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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棠
贺棠,是我师妹的全名。
贺棠父亲早年靠下海经商致富,商人多多少少有点迷信。听了算命先生一句“体弱多病,克父母,需送到别处去去前世怨气”,他就把自己女儿的命判给了清铭宗,据说还花了不少银两。
师妹刚来的时候才七岁,不懂事的孩子,古桐没时间管,照顾她的任务便落到弟子身上。
最后她来到了我和师兄身边。
她身体弱,饭量少的可怜,抢饭又抢不过其他孩子。
我们每次都偷偷多拿些食物,我拿几块糕饼,他拿个包子,其实都是自认为好的东西,用布包着藏好,散了学把它们带给嗷嗷待哺的师妹。
她总是坐在屋门口等,一看见我们,离老远就开始挥舞两条麻杆似的胳膊,麻利地蹦起来,一路小跑来迎接。
“江师兄,周师兄!”
“慢点跑,你急什么?”我连忙张开双臂,被她一个飞扑,兜着的点心差点掉下来。
师兄进屋把“战利品”一一摆在桌子上,任小师妹挑选。
她一点儿不挑,只是吃不多。
“再吃一口,来。”
“想听故事结局吗?那小棠再尝一下这个。”
我们和她说话,逗她玩儿,再劝劝哄哄,她就能多吃几口。
她总是干呕,弄得我们胆战心惊,又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嘴里不停重复“好好好,不吃了,不吃了。”
过一会又去投喂。
有经验的大人不管不顾,师妹只能由我们两个毫无经验的小孩拉扯。
教她识字看书,是最开心的事。她是多么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通。师兄帮她读了小半年的信后,她就抢着自己读,遇到不认识的就举着信跑过来问。
早年古桐不认她作徒弟,不让她和我们一起练功听课。于是她枯坐在小屋里,翻看我们带给她的话本和简单的书籍。我们还要忙自己的事,她就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不问明白不罢休。
等到我和师兄互明心意的那段日子,师妹已经完全可以独立读信了。
师兄暗暗伤心,总缠着我,和我怀念那些师妹粘着他问这问那的日子。
后来她自学武功,也是进步飞快。
若不是疾病缠身,以后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侠吧。
那年除夕夜下山逛灯会,给她买了兔子灯。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大雪纷纷扬扬,小院积雪未清,师妹裹着厚衣裳端坐在炉子边取暖,嘴里还念叨着新学的诗句。
我提着灯从背后悄然靠近,憨态可掬的兔子缓缓从她头顶降到眼前。
她惊叫一声跳起来,我哈哈大笑,被后到的师兄捶了一下脑袋。
三个人围坐在火炉边。
“喜欢吗,今年买这种灯的可多了,你不知道我们等了多久!”
师妹满心都是她的兔子灯,小心翼翼捧着抱着,捏着提竿离近离远了瞧。
欣赏够了,她说:“快把烛火灭了吧,我要看这灯笼有多亮!”
“炉子不能灭,小心着凉。”我们连忙提醒。
她窜起来,忙手忙脚灭了蜡烛,灯笼的火光顷刻照亮了她,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昏暗中被点燃。
远方响起砰砰的烟花声,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金红交织的流光透过窗纸,在地板上映下转瞬即逝的斑斓。
三个身影在时明时暗的火光中静默。
“我们许个愿吧?”师妹提议。
“也是,新的一年,开个好头嘛!”
我们以灯笼为中心聚在一起。
“我先来!”师妹端正坐姿。
“许什么,永远有新的话本可以看?”我戳了戳兔子下巴。
“才不是!”
“希望江师兄不再天天臭着脸了。新一年里,越来越开心!”
“希望周师兄在顺利成为内门弟子的那天请我们吃酱鸭!”
“我哪有臭着脸!”我一听就不乐意了,“那我就许愿小师妹这一年吃不到栗子糕!”
“你……!幼不幼稚啊?”
我们开始互揭老底,她追着我满屋跑,师兄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拱火,于是我毫不留情把他拉下水。
“师妹!还记得你找不到的那话本吗!就是你周师兄去月潭玩,不小心掉水里弄湿了,没好意思告诉你!”我边跑边叫。
“没有!师妹,别听他胡说!”师兄终于急了,也爬起来,“江自寻,也不想想是谁约我,说要复习功课,结果复习着复习着就走到月潭去了!”
“你也没拒绝呀!”我得逞地狞笑。
“那是谁动手动脚害得我不小心松手的?现在还你!”师兄说着就过来抓我。
三个人在小屋里闹腾,屋里的桌子椅子都被我们撞了个遍,师兄追我的同时还要把摇摇欲坠的瓶瓶罐罐扶稳。
幸好是除夕,没人巡查,不然咱仨都要倒霉。
直到三人气喘吁吁,师兄才招呼我们坐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双手交握。
我和师妹也正经起来。天不早了,我和师兄要回去了。
又一簇烟花炸开,照亮了三张凑近的脸。
“愿小师妹健健康康,自寻开开心心,我们都平平安安。”
“愿贺棠快乐无忧,活到一百岁!”
兔子灯的烛火轻轻摇曳,将影子投在墙上,紧紧交叠。
贺棠,七岁入门,十一岁病逝。
准确来说是虚岁十一,她没能撑到生辰那天。
两年虽不曾相见,一个月前尚有书信往来。
信中的“近来很好”,我看着还挺欣慰。小师妹长大了,字写的真好看,人应该比以前能吃了,身体也比以前好了,以后说不定哪天能见一见呢。
原来,是撒谎的本事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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