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儿果

　　沈彦和王念蓉母女原定于上周末会面，文女士则用各种理由在两方之间斡旋，将最终的会面时间推迟了两周。

　　无限拖延是不现实的，沈彦终有见到王江佑的一天，而且，虽然暂时不见面，沈董事长手上的事却一直不马虎，所有对孙女未来的安排都在稳步进行着。

　　关于“泡儿”的身份，文女士并不想表现出过多的质疑。从现在调查到的情况看，王江佑和沈彦的血缘关系基本确定，这个如今生活在贫穷线的女孩，有朝一日或许能成为太人和集团董事的继承者，文女士也没有阻挡的意思，她对于谁会获得那笔财富完全持无所谓的态度，沈彦总要寻找一个继任者，即使“泡儿”不出现，他大概也在物色没有血缘关系的后辈。

　　相反，“泡儿”的亲生母亲王念蓉的死疑点重重。

　　当年的调查结果倾向于她自杀，文女士认为这个结论下得有点草率——需要照顾年幼孩童的父母很少独自选择做这种事。

　　文女士不是心理学家，她早年读过一些专供新手父母的心理学刊物，从同样是一名母亲的角度出发，她不觉得王念蓉会抛下大约两岁的女儿自我了断。

　　会不会是产后抑郁？

　　如果王念蓉生下“泡儿”后患上产后抑郁症，从06年至08年，时间上也已经过了一年，如果真存在重度抑郁的症状，她也不能在这段时间坚持维持正常上班的作息。

　　据城建局小区的欧阳太太说，做女租客时的王念蓉会热情地打招呼，画浓妆则是要上班的缘故，深陷产后抑郁大概不符合这种描述。

　　除了产后抑郁外，还有哪些突然选择自戕的理由呢？

　　文女士假设自己处于王念蓉的境遇中：

　　王念蓉所居住的2206房间，没人听见传出过小孩的声音，那么“泡儿”肯定放在王念蓉的老家给家人养育着。和亲生女儿的分离之苦令任何母亲都难以忍受，不过，不至于到要自毁的地步。假设她真无比思念“泡儿”，也可以选择辞职回老家，总之，不是走投无路的情况。

　　如果说是债务呢？

　　城建局小区的房子租金较高，她也许手头偏紧，省下来的钱都要交给老家照顾女儿。可能身陷财务危机，或者迫不得已欠下高利贷，她不希望女承母债，于是走了极端。

　　这个理由同样讲不通，小区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上门要债的债主，被债务逼迫的受害者通常都会先收到诸如此类的警告。其次，王念蓉一家全家，本来就因为大伯挖沙亏钱的关系，一直躲避追债的社会人，她本人对于各种手段应该见惯了，不会被吓到做出轻生的失常举动。

　　再就是，王念蓉有没有在夜场工作接触到灰色产业？

　　她或许由于药物滥用精神失常，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打开煤气管，意外将自己杀死。但从保安队长当年配合警察调查的经历中，文女士并未看到他们有从这个方面着手的意思。而这一类药物成瘾的失足者，外表形态和平时言行都有相当明显的特征，城建区小区的太太们都没察觉到，那么大概是不会有的。

　　这段时间，文女士除了吃饭睡觉，都想着这些事情。

　　零八年发生的离奇死亡事件，排除以上的可能，还要坚持王念蓉是自杀的说法，就只有两种解释：

　　第一个是，王念蓉也许在孤独和压力的作用下，突然精神失常，失去控制地自戕。

　　这种解释能用于任何不知原因自杀的死者身上，文女士觉得当年警方大概也就使用这一说法结案了。

　　第二种解释是，王念蓉也许在那个特定的时间段经历了某些感情挫折。

　　诸如沈健雅的彻底抛弃，抑或是和其他男性之间的纠纷。王念蓉在男方不愿意负责任的情况下生下了王江佑，这能够证明她对恋情看得太重。换句话说，她有点“拎不清”，比较容易在这方面吃亏，假设某人利用什么手法，让她沉溺在感情中，被恋爱对象的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到最后又抛弃了她，她也许一时被意气用事冲昏头脑，做出傻事——大概和决意生下沈健雅的孩子是一样的道理。

　　当然，两种解释都要建立在自杀身亡的基础上，把条件换成他杀，动机会变得十分丰富。相应地，其中涉及到的刑侦知识，就不再是文女士能够触及的领域了。作为在家和菜市场之间两点一线的家庭主妇，文女士在给沈彦打工的这段时间，已经走过太多平时都不会去的地点，她深刻地感受到，下面发生的事情，应该交给警察方来处理。

　　文女士也清楚，她的猜测不足以启动陈年案件的重新调查，现在必须要利用沈彦董事长的关切，才有办法推及太人和集团的广大人脉，到那时，或许有翻案的可能。

　　只是在她还没想清怎么开口前，意料不到的问题先一步降临到了自己的身边。

　　银湖中学的高中选科，通常定在高一下学期最后一场家长会。意向书先是发给孩子，需要家长手写签字后在家长会上上交给班主任，暑假过去之后，高二便会根据意向重新分班为文理科。

　　文女士的儿子魏轩宇也不例外，虽然物理不好，但他似乎最讨厌政治历史，因此选择理科基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期末考还没考完，这次家长会也不宣布任何考试的成绩，对文女士来说，原本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学校拜访。

　　班级的家长们上交完意向调查书，文女士见讲台上的班主任王老师被围得团团转，也没打算凑热闹，正准备离开时，却被她远远的叫住了。

　　“轩宇的家长留一下！”

