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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蜕
天有不测风云,杜兰如今的遭遇,还真是应了令雪盟那句:“你会遭报应的。”
李染那一掌,几乎将她整颗心脏震碎,外加祭坛里的水,冰冷彻骨,她一时分不清痛觉和寒冷哪样来的更强烈。
一串气泡从她口鼻涌出,取而代之的是冷水,她缓缓眨了眨眼,意识渐渐模糊。
她堕入了一场回忆。
上一世初到宗门时,她对修仙一事并不上心,每日做的事与在匪帮并无差别,闯祸偷窃一样没少干,收罗了不少白眼和鄙夷。
杜明河对缺席她十五年的人生感到亏欠,因而从不指责她,总是独自一人收拾残局,替她向人家赔礼道歉。
正因慈父多败儿,她被养得更气焰嚣张。
性情什么的,在杜明河看来并无大碍。
唯独对她修仙一事,杜明河却头疼不已,时常告诫她修仙之人最需要的就是克制和苦修。
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嗯哦几声应下,转头又忘了。
直到有次宗门大比,她被所有宗内亲传弟子击落擂台,许多长老毫不顾忌她爹的颜面,公然耻笑调侃她,杜明河向她投来深深一眼,愤然离场。
那一刻,羞辱的感觉重回她的身体,她原以为摆脱了清潭县匪帮弟子的身份,成为掌门之女,便不再遭人耻笑。
其实她想错了,所有人都在背后将她当做饭后谈资,而她却浑然未觉,一直是杜明河在将她掉落的颜面拾起,替她拨去那些扰人的声音。
“爹,是我让你失望了。”
那个冬夜,她跪在爹的屋前,数着他院里那棵枯死的海棠树的枝杈,第一次觉得冬日漫长。
杜明河将她从地上扶起,又递给她一颗丹药驱散体内寒冷,他道:“兰儿,错在他们,不在你。”
或许是受宗门大比的刺激,又或许,是受那种没抱任何期待的溺爱影响,从那以后,她开始苦修,势要超过宗内所有弟子,但任她如何刻苦,挡在她面前的那座名为蒋宁的大山,一直在那,不可撼动分毫。
这也是她讨厌蒋宁最为重要的原因。
上天给了他那么好的资质,为什么还让他成人,直接成神不好吗?偏偏要挡在她修仙路上,成为一块无法忽视和企及的界碑,无比碍眼。
杜明河告诉她,蒋宁是继任掌门的第一人选,叫她与他交好。
杜兰什么事都听他的,唯独这件事不行,对上杜明河威严的目光,她强按下心中不悦,只扭头道:“我日后尽可能避开他,不会与他起争执。”
现在好了,蒋宁既不用担心她会杀他,也不用担心她抢他的掌门之位。
强烈的坠落感,让她从回忆中分神,她从水祭坛中掉了出来,身体经过一段时间的山崖的俯冲,奄奄一息地停靠在崖底。
猛禽赶来啄食她冒血的身体,从骨头上撕裂皮肉的声音,听得她如在梦中。
血流了一地,她想那对于它们来说,定是极为冰凉解渴的饮品,死之前还能让别人饱餐一顿,听起来还挺不错的。
她忍不住在心底嗤笑。
但一只利爪从她左胸将心掏出的撕裂痛感,让她止住思考,痛晕过去。
她脖子上那只玉蝉,浸透在血液中,饮饱人血,活了过来,它将羽翼展平,在空中飞了一圈,降落在她空荡荡的心口处。
猛禽想要继续啄食,却被一道清正之光挡住。
此时,少女遍体鳞伤的身躯,已无一块好肉,森森白骨披露在外。
玉蝉为她挡去攻击,却挡不住生命流失的速度,它似乎短暂地思考了一瞬,就从肋骨处钻入心房,化身为一颗活的心脏。
周围的灵力像漩涡一般袭卷而来,填补她的伤口,但不知是不是此地灵力不足,她半边身体未能复原,依旧是白骨的状态。
猛禽见无法攻击到她,转去翻找她腰上的储物袋,从中衔出一颗赤色的蛇丹。
这时,周边森林里传来一阵异响,猛禽来不及将蛇丹咽下,扑簌着翅膀飞走。
妖丹滚落在地,一双黑靴悄无声息走近,来人披着黑袍,一头红褐色蜷发,棱角分明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蹲下身拾起蛇丹打量,又重放入她囊中。
随着他的到来,周边匮乏的灵力得以再度充裕,玉蝉也重新发挥作用,将少女的躯体补全完整。
他将身上的黑袍脱下,给杜兰披上,将她抱起,走向深林。
林中有处小院,白墙上,一只化形还不稳定的壁虎精吐着信子,尾巴露在外面一摆一摆。
他见恶鬼从外面带回个人,惊讶地翻身下来,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最讨厌与人类接触?怎么还带回来一个……小姑娘?”
