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页的秘密

　　10月21日，运动会的第二天
　　十月底的晨像罐打翻的橘子汽水，将操场铁丝网浸染成锈金色。周昭槐倚在主席台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腕的黑色护腕——这是去年市联赛决胜局时许景恩扔给他的，当时浸透汗水的布料此刻正散发着柠檬味柔顺剂的清香。
　　“走啊周昭槐，换球服去。”许景恩把红黑相间的9号球衣甩得猎猎作响，袖口沾着未干的蓝墨水，显然是课间赶作业的残迹。他抬脚轻踢对方小腿的动作，与八岁那年拽人去偷摘枇杷时如出一辙。
　　周昭槐侧身避开飞来的落叶团，顺势抓住球衣下摆：“昨天是谁发誓要自己保管更衣柜钥匙？”他晃了晃挂在指间的铜质钥匙扣，银杏叶片在夕阳下划出嘲讽的弧线。
　　“欸这钥匙怎么在你这?”

　　阳光透过体育馆落地窗，将何秋妍手中的矿泉水瓶照得晶莹剔透。温霜言望着毛巾边角歪歪扭扭的“景”字刺绣，忽然发现那抹金线在阳光下泛着深浅不一的色泽——是被人拆了重绣的痕迹。
　　“霜言，你看到许景恩他们了吗？”何秋妍开口，
　　“怎么了，要给许景恩送毛巾吗?”她学着周昭槐惯用的拖长音调，惊觉自己语气里竟带上了那人特有的慵懒尾音。
　　“才没有!”何秋妍突然用力拧开瓶盖，气泡水滋滋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周昭槐指尖转着7号球衣的衣带，金属更衣柜映出少年劲瘦的腰线。许景恩正把9号球衣往头上套，衣料摩擦声里混着他含糊的抱怨：“四年了还死磕7号，不知道的以为你中二病没毕业……”
　　“幸运数字。”周昭槐言简意赅，
　　更衣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周昭槐指尖的球衣系带在金属柜门上投出游蛇般的暗影。许景恩套头衫脱到一半突然卡住，衣领勒着发红的耳尖，声音闷在棉布里：“初中小屁孩才信幸运数字这套……”尾音被骤然掀起的衣料声切断，露出他后颈未消的蚊子包，是上周陪何秋妍写生时被叮的。
　　“该不会和某个人有关吧？”许景恩的球鞋尖精准踢中霜花中央，鞋带沾着今早翻墙买煎饼蹭的辣椒油。
　　周昭槐反手扣上柜门，锁舌咬合的咔嗒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更衣室顶灯将他侧脸投在磨砂玻璃上，摇头时牵动脖子上的银色吊坠——上面刻着字母“Y”
　　“……你想多了”
　　银链从领口滑出的瞬间，许景恩瞳孔被字母“Y”细闪的光刺得微眯。他突然想起上周值日时，温霜言落在讲台的作文本。被风掀开的那页写着：“十一月二十二日，妈妈在病历上签下‘祁宛漪’，从此我有了新名字——温霜言。”
　　“教导主任上次收了三班女生的手链……”许景恩故意把护腕甩得啪啪响，更衣柜深处滚出颗褪色的玻璃弹珠——他们六年级时在这赌过的“赃物”。周昭槐弯腰捡弹珠的动作让银链垂坠摇晃，“Y”字母的阴影正好叠在霜花涂鸦的第六片花瓣上。
　　“这你别管。”

　　许景恩大大咧咧揽着周昭槐的肩膀穿过回廊，往篮球场走去，
　　何秋妍正调侃温霜言老脸红容易害羞，温霜言正要反驳，却见对方忽然噤声——许景恩正从远处走来，9号球衣领口大敞着，露出锁骨处贴着的卡通创可贴。
　　何秋妍迅速把毛巾塞进温霜言怀中：“帮我拿一下！”话音未落就冲过去揪住许景恩的衣领：“领子拉好！你想被教导主任抓吗？”她指尖翻飞的动作像在编织什么咒语，许景恩通红的耳尖在晨光里几乎透明。
　　温霜言抱紧怀中的矿泉水和毛巾，忽然发现“景”字刺绣背面藏着极小的“秋”字。
　　许景恩，何秋妍
　　难怪。
　　周昭槐逆光走来的身影被镀上金边。温霜言望着他球衣下透出的白色内搭，
　　“比赛加油。”声音轻的像羽毛
　　周昭槐俯身时球衣领口垂下，露出内搭衣领处细密的针脚——那里歪歪扭扭绣着“W”的轮廓，像被揉碎的霜花。
　　“小冰块今天会给我送水吗？”银色吊坠滑出领口时惊起细碎反光。
　　“会的……”尾音被隔壁场突然的扣篮声撞碎。周昭槐低笑时胸腔震动的频率，让她想起运动会金牌贴在心口的触感。少年骨节分明的手突然覆上她发顶，指尖缠绕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
　　“这么乖啊。”
　　温霜言的脸“腾”一下红了，
　　周昭槐上场了，离开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看好了，我赢给你看。

