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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焚并蒂录
晨雾在萃雅楼檐角凝成盐粒似的霜花时,刘书敏正用银针挑开嫁衣残片。炭盆里爆出火星,溅在焦黑的并蒂莲纹上,忽地显出一行朱砂小字——"两淮盐课三成归海"。金仲语捏着半张盐引图纸的手陡然收紧,羊皮纸边缘在掌心勒出红痕,像极了那年被家法鞭打的印记。
"夫人!"权汝修撞开格扇门,肩头落着与白隼爪上相同的暹罗香灰,"码头眼线说李东楼的货船昨夜卸了三十箱官盐。"他目光扫过案上残破嫁衣,突然噤声。刘书敏腕间银镯磕在青瓷镇纸上,叮咚一声惊醒了梁间栖雀。
金仲语忽将盐引掷入火盆,火舌卷起时映得她眉眼凌厉:"备车,去漕运衙门。"转身为书敏系披风时,指尖在锁骨处顿了顿——那里藏着接骨簪划出的浅疤,是私奔夜翻越城墙时留下的。
马车驶过盐市街时,刘书敏嗅到仲语袖间血腥气。晨光漏进绸帘,她忽然握住对方左手,指尖抚过虎口新结的痂:"昨夜你去了李东楼别院。"不是疑问,是浸着梅香的陈述。金仲语反手将她指尖按在唇上,唇纹摩挲过琴茧,车辕恰在此时碾过青石板缝隙,颠散了未尽之言。
漕运使的府邸飘着腌鲥鱼的腥气。金仲语立在滴水檐下,看刘书敏用吴侬软语同门房周旋,月白裙裾扫过石阶上盐渍,恍若当年她提着裙摆穿过金家盐仓的模样。忽有童仆泼出隔夜茶,她闪身去挡,温热茶水却淋湿了书敏半边衣袖。
"无妨的。"刘书敏在偏厅烘衣时轻笑,指尖挑起黏在锁骨处的茶叶梗,"倒像那年你藏在碧螺春茶篓里..."话音未落便被仲语用帕子堵了唇,帕角绣着的鱼吞莲暗纹,正是她们定情那夜共绘的花样。
红木屏风后转出个瘸腿师爷,鹰目扫过二人交叠的衣摆:"大人今日不见客。"金仲语忽然将盐引残片拍在案上,惊得茶盏里浮起盐花:"那便请师爷瞧瞧这个'海'字值多少船引。"她指尖点在朱砂字迹上,盐粒在指甲缝里折射出冷光。
归途忽降暴雨。马车陷在泥淖里时,刘书敏听见暗器破空声。金仲语揽着她滚进盐垛,粗砺盐粒擦过脖颈,却在血腥味漫开时发现是虚惊一场——权汝修举着鱼叉立在盐仓顶,脚边躺着个腕带暹罗刺青的刺客。
"你的簪子。"夜里上药时,刘书敏忽然从仲语发间拔出接骨簪。金箔空心管里滑出粒蜡丸,剖开竟是半枚翡翠环拓印:"李东楼在仿造我的及笄礼?"烛火噼啪炸开,她忽觉仲语呼吸喷在耳后:"他要的不是翡翠,是盐引关联的海商线。"
更漏滴到子时,金仲语忽然推开地窖暗门。霉味混着咸腥扑面,三百年前的金家盐仓令牌在月光下泛着青黑。她将令牌按在书敏掌心:"明日你随汝修南下。"声音比当年斩断闺阁锦帐时还冷硬。
刘书敏却将令牌系回她腰间,绞丝银镯缠着玄色绦带:"十四岁那场雪夜,我说过什么?"指尖划过仲语心口旧疤,那里跳动的节奏突然乱了章法。
梆子敲过三更时,白隼撞破窗纸。金仲语解下它爪上铜管,海图在烛火中显出暗纹——竟是她们年少时在沧浪亭描摹的航线。刘书敏忽然咬破指尖在海图角落按下血印,像及笄礼那日她们偷偷交换的婚书指印。
"要落雪了。"金仲语望着窗外喃喃。盐霜不知何时化作雪粒子,纷纷扬扬盖住萃雅楼的金字招牌。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盯着盐仓的眼神,原来腌进骨血里的不止是咸苦,还有她们注定与盐同焚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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