壁虎精眼珠子转了半圈,见他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自讨没趣。
他伸长脖子往他怀里看去,只看到一个小巧的下巴,就听恶鬼命令道:“你这几日出去住,别让我在方圆五百米看见你。”
壁虎精用见了鬼的眼神瞅他,皱着鼻子正要发作,然后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重重点了点头,像一道烟窜了出去。
都说雄性动物求偶第一步就是筑巢,这家伙铁定是到繁衍期了。
恶鬼不知道他脑补出了一场怎么样的大戏。
他将杜兰小心地放在床上,用法术替她清洁身体,视线触及她右边袖子上的银线,他露出一个十足古怪的表情,然后凑了上去,像某种兽类,低头嗅了嗅,再将整张脸埋在她衣袖处,深深吸了口气,等再抬起头来,双颊染上绯红。
“好香……”
恶鬼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荡起一抹童稚的欢欣,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梦寐以求的玩具。
后来三天,恶鬼一直守在她身边,眼睛每次疲倦地闭上又迅速睁开,抓着她的手,像是生怕她从眼前消失,等到他终于扛不住困倦,睡去的时候,杜兰悠悠转醒。
山林飘来的草木香,一阵一阵令人舒心,她尝试坐起身,却发现右手被人握住,无论如何挣不开。
恶鬼被她吵醒,眼里的阴郁一闪而过,抬头时已换上一副可怜懵懂的面孔,无辜地望向她。
杜兰强行忽视掉右手的力道,侧首询问:“是你救了我?”
她的眸光落在恶鬼身上,引起他浑身一阵难言又愉悦的战栗。
他咳嗽一声,温声说:“是我。”
“好不要脸!”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声音。
杜兰疑惑地四下张望,恶鬼见她分神,抓握的力道加大,他道:“这里没有旁人,你在看什么?”
她试图挣开他的桎梏,商量道:“你可否先放开我。”
恶鬼摇了摇头,同时看见她骤然冷下的神色,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
她活动着右手腕,猜测道:“你不会是那只章鱼吧?”
看他发色还挺像的,但是没道理啊,如若他真是那只章鱼,不应该救她的,杀她而后快还差不多。
恶鬼摇了摇头说:“我在山下发现的你,当时你几近气绝,连五脏六腑都被猛禽叼去,但你活了过来,伤口也尽数痊愈,然后我把你带了回来。”
杜兰的面色缓和几分道:“多谢你当日相救,来日我必定携带厚礼重谢。”
恶鬼道:“我不要什么厚礼,我在这个地方待了太久,好久没见到人,你可否留下来陪我?”
“嗯?”杜兰闻言皱眉。
恶鬼咽了咽唾沫,心道反正你也出不去,他正想着以何种理由拖住她的脚步,却听她道:“也行,就当作我大难不死后的静养,你叫什么名字?”
恶鬼没想到自己的请求那么轻易被应下,他眉眼弯弯道:“我没有名字!”
“你的父母亲人呢?”
“我没有父母亲人。”
杜兰神情微滞,但见他表情不似伤心,便也没多想,她刚想说自己与杜明河报个平安,又觉得当着他的面说不妥,便沉默下来。
为了测试这副躯壳是否还能修行。
她将灵力从身体运转一周,非但没有发现问题,反倒是相较之前更强健了,灵台中的浊秽之气也荡然无存,她摸了摸脖子,发现那根绳上的玉蝉早已不翼而飞,她内心有了猜测。
虽然她两辈子都挺倒霉的,但好像每次大难临头,都能绝境逢生,古人所谓福祸相依,否极泰来,果然是真言。
濒死又重获新生的体验,让她对李染害她坠崖一事,难得地升起一抹反思。
她发觉自己重生以来,并未做出任何本质的改变,对待身边的人也罢,对待前世仇人也罢,要么是出于纯粹的恶意揣测,要么是刻意规避掉本应直面的问题。
杜兰心道:“我应该问清楚,他为何要杀我。”
她想到,或许是自己无意间触犯到了对方某根神经,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倘若她依旧我行我素,知过不改,周围人对她的厌弃和愤恨,迟早爆发,而她却还无知无觉。
看来唯有暂且放下心中仇恨,去探寻水火不容真正的原因,方能破局。
杜兰并不为先前的举措感到惋惜,细细想来,正是她遇事锋芒毕露的作风,激出了问题所在,也不算太迟。
她从繁重的思绪里抬头,朝一旁的恶鬼嫣然一笑。
恶鬼见状眼眸微动,他只觉得眼前人未必太过单纯了,竟然对一个初次相识的男人,一点戒备也没有,看来要让她长点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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