　　哨声撕裂空气的瞬间，周昭槐腕间的浅蓝发带与篮球同时腾空。许景恩跃起抢断时，何秋妍的尖叫几乎刺破温霜言的耳膜：“许景恩加油！”那条绣着隐秘爱意的毛巾，此刻正被她攥成扭曲的麻花。
　　篮球穿过篮网的刹那，梧桐叶正巧飘落在温霜言膝头。周昭槐回防时与她视线相撞，汗珠顺着喉结滚进球衣领口，在白色棉料上洇出深色水痕。许景恩突然鬼叫：“周昭槐你悠着点！”话音未落就被对手撞得踉跄，
　　暂停哨响，周昭槐撑着膝盖喘气走来，发梢滴落的汗水在地板溅成星芒。他接过水杯时指尖相触，突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第7分钟。”
　　记忆突然闪回昨夜空教室，少年用粉笔在黑板上画战术图，最后郑重写下“7:07”。此刻记分牌显示第三节还剩1分53秒，温霜言攥紧金牌的手突然颤抖——那是他约定决胜时刻的暗号。
　　当倒计时进入最后七秒，周昭槐突然扯下发带缠在左手。许景恩的铜牌在观众席折射出奇异光斑，何秋妍的草莓发绳不知何时系在了他手腕。
　　篮球脱手的抛物线尽头，终场哨与喝彩声同时炸响。周昭槐在鼎沸人声中转身，被汗浸透的7号球衣贴出腰窝轮廓。温霜言冲下观众席时，金牌撞在他胸口发出清越鸣响，像两颗年轻心脏隔着奖牌共振的频率。
　　“第7分07秒，”周昭槐擦了擦汗，“我说过会赢给你看。”

　　篮球场边的梧桐叶簌簌作响，许景恩仰头时喉结滚动的弧度，正对着何秋妍发间摇晃的草莓发绳。阳光将少女的影子拓在他汗湿的胸膛，绣着“景秋”的毛巾掠过锁骨处的猫爪创可贴，惊起一片战栗。
　　“你是擦汗还是刮痧？”许景恩龇着牙往后缩，后腰撞上记分牌的铁杆。何秋妍踮脚逼近的动作让星空蓝美甲戳进他肩窝，薄荷味湿巾粗暴地抹过他眉骨，包装盒上还画着歪扭的皮卡丘。
　　围观人群的窃笑里，温霜言看见何秋妍指尖在颤抖。少女发狠擦拭的动作像在掩饰什么，正如上周撞见她躲在画室，用丙烯颜料一遍遍覆盖素描本上的篮球少年轮廓。许景恩后颈被蹭红的皮肤渐渐与何秋妍耳尖同色，在秋阳下酿成酸甜的杨梅汁。

　　闭幕式
　　十月的晚风卷起操场边的梧桐叶，主席台上猩红色横幅被吹得猎猎作响。温霜言站在高一（1）班队列第三排，目光掠过前排同学的发顶，恰好看见周昭槐后颈碎发在夕照里泛着暖金色。教导主任冗长的总结发言从广播喇叭里扩散开来，像是某种催眠的咒语。
　　“本届运动会充分体现了……”
　　右前方传来细碎的响动，许景恩正用运动会秩序册叠纸飞机，被何秋妍用英语词典精准击中后脑勺。“你谋杀亲同桌啊！”他夸张地揉着头发转身，却在看见女孩气鼓鼓的苹果脸时笑出两颗虎牙，“矮子现在满脑子应该都是漫画吧？”
　　温霜言抿住嘴角的笑意，余光里周昭槐的白色校服衣角被风掀起又落下。主席台顶棚投下的阴影恰好将两人笼在明暗交界处，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混在退场音乐里，像被拨乱的琴弦。
　　“你才是全家都矮！”何秋妍踮脚去揪许景恩的耳朵，运动鞋碾过满地金黄的银杏叶。周围同学默契地围成看戏的圆圈，有人掏出手机偷拍这对欢喜冤家。温霜言正要往阴影里退半步，左手小指忽然触到温热的指尖。
　　“周末图书馆？”
　　周昭槐的声音比平时低半个音调，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却精准地勾住她校服袖口的褶皱。暮色为他侧脸镀上柔和的轮廓，温霜言注意到他喉结不自然地滑动了两下，像吞下了什么滚烫的秘密。
　　广播突然切换成《运动员进行曲》，惊得她指尖微颤。周昭槐迅速收回的手背擦过她手腕内侧，带起一串细小的电流。远处许景恩正被何秋妍追着绕跑道狂奔，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追上即将落幕的青春。
　　“刚好…”温霜言低头盯着两人鞋尖间十厘米的距离，鼻腔里飘来对方校服上淡淡的雪松香，“三角函数那章我没太听懂。”她将碎发别到耳后时，瞥见周昭槐唇角翘起的弧度。
　　温霜言望着他颤抖的睫毛，突然想起昨天偷吃的那颗草莓软糖。化在舌尖的甜腻，此刻正顺着血管流进心室，把每个细胞都泡得酥酥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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