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缘

　　春猎三日转瞬即逝。匆匆来又匆匆去。

　　昌盛侯府里，周清鸢方坐下，喝杯茶功夫，三房老爷请来了。

　　“关于纪缨的婚事，三叔有何打算？”热腾腾的姜茶暖身子，去了寒气，她终于从冻人的寒风中缓了过来。

　　“殿下有话直说。”三房老爷纪崇本就不喜殿下这般骄纵的做派，吹胡子瞪眼冷哼。

　　“纪缨有了心上人，我寻思着她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周清鸢浑然不觉纪崇的横眉冷对，细细讲述了昨夜纪缨与裴容之事。

　　昨夜，裴容客客气气请喝了几盏茶，说话仍旧磕磕绊绊不利索，翻来倒去就一个意思，他是真心喜爱纪二娘子。

　　纪缨在旁侧垂首不语，红了耳根，在兄长嫂子问话时只说愿意，裴公子待她很好很好，她很喜欢。

　　婚姻大事自是要问过父母，周清鸢与纪骁也无法应下什么，只道日后，裴容递拜帖上门，见过长辈再作打算。

　　“殿下既已安排妥当，又何须问我。”纪崇听她说完，低头沉默片刻，又成了那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

　　“三叔若不想管，那小侄就做主了，阿缨和裴公子情投意合，也算美事一桩。”纪骁归家，沐浴过换了衣装，灰白的束手窄袍更衬得肩宽腿长，“殿下若出门，万事小心。”

　　周清鸢阖目点头，坐了小半日的马车归家，骨头都要晃散架了。

　　纪骁接过巾帕擦手，大马金刀坐下，去看自家三叔。

　　纪崇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破口骂道：“我呸，你管？你能管好什么，连自个夫人都管不了，还操心别人作甚？他裴容算什么东西，裴家都没落成什么样了，也敢肖想我家小女？我呸！”

　　说罢，冷哼一声，拂袖离去，重重摔上了门。

　　“你三叔看着挺大度，怎脾气比我还臭？”哐当的摔门声响起，半睡半醒的周清鸢吓得一激灵，眼睛都睁大了。

　　她真没见过，比她脾气还臭的人。

　　“三叔就这样，嘴上不饶人。”纪骁说着，偷偷瞥了眼殿下，抓起披风大步往外走，几步消失在屋外，成婚告假几日，容不得他一直在家，大理寺一堆事等着呢，嘴上仍旧不依不饶：“殿下可没有这么嘴毒，晚膳不必等。”

　　一时间不知道是夸是骂的周清鸢怔愣片刻，顺手将靠着的软枕砸在门上，骂了声混账。

　　人一走，她也没闲着。

　　同样新婚尔尔但感情深厚的林婉瑶，在与夫君浓情蜜意之后，想起了她，言之凿凿称没陪殿下逛过京城，是以邀请她，闲逛一日。

　　周清鸢很爽快的答应了。

　　不同昨日阴沉的天，今天日光大盛，难得的好天气一扫往日湿冷。

　　推车的摊贩高声吆喝，糕点零嘴各式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层出不穷，看得人眼花缭乱，还有投壶，阵阵喝彩不绝于耳。

　　许久没试过的周清鸢身手退减，赢了根酸甜的糖葫芦，错过了精致华美的头面。

　　“话说到，咱们大周的第一任帝王建朝帝，寻常出身，平匪乱升军职，战乱四起征天下……”

　　老者高声讲着大周的往年，摊贩的木板上是木制的匕首短剑，皆没开刃，只有手掌大小，手柄上刻着活灵活现的花样，或呲牙咧嘴的小老虎，或精致的流云纹，显然只是给孩童的耍着玩的。

　　“这倒是很漂亮。”周清鸢挑了两个，挂在自己和好友的腰间。

　　老者故事讲得精彩，林婉瑶听得入迷，未曾留意殿下的举动。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打断了老者，“站住别跑！”

　　只见不远处的护城河边，几个小厮追着一个灰头土脸，浑身破破烂烂的人朝这边来。

　　那人跑得飞快，眨眼间已至周围。

　　四周围着的一圈人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伸长脖子去看，没曾想那人离得愈发近了，纷纷推搡着慌乱离开。

　　两位娘子正欲离开，林婉瑶被人猛地一推，连带着周清鸢一同跌坐在地上。

　　短短一瞬间，那人看也不看，推开左右人抬脚就要踩。

　　周清鸢摔得头晕眼花，呆呆看着那人踩来的脚，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对着那人落地的那只脚狠狠踹下去。

　　青山三两步挡开混乱的人群，一把揪起那人的衣领重重一推。

　　那人不防，吃痛惨叫着，跌坐在地上打滚，很快被追来的小厮抓个正着。

　　突如其来的变故化成了说不清的后怕，周清鸢和林婉瑶相互扶着爬起。后背冒出薄薄一层冷汗，怒骂道：“跑什么跑，赶着投胎啊。”

