了客人。”

　　黑衣少年跃下马，赞叹道：“华清识人之术了得，御马也不差。”

　　“不过占了先手的便宜，还要多谢承泽相让。”少年一拱手，转而对迎接的伙计道，“可有空房？来两间上房。”

　　伙计连点头：“有有有，客官里边请。”热情迎二人进店，冲里面喊道，“上房两间！”

　　客店内灯光昏黄，黑衣少年进来时眉头微不可察一皱，被身旁的少年察觉。
　　“还请承泽多加忍耐，待明日到了临淮，再允我尽地主之谊。”

　　“哟，两位是要去临淮县啊！”伙计热情搭话，说完也不等二人回答，自顾自说下去，“那两位可是去对了，别的不说，就说如今这泗州就属临淮最太平！”

　　“此言何意？”少年闻言眼中笑意更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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