　　魏轩宇的班主任老师姓王，名叫王罗莉，是个小个子，她长相年轻，声音尖细而高亢，据文女士儿子说，是个性格很好的年轻教师，文女士却受不了那股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

　　王罗莉好不容易处理完乱哄哄的家长群，特意把文女士请到办公室里。

　　文女士本来是报以极其轻松的心情来参加家长会，被这么特意地区别对待，心里感到一阵惊慌——莫非是家里那个小子在学校里近来惹了祸？

　　这很奇怪，文女士的儿子从小学一直读上来，算是不让家长操心的类型，成绩不算突出，但也绝对不会捣乱。

　　进了办公室，王老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她让文女士坐到沙发上，用很随意的语气说起话来：

　　“您是轩宇的妈妈是吧，我记得您姓文。”

　　“是的，轩宇他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没有，您孩子很踏实，学习方面也不急躁，您不用担心的。”

　　王罗莉喝了一大口茶杯里面的水，然后微笑着说道。

　　这就更让文女士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是专门要表扬一下吗？也不像。

　　“那是？”

　　“跟轩宇的学习没关系，我跟您说的是，您最近有跟一个姓熊的老师联系过吗？”

　　“熊...”

　　文女士在脑子里翻找了印象中儿子从小学为止的班主任，确实没有一个姓熊的。

　　“我没有印象唉。”

　　“是吗？那您确实要小心了。”

　　“啊？”

　　“这个事情本来是早就想和您说下，可是我这个记性一老忘记。还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的，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里面说她是您儿子初中时候的英语老师，姓熊，因为我也是英语老师嘛，听她这么说就感到很亲切。她问我您儿子的英文成绩是不是还像初中一样好，说实在是有点奇怪，我也没打算继续和她说下去，后来她使劲叫我别挂，然后...”

　　“然后她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她问我您孩子家是不是还住在旧井七楼那里。”

　　“我马上把电话给挂了，后来我觉得不是太对劲，就想拨回去，但是发现那个人是用公用电话亭拨来的。”

　　“这也太奇怪了。”

　　文女士心中有些惊讶。

　　“您说您是什么时候接到这个电话的？今年年初？”

　　“是的，过年之后的一段时间吧，我原本一直想着这个事情，不好意思，我刚开始是猜，是不是您孩子家里有什么事。所以后来我找轩宇问了问，他说家里并没有啥问题，但是那个姓熊的老师他是认识的，确实是他初中的老师。”

　　文女士差不多也想起来那个熊老师的样子，把头发剪成一个狮子的样子，烫得金黄色，还发红，虽然自己的儿子喜欢英语课，却对这个姓熊的女教师评价一般。

　　“这个熊老师和我们家没什么关系的，她人好像比较势利，但是我们儿子也没有得罪到她过。”

　　“对呀，我想轩宇也不会，这个老师真奇怪。”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没什么的，作为孩子的班主任，除了学习，我们别的也肯定要关心的，对了，我之所以跟您说这个，是因为这个月刚发生的那个事情，您也知道，您儿子放学的时候被人跟踪了，我想，是不是和我年初接到的电话有关系呢？”

　　跟踪？！

　　文女士的眼前一黑，自己儿子被跟踪这件事从班主任的口中说出来，绝对不可能是开玩笑，可是自己确实是从未听说过这一点。

　　“啊，是的。”

　　文女士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轩宇一点也不告诉自己，她强忍住脾气，平静地给王老师告别。

　　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时傍晚九点，文女士家距离银湖中学并不远，再加上儿子已经高一，她实在觉得没什么必要上下学接送，从小学开始魏轩宇基本就在附近的学校读书，省去一笔车费的同时，文女士也不认为有任何不安全的因素。

　　就这么一小段路，为何自己的儿子会被跟踪？

　　而且，王老师都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被瞒得严严实实的。文女士又气恼又担忧，她原本说从路上带一块蛋糕回去给儿子当夜宵，现在也完全没有这个心情了。

　　她加快脚步赶回家门口，文女士自知自己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并没有敲门，而是用钥匙开门。儿子和丈夫正坐在客厅看电视，文女士内心顿时一股无名火升起。

　　她瞪着魏轩宇，此时他们正背对着自己，并没有发觉文女士已经回来了。

　　电视里面缤纷的色彩和声音，让文女士觉得愈发心烦，她想要大发一顿脾气，这一次儿子真是做得实在过分，被他人跟踪这种事，对于人高马大的魏轩宇而言，绝对不可能是随机普通的跟踪，肯定对方有着什么目的，也就是说，可能是非常危险的情况。

　　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文女士越想越气，今晚少不得教训一下魏轩宇，她把包甩在椅背上，想用最大声喊出儿子的名字。

　　看电视的父子两个却先一步察觉到了她。

　　“妈妈？回来了，我同学都说没什么事，很快就结束了。”

　　“嗯，是呀。”

　　听到儿子的声音，文女士的理智一下子又占了上风。轩宇不告诉自己他被跟踪的事情，实在不是值得大闹一场的错误，自己连原因都不问，就马上发难，真的问得到真话吗？

　　“家里这么热，还不开空调？”

　　“等你回家开呢。”

　　魏轩宇窜到卧室，拿出来空调遥控器。

　　“不用了，把窗户打开通下风。”

　　文女士尝试继续压制心中的无名火，她打开客厅的窗户，小区里随晚风摇动的树叶，送来一阵淡淡的清香味，像是柠檬的味道，文女士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转身问道：

　　“我听你班主任说，你之前放学被跟踪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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