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是小老板

　　那半只橙子，直到最后，何蕴也没吃完。
　　她再回办公室，人已走光，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第二天上班，橙子干巴巴的，只好扔掉。
　　自带的橙子，也被何蕴送掉。
　　不过她还有一只大橙子，可以回家慢慢享用。

　　接待政府官员，不能出半点差错，她找姚芳芳要与会名单。
　　“没关系的，一会定下来，知会我一声。刘处，您太客气，我们今后还得多聆听您的宝贵意见，您先忙。”姚芳芳放下电话，两手一摊，把与会政要名单给何蕴，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画了个圈，“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的刘副处，明天上午有个会， 关于南江城镇开发边界的专项讨论，未必能出席，目前尚不确定，其他的都在这。”

　　名单上大小官员十四人，视界有五人出席，外加董事会派来的监理，共计二十人。
　　十九层的多功能厅是环形会议桌，足够容纳。
　　何蕴事先请教过程卉，她在报业工作，经验丰富，说招待政府官员，要高规格，发来一整套标准公务接待流程。
　　其中有一项，是摆放座位，用红线丈量，务必确保座位间隔距离相同。

　　这可难办，如果以二十人间隔摆放座椅，刘副处不来，位子要重新调整，桌上茶杯、文件资料也需一并调整，得花时间，人手不够，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思忖间，杨凯越朝她打个响指：“小何，过来下。”
　　何蕴留意到他桌上的可乐，细罐，应是从茶水间拿的。

　　她发现一个有趣现象，昨日统计，可乐呼声很高，上午茶水间的零食饮料席卷一空，幸好她留有后手，藏起来一部分，应该能撑到网购物资到货那天。
　　奇怪的是，货架上乌龙茶和果汁一瓶不留，可乐还有一大摞，几乎没动过。

　　大伙眼力见可真够厉害，不只是她，差不多所有人，都注意到杨凯越爱喝可乐，无人敢擅动。
　　杨凯越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欸！想什么呢？我跟你说事呢！听明白没？这个很重要，绝对不能出纰漏。”

　　“噢！知道，我会注意，严格按照标准执行，杨组您放心！”何蕴收回视线，频频点头，在小本子上记下。
　　之前是传闻，真正接触杨凯越，何蕴感受到他作为富二代的见多识广，能坐上政务组组长这个位置，实至名归。

　　视界集团总部新大楼，是政府重点项目，作为示范园区，赋能数字化产业，涉及周边的资源规划与开发，形成商业联动，反哺区域经济。
　　区里要把白石子村一带，建设成集商业、文化、休闲娱乐于一体的商业街，带动整个区的GDP。

　　所以三天开会，要讨论出框架，后续有政府部门入驻公司，围绕视界集团新大楼，群策群力，共同畅想周边配套设施，以满足数以万计员工的衣食住行。
　　在保障新大楼顺利落实的大前提下，带动商业发展和夜间经济，为区里创收。

　　杨凯越提到许多建设性意见，何蕴受益匪浅。
　　他指出，不能违反公务接待标准，无需特意准备餐点，食堂就餐即可。下午糕点，以裹腹为目的，不要贵的，大众品牌就好。但可以再茶叶里头做文章，这东西便宜的几十块一斤，好的几千、几万都有，挑中高档的，问起来就说是网购，八十一斤。杯盖一盖，任谁也瞧不出来。冬季红茶为宜，会议时间长，有提神醒脑功用。
　　他还着重交代，住建部李局有肾结石，给他搞点龙井，发改委龚副局有孕在身，单独准备柠檬水。高龄产妇，三次试管，要小心应对。

　　何蕴带着杨凯越宝贵建议，打印台卡，吩咐食堂，茶具消毒，再去采购小点心，选购茶叶，找娄淼借几名保洁，帮忙排座位。
　　她数次催问姚芳芳，刘副处到底来不来，对方支支吾吾，只说待确认。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杨煦过来视察工作，见她用工程组借来的丁字尺，有模有样地在桌上算刻度，摆放台卡，戏谑道：“你这是要走行政路线？”

　　何蕴摊开小本子，把公务接待标准，逐行念给杨煦听：“我有个报社朋友，给我列的细项，现在的问题是刘副处来不来，没个准信。”
　　拿捏不准，何蕴按原计划，以二十人标准执行。

　　他抬眼看挂钟，挥下手：“还没吃饭？边吃边说。”
　　彼时何蕴才意识到，已到餐点，中饭又忘记吃，两顿并一顿。
　　自从借调到项目组，何蕴没有一分钟喘息。

　　向领导讨教经验，何蕴掏出饭卡：“组长，您吃什么，我请！”
　　“不用。”杨煦递过饭卡，朝盛菜阿姨抬抬下巴，“一起结。”

　　何蕴不好意思，在自助饮料机上拿两瓶饮料，在饭桌上摊开小本子：“刘副处是否与会，目前尚无定论。明天上午临时调整座次，多半来不及。”
　　杨煦合上本子，指指餐盘：“先吃，小事情。”

　　何蕴饿昏头，大口吃饭，时不时用余光瞟。
　　杨煦吃饭慢条斯理，架不住何蕴猴急，缓缓启口：“多个人，少个人，没关系的。”

　　怎么能没关系？这是接待政府要员。
　　长这么大，何蕴头一回听说区长名字。

　　亲自接待大领导，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视界集团是全球知名独角兽，总部落地南江，是给市里和区里创造政绩。政府高度重视，联合各部门联合商讨。
　　作为东道主，视界只需体现出应有的热忱和礼节，没必要刻意巴结。

