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线

　　蝉鸣撕开盛夏的蝉翼时，陆鹄正蜷缩在画室角落。石膏像在斜阳里投下扭曲的影，盖住她膝头摊开的速写本。家长会通知单被撕成四瓣，墨迹洇在纸屑边缘，像未结痂的伤口。

　　窗棂突然发出钝响。林无弈单手撑在窗台上，蓝白校服被暮色染成焦糖色。他甩了甩汗湿的刘海，指节叩击玻璃的节奏像篮球场上的运球声："喂，收容所。"

　　陆鹄笔尖在纸面划出裂痕。她认得这个声音——上周值日时这人倚着门框，说她用颜料泼墙的样子像被拔了毛的孔雀。此刻他正晃着塑料袋，塑料摩擦声里渗出甜腻香气。

　　"学生会查勤。"少年翻窗的姿势像跨栏，球鞋蹭过窗台时带落半块干涸的钴蓝颜料，"流浪猫都比你懂感恩。"纸袋抛物线落在画架上，油渍在素描纸上晕开牡丹形状。

　　陆鹄咬住下唇。豆沙馅烫得舌尖发麻，热气熏得眼眶发酸。她突然想起清晨路过布告栏，林无弈扣篮的照片占据整个橱窗，球衣号码被阳光晒得发白。

　　监控屏幕闪着雪花点。保安大叔啜着浓茶，看画面里蓝白身影翻过围墙。少年攥着纸袋在烈日下狂奔，蒸汽氤氲的校服口袋洇出深色水痕，像是揣着团将熄未熄的火。

　　画室地板还留着昨夜洗笔的水渍。陆鹄盯着对方袖口，那里凝结着未干的钴蓝色块——正是她昨日摔碎的调色盘残渣。颜料顺着褶皱流淌，像条逆向回溯的河。

　　"剩饭而已。"林无弈用拇指蹭掉鼻尖汗珠，喉结在吞咽时上下滚动，"别自作多情。"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速写本，夹页里掉出半张被揉皱的家长会回执。

　　陆鹄突然抓住他衣摆。布料下的体温烫得惊人，像是要把掌纹烙进棉纱经纬。少年僵在原地，听见身后传来哽咽："为什么要骗人？"

　　蝉声骤然拔高。林无弈望着窗外梧桐树影，想起上周暴雨夜撞见她在器材室画星空。雨滴砸在铁皮屋顶像十万颗坠落的流星，而她的眼泪是无声的银河。

　　林无弈校服下摆被攥出褶皱，汗珠沿着脊椎滚进后腰。他盯着画架边晃动的速写本，页脚卷曲处露出半幅未完成的暴雨图，墨色里藏着器材室生锈的储物柜轮廓。

　　"器材室钥匙在我这。"他突然掰开少女手指，钴蓝袖口蹭过她手背，"下次画流星雨记得关窗。"转身时球鞋碾碎地板上的颜料块，裂痕里渗出昨夜未干的群青。

　　陆鹄怔怔望着掌心的蓝。手机在画箱深处震动，家长会签到表弹窗跳出母亲航班延误的消息。牡丹饼油纸在暮色里泛着光，豆沙残渣黏住她昨夜写在便签的诗——「骤雨是天空的速写本」。

　　体育馆方向传来篮球撞击声。林无弈扯开领口透气，锁骨处还留着上午对抗赛的抓痕。更衣室镜面映出他摸出皱巴巴的收银条：牡丹饼单价后跟着「保温袋加购2元」的铅字。

　　蝉在香樟树上蜕壳。陆鹄蘸着颜料修补摔碎的调色盘，钴蓝混进泪水凝成奇异结晶。监控视频暂停在他翻墙瞬间，少年衣摆掀起时露出腰间冰袋——上周训练伤处还贴着膏药。

　　晚风卷来食堂的炒面香。林无弈把训练服甩上肩头，经过布告栏时突然驻足。橱窗玻璃映出他撕下过期通知的动作，指尖抹过陆鹄被划破的家长会回执，胶带粘合处像道银色伤疤。

　　画室灯管滋啦作响。陆鹄在速写本背面发现陌生字迹：「暴雨会冲走颜料也会冲走傻子」。她突然想起昨夜摔门而去时，器材室铁柜后闪过的球鞋反光。

　　便利店老板擦拭着蒸笼说起戴冰袋的男孩："说要最烫的，揣怀里跑得比外卖电动车还快。"货架深处监控探头记录下少年反复调整纸袋角度的样子，像在给三分球调整抛物线。

　　林无弈往伤口喷药时嘶了一声。手机相册深处藏着模糊的雨夜照片：女孩蜷在铁柜间隙作画，荧光颜料沿着小腿流淌，仿佛银河坠落在白色校袜边缘。

　　陆鹄在颜料盒底层发现创可贴。薄荷味包装纸留着被捏皱的折痕，覆盖着她昨日削炭笔划破的指尖。窗台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某人翻窗时带起的衣角摩擦声。

　　篮球砸中画室窗户的瞬间，林无弈正用美工刀削铅笔。他捡起滚落脚边的球，皮革纹路里嵌着星点钴蓝——正是陆鹄昨夜用来画银河的矿物质颜料。

　　"赔偿金。"少年把冰镇柠檬茶按在窗台，杯壁水珠晕开陆鹄未干的速写，"画架钱从喂猫基金里扣。"转身时球衣号码被夕阳拉长投在石膏像上，23号影子正好吻住画中人的眼角。

　　陆鹄咬扁吸管。冰块碰撞声让她想起医务室传来的消息：林无弈昨天翘掉理疗去买保温袋。柠檬酸涩在舌尖炸开时，她忽然在杯底摸到黏着的退热贴包装纸。

　　夜色漫过操场跑道。林无弈加练三分球，篮球砸板声惊飞一群麻雀。他望着最高处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女孩剪影正在描摹星图，发梢沾着永不褪色的钴蓝星光。

　　颜料盒里多了枚创可贴。陆鹄对着灯光看见透明层下的字迹：「暴雨警告」三个字被改成「流星雨观测指南」，潦草箭头指向她藏在画箱深处的牡丹饼油纸。

　　晨雾未散时保洁阿姨在画室门口摇头："现在的孩子哟。"她扫走满地橡皮屑，没注意到窗台裂缝里卡着半张便利店小票，日期正是家长会当天的黄昏。

　　林无弈在更衣室拧干冰袋。手机亮起陌生短信：「器材室的暴雨画完成了」。他抓起外套奔跑时，球鞋带起的水花里浮动着昨夜未眠的星子。

　　陆鹄将最后一点钴蓝抹上画布。铁柜门映出少年翻窗而来的身影，他喘息着抛来温热的奶茶，塑料杯身蒸汽蜿蜒成银河的模样："喂，收容所新增了星空观测区。"

　　蝉蜕从树上跌落。林无弈看着画中暴雨变成星雨，器材室锈迹化作星座连线。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用指尖弹飞落在她发间的橡皮屑："构图烂得像我的罚球线。"

　　陆鹄咬开新送的牡丹饼。豆沙馅里藏着张字条：「奔跑三公里会加速颜料氧化」。她抬头时正撞见少年通红的耳尖，钴蓝袖口在星空下泛起银河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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