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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唯一支点
第二天早读,裴青砚果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小铁盒,塞给桑榆。
“我妈做的,比外面买的甜,别让阿姨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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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么似流水般的过着。
暑假的那个七月格外闷热。
母亲缠绵许久的咳嗽,终究没能熬过那个闷热的七月。
那一直缠着桑榆母亲的咳嗽声,终究是停了,停在这个连风都懒得动的傍晚,再也没醒过来。
桑榆坐在病床旁,握着母亲早已冰凉的手,眼泪流干了,只剩下一种空茫的钝痛。
世界在她眼中褪成了彻底的灰白。
一个小时后。
病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一股浓重的酒气和烟味先涌了进来。
是桑承。
她的父亲,终于出现了。
他西装穿得皱巴巴的,领带歪斜,眼袋深重,头发凌乱。
他看着病床上盖着白布的妻子,眼神有一瞬间的凝固茫然,随即被一种混杂着烦躁和极浅慌乱取代。
他搓了搓脸,声音沙哑,带着宿醉的含糊:“……怎么……这么快?”他不敢看桑榆,目光游离在病房惨白的墙壁上,“公司的事太忙了,我刚知道……”
“忙?”
桑榆的声音干涩而冰冷。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燃烧的灰烬和尖锐的冰棱。
“忙着给哪个女人付账?还是忙着在哪个会所醉生梦死?妈最后几天,你来看过一眼吗?她咳得整夜睡不着的时候,你在哪里?!”
桑承被女儿从未有过的激烈质问刺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爸!公司要垮了你知道吗?我得应酬!我得赚钱养活这个家!”
他试图用惯常的威严来压制。
但桑榆这次并没有丝毫退让。
“养活这个家?”
桑榆猛地站起来,瘦弱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悲愤而微微颤抖。
她指着病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哭腔,“这个家早就被你毁了!妈是被你气死的!是被你耗死的!”
“她自己身子弱管你老子我什么事啊?!”
“你所谓的赚钱,就是让妈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家里咳出血,然后拿着钱去养外面的狐狸精?!”
“你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我......”
“啪——!”
不等桑榆把话说完,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桑榆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起,耳朵嗡嗡作响。
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时间仿佛凝固了。
桑承看着自己微微发麻的手掌,又看了看女儿脸上清晰的指印和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亮的眼睛。
一丝极细微的后悔刚冒头,就被更汹涌的暴怒和“被忤逆”的羞耻感淹没了。
他指着门口,咆哮道:“滚!你给我滚出去!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给老子滚......滚!”
桑榆没有哭,也没有再看那个男人一眼。
她只觉得脸上那火辣辣的痛,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她对这个所谓父亲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她对桑承已经彻底失望了。
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病房。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冰冷刺骨,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
桑承的力道很大,桑榆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腥甜。
去哪里?
家?
那个冰冷的充满父亲暴戾和母亲死亡阴影的地方?
不!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这无边黑暗和剧痛的避风港。
一个名字在她混乱绝望的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浮现。
裴青砚
她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笃定地跑向那个方向。
暑假裴青砚大多时间会在画室里待着。
在此刻他成了她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她摔倒了,膝盖磕在坚硬粗糙的水泥地上,钻心地疼。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那条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熟悉的银杏巷。
浑身湿透,头发黏在惨白的脸上,嘴角还带着未擦净的血迹。
她颤抖着,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拼命拍打着冰冷的铁门。
“裴青砚……裴青砚,开门……开门……”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被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中。
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桑榆赌对了,他果然在画室
“谁?”
裴青砚警惕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是我……桑榆……”
她的声音微弱下去,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坐到湿漉漉的地上,蜷缩成一团。
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
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外狼狈不堪的女孩。
裴青砚站在门口,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桑榆......?”
他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心疼,几乎是立刻蹲下身,“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
他伸出手,想触碰她又怕弄疼她,动作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桑榆抬起头,所有的坚强,所有的隐忍都在瞬间崩塌。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呜咽,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动作轻柔地裹在她不停发抖的身上。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清晰地穿透雨声,“先进来,别坐在地上,太冷了。”
裴青砚将她轻轻扶起来,走进画室。
然后迅速关上了门,将凄风冷雨隔绝在外。
他让她坐在那张旧沙发上,立刻拿来干净柔软的毛巾,轻轻披在她头上和肩上,隔着毛巾小心地擦拭她湿透的头发和脸颊上的雨水。
当毛巾触碰到她红肿的脸颊时,他动作更加轻柔,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但看向她时,又迅速恢复了温和。
“别动,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他找出药箱,在她身边蹲下,用沾了温水的干净棉球,极其小心地擦拭她膝盖上混着泥水的伤口,又用碘伏轻轻消毒。
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尽量避免弄疼她。
处理完膝盖,他才拿出干净的棉签,蘸了清水,极其轻柔地擦拭她嘴角的血迹,眉头始终紧锁着。
整个过程,桑榆只是缩在沙发里。
裴青砚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照顾她。
他倒了杯温热的水,小心地递到她冰凉的手里。
“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
画室里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她压抑的啜泣声。
裴青砚没有再说更多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守在她身边,偶尔递上纸巾。
她抱着膝盖,下巴抵着湿冷的毛巾,眼神空洞。
她张了张嘴,过了一会,才声音发颤地说道:
“……她死了。”
简单的三个字,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她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猛地一颤,更深地蜷缩起来。
裴青砚猛地抬起头,看向沙发里那个几乎缩成一团的女孩。
瞳孔骤然一缩
“谁……?”
他下意识地问,声音干涩紧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甚至希望是自己听错了,是雨声太大,是她的呓语。
桑榆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自己。
过了会,她终于开口:
“我妈!……我妈……我妈......”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抽泣,“她熬不过去了……她走了……就在刚才……就在那个病房里……”
声音破碎不堪:“我爸……他打了我……他让我滚……他说我……没良心……”
她哭得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
“我有良心的......我有......我有的......妈妈怎么走了,她...她怎么走了啊......?”
裴青砚彻底僵在原地。
他脑海里闪过了关于桑榆母亲零碎的碎片。
闪过她有时对母亲咳嗽的忧虑……
闪过那天在文具店门口桑榆挂完电话后焦急的模样。
他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如此狼狈,为什么眼神空洞,为什么脸上带着那样刺眼的掌印和血迹。
他没有说话,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伸出手,不再是隔着毛巾,而是带着一种坚定温暖的力度,轻轻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
然后,他站起身,没有犹豫,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将她湿冷而脆弱的身躯,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拥抱一个女孩。
但他抱得很用力。
桑榆的身体先是极度僵硬,随即像是找到了唯一的支撑点,所有的防备和强撑瞬间土崩瓦解。
她把脸深深埋进裴青砚胸前,双手紧紧揪住了他后背的衣服,放声痛哭。
裴青砚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湿发,他闭上眼,收紧了手臂,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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