　　何蕴说的那套，是政府会议的接待标准，主要务虚。
　　这次会议，以务实为主，没那么多讲究。
　　杨凯越对政府要员熟悉，他的建议可以听，能礼貌周到招待贵客，事无巨细，自然是好，无需吹毛求疵。

　　何蕴认为杨煦说得有道理，可她还是觉得，万一刘副处不来，中间多出一个空位，感觉很奇怪，领导座次，不能乱排。
　　杨煦拗不过何蕴，落下筷子，耐心讲解：“任何会议，人数多的一方，必有求于人。你看政府部门所有相关部门，悉数到场，头衔处级起步，我们这只来几个骨干，已经能够说明问题。如果你一定要坚持，不是没有办法。”

　　何蕴认为，做事还是小心仔细为好，同事小心思多，不能被人揪住把柄。
　　要不是昨晚听取冯丞建议，可乐改成细罐，杨凯越今日哪能大变脸，对她和颜悦色。

　　杨煦提出备选方案：“按二十人排，事先跟高总秘书通个气，要是刘副处不来，由她顶上，坐到会议桌上，把卡台挪一 挪，事情轻松搞定。公司这么大，还挑不出几个人头来凑数？”

　　何蕴眨了下清澈的眼眸：“真的可以这样操作吗？”
　　杨煦胸有成竹：“墙边后排，坐些次要角色，工程组、设计组助理什么的，我到时也在。实在不行，我来顶上。”

　　他今日没穿老头运动服，是件仿皮夹克衫，好不到哪去。
　　何蕴估计他家挑不出像样的着装，与大佬们坐在一起，视界要从独角兽变成小毛驴。
　　她连连摆手：“不用麻烦领导，等下我去问问高总秘书。”

　　目光扫到他的餐盘，清炒菜心、茭白肉丝，冬瓜汤，没了。
　　何蕴把自己的蜜汁大鸡腿夹过去，聊表谢意：“我在减肥，吃不下，给你。”

　　筷子在虚空稍顿，何蕴眼巴巴地看着油光的色泽，浸染米饭。
　　她就点鸡腿这一个荤菜，自己也很饿。

　　杨煦被她这番神奇的操作惊呆，她确定需要减肥？
　　他注意到，何蕴只要在办公室坐定，就不停地在吃东西，嘴巴没听过。

　　何蕴身材轻盈，吃死不胖。
　　粗糠细糠掺在一起往喉咙里倒，睡一觉醒来过磅，一两不差。
　　纯粹白白糟蹋粮食。

　　何蕴怕他推却，鸡腿落在半碗米饭上。
　　些许米粒粘连在鸡腿，杨煦没法还回去：“谢谢。”

　　他没想节约，也没必要。
　　常年在国外吃垃圾食品，食堂的家常菜挺合口味。

　　吃完饭在食堂门口，杨煦接了个电话：“杨先生，您昨晚加急快递，已如期抵达，麻烦方便的时候，转一下五十元加急费，或者您也可以再订一份，鉴于您是尊贵的VIP用户，我们将免收本次加急费。”

　　国外水果贵，不新鲜，杨煦经常买这家的橙子。
　　他叫住走在前头的何蕴：“橙子好吃吗？”

　　说实话，冯丞送的橙子好吃到爆，爆汁水多，有回甘，何蕴咽了下口水：“好吃的。”
　　杨煦放慢脚步，慢悠悠走在后面：“再订一份，给我妈寄去，一会地址发你。”

　　两人距离没拉开，何蕴隐隐听到杨煦的交代。
　　她不是故意偷听，耳朵长在脑袋上，没办法。

　　尽管不知道他买的什么，有这份孝心，总归是好的。
　　何蕴想到远在岩城的父母，给橙子卖家发微信：【我还要一份果王，三九九那个，岩城送不送？】
　　卖家告知，全球必达。
　　何蕴便在微信上付款，输入收货地址。

　　杨煦向领导汇报会场布置工作。
　　陆遥匆匆瞥过，微微勾了下唇，似乎有点满意。

　　见她晃来晃去，何蕴提起的一口气，吊在喉咙口，不敢沉下去。
　　上班第一天，被她批评过，有点发怵。

　　陆遥伸手在桌底摸一把，玉指洁白，不染尘埃，清冷地面颊勾勒出平和的弧线。
　　何蕴松气、呼吸。
　　娄淼派来的阿姨，认为没有人会在意犄角旮旯，大楼里有一堆活等着干，不乐意弯下腰，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做无用功。

　　何蕴麻烦娄淼不少事情，不好意思开口，自己蹲在桌子底下搞了半个多小时的深度清洁。
　　这活她经常干，到岩城探望父母，顺便帮衬。
　　何蕴最大的愿望，是回到民宿，做一条永不翻身的咸鱼。

　　“还不错，辛苦！”陆遥表情冷淡，转向高正阳，“请问领导还有什么指示？”
　　两人没叫高正阳，他和陆遥在谈工作，自己跟过来的。

　　高正阳在陆遥走过的地方，背负双手，重新巡视，不光把手伸在桌底抹，还低头勘验。
　　何蕴在想，大领导就是不一样，做事滴水不漏，检查过的地方，还要复查。

　　高正阳起身，坐在何蕴刚拍好的座位上，闲散往后拖。
　　何蕴轻叹，一会还得重排座椅。
　　他挥手招呼何蕴：“小何，你过来看看，这桌子怎么回事？”

　　何蕴跟过来，猫腰仔细瞧，L型桌腿一头，垫有两块小瓷砖。
　　“桌腿本来就坏的，不是我。” 她伸手撑了下会议桌，纹丝不动，向杨煦投去求助的目光，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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