　　林婉瑶吓得脸都白了，手里拽着殿下的衣袖不放。

　　“放开我，你们抓错人了。”那人却是不理，重复高喊着这一句，拼尽全力也挣脱不了这些小厮。

　　“抓错什么抓错，在我们酒楼白吃白喝的不是你又能是谁，你来酒楼多少回了，谁不认得，带走报官。”领头的小厮骂骂咧咧的，指挥着把人绑了报官，转向周清鸢这边：“惊扰二位娘子实是不该，然事出有因，烦请二位娘子见谅。”

　　说罢，也不多留，转身就走。

　　说着抱歉的话，眼中却无任何歉意，面上神情颇为倨傲。周清鸢冷笑，此事岂能这般草草揭过，心念一转叫住了人：

　　“郎君留步，既是报官，我夫君也在官府，反正闲着也闲着，不若我与诸位一道？”

　　领头小厮没料到这貌美的娘子如此胆大，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岂料周清鸢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都是报官，郎君想来不会拒绝吧，还是如这人所说，抓错人了呢？”

　　周遭过路的人不明所以附和着，“是啊，都是去官府，何不同路？”

　　领头小厮咽下拒绝的话，皮笑肉不笑的应了。

　　纪骁在大理寺当差，断然不可能出现在顺天府。

　　顺天府尹姓徐，年方五十有六，捋着胡子慢腾腾问道：“何人何事报官呐？”

　　“这人吃饭不给银子，又撞伤我们不肯承认。”缓过神来，林婉瑶气力恢复些许，不紧不慢道。

　　周清鸢戴了帷帽，站在林婉瑶身后补充：“我们明明都看到了，这泼皮竟还耍赖说不是他，还请大人查个明白。”

　　“这等小事有何可查，掏了银子结清账就是…”徐府尹鼻子出气，摇头晃脑不耐道。

　　话未说完，许是绑人的太过手生，竟叫那人挣脱出来，吐出嘴里塞着的烂布，急忙说道：“大人明鉴，什么酒楼什么不给银子，分明是他们主子找人顶罪，我不顺从就拿我妻女逼迫，好不容易逃出来，大人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周清鸢万万没想到，事情竟是这般走向。

　　抓人的小厮与那人一同抓走，暂时收押，待案情明了再行宣判。

　　作为半个报案人，她们两个被留下来，等候结果。

　　至于如何审出实情，那就不是她们操心的事了。

　　日头西沉，橘红的光透过窗台，洒满整个堂屋。

　　“怎一下午都没个结果？”这里的椅太硬，习惯了软垫软枕的周清鸢坐久了总觉不自在，捶捶发麻的双腿，起身满屋走动。

　　“这么大事想想也不是个简单的差事，不若还是坐着等等吧。”林婉瑶规规矩矩坐着。

　　少顷，堂屋门被敲响，“案子结了，大人找你们。”

　　回了衙门，满满跪了一地的人，听着动静齐齐回头看，颇为诡异。

　　林婉瑶脚步慢了少许，落后殿下半步。

　　周清鸢仍旧戴着帷帽，谁也不看，稳稳站在正中。

　　徐府尹坐在案桌后，长吁短叹，“这人虽撞伤了你们，但愿意掏银子赔罪，依本官看，这案子不需再问。”

　　周清鸢眼皮一跳，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说话就不大客气：“找人顶罪的案子，也是这样结吗？”

　　“不该问的不要问，管什么闲事？”不等徐府尹开口，在旁的官兵怒喝道。

　　“若人人都寻人顶罪，这世间谈何律法。”林婉瑶自殿下身后探出头来，低声坚定道。

　　“是啊，那岂不是不给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活路。”周清鸢冷笑，十指深陷掌心，疼痛让她冷静些许，不至于说出更难听的话。

　　她着重咬着寻常百姓四字。

　　倘若不知也就罢了，如今知晓此事，又岂能当做不知，她享着百姓供养，焉能弃之不理。

　　“把她们赶出去。”徐府尹懒得多话，这些泼皮哪能知道他的为难，他上有老下有小，难不成真要断了仕途喝西北风去？

　　痴人所梦。

　　满堂人听着话，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横竖就那些盘根错节的大家族，不好得罪而已。

　　若说靠山，谁又会没有，周清鸢拉着林婉瑶转身就走。

　　这一回身，直直与进来的人撞个正着。

　　顾思佑身上官袍未换，沾了酒气，也知晓这案子是两个娘子报的官。

　　哪曾想这娘子，竟还是熟人。

　　殿下虽戴着帷帽，但身形言行改不了。

　　是以顾思佑一眼就认出来了，暗叹冤家路窄的同时，盘算着还是寻个机会灭口最为合适。

　　心中如此想，面上不露分毫，恭恭敬敬拱手行礼：“微臣顾思佑，见过永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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