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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蛇化身
博物馆的后台通道里,沈枢白和凯恩有说有笑地朝卫生间走去,谁都没把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对沈枢白来说,这种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斗嘴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难得遇上一次,倒让他颇感怀念。
在莱斯卡奥大学,争论往往超越了言语交锋的范畴。
哪怕最初只是一次普通的口头纠纷,最终也可能演变成双方学生采用信息污染战术互相攻讦,试图以理服人。
如果哪天校园里没有人因精神过载倒在医务室,那简直足以成为新闻头条。
至于凯恩,他就更不可能在意了。
对于那些连自身定位都找不清的人,他一向抱持着极大的耐心与宽容,偶尔甚至会半开玩笑地建议对方去医院看看——总有一个科室能让人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
走廊尽头,冷白色的灯光下,卫生间的标志投下微微晃动的影子。
凯恩忽然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沈枢白,语气郑重得仿佛是在发出一份关于结伴一生的隆重邀约。
“尊敬的先生,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共进晚餐?”
冰冷的灯光投射在他灰蓝色的眼眸中,如同冬日湖面上微光折射出的粼粼波痕。光影在其间流转,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沈枢白微微挑眉,目光在凯恩脸上停留了片刻。
凯恩站得笔直,脸上带着他一贯的自信,但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袖,等待着沈枢白的答复。
沈枢白沉吟片刻: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安排。不过,我晚上可能有点事情要处理。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能会提前离席的话,我很乐意接受邀请。”
凯恩嘴角微微上扬,宛如抓住猎物的猎手,带着一丝笃定与愉悦。
“忙碌的生活,不正衬得那些刻意留出的时间更加弥足珍贵吗?”
凯恩语调轻缓,既显得随意,又仿佛蕴含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宣言。
“我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凯恩抬手轻按在隔间门上,指尖微微一推,门轴发出一声轻响,门缓缓向内敞开。
“有什么喜欢的菜系吗?”
“蔬菜和海鲜就好,我没什么忌口。”
沈枢白站在洗手池前,抬手拧开水龙头。
清澈的水流汩汩而出,冲刷着他的指尖,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他低头凝视着水面,指尖微微停留,水珠顺着指节缓缓滑落,最终无声地融入池底旋涡。
这一刻,沈枢白沉浸在真实的触感里,同时也再次确认——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水源,并无异样反应。
沈枢白深吸一口气,抽出纸巾擦干手指,迈步走向卫生间门口。
临出门前,他侧身朝内望了一眼,语气平静:“我去外面等你。”
-
后台通道的金属门不同于整备室那扇厚重的机械门,开启时不会发出机械锁扣嵌入门框时沉闷的“咔哒”声,而是伴随着一声微弱的蜂鸣。
——低沉、短暂,极易被忽略。
对沈枢白而言,值得欣喜的是,卫生间与后台入口仅一墙之隔。两者位置紧密相连,为行动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沈枢白只需轻轻按下墙上的蓝色机械按钮,金属门便能悄无声息地开启或闭合。
于是,在他的掩护下,谢临岐成功潜入博物馆后台。
他们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
金金属门缓缓滑开,冷白色的灯光从门后投射而出,显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临岐无声地踏入走廊,光线在他身后拉出一片半透明的影子,宛如游离于现实边缘的幽影。
谢临岐从兜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玩偶——毛绒材质,触感柔软,脸上挂着与白奕面具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嘴角的弧度被针线缝得微微上扬,显得既夸张又戏谑。
沈枢白不用多想,便知道它的出处。
谢临岐托起玩偶,轻轻晃了晃,嘴角抿直,朝沈枢白微微摇头,无声地传达了白奕暂时不会加入的信息。
沈枢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接过谢临岐递来的手机,指尖轻点屏幕,调出通讯分频界面。
【请求支援。】
消息停留在已读状态,却没有任何回应。
沈枢白凝视着屏幕,眸色微沉,指腹轻敲了一下机身。
是遇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超出沈枢白的预料。从白奕没有秒回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隐隐有种预感,对方可能暂时脱不开身。
毕竟,以白奕的性格,若是看到他发出“请求支援”这种正经消息,绝不会错过调侃的机会。
比如:【马上到,正在扶老奶奶过河。】
又或者:【路上踩了块口香糖,陷入激烈拉锯战。】
然而这次,白奕什么都没回。
沈枢白的指腹轻轻滑过屏幕,将界面关闭。
卫生间隔间内,水流冲刷的声音沿着管道传出。
几秒后,木门被推开,凯恩走了出来,一边整理袖口,一边随口说道:
“我推荐米斯特拉尔,他们的海鲜是一绝,饭后甜点也很不错,环境氛围更是无可挑剔。”
洗手池上的水龙头被轻轻拧开,清澈的水流声在静谧的空间中悠悠回荡,
沈枢白站在门口,将一张写有整备室门牌号码的纸条递给谢临岐,指尖微微一弹,示意对方尽快找到合适的藏身点,以备随时增援。
谢临岐低头迅速扫了一眼纸条,微微颔首表示认可,临走前,他特意向沈枢白投去一个注意安全的眼神。
随后,他将笑脸玩偶轻轻收回口袋,脚步轻盈地步入走廊的阴影之中,身形瞬间被幽暗的灯光所吞噬。
沈枢白折返回卫生间,走到洗手台前,装作打喷嚏的样子,抽出一张纸巾捂住口鼻。
“阿嚏——”
然而沈枢白未能完全控制住,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声音在卫生间内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凯恩正好走到他身旁,顺手抽了几张纸巾,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多注意身体。”
他稍稍停顿,又补充了一句:“米斯特拉尔的海鲜汤也不错,趁热喝一碗,暖暖身子。”
沈枢白低低地应了一声,又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脸,掩饰自己微妙的神色变化。
天空都市,果然不利好海洋生物。
-
等到沈枢白和谢临岐回到后台整备室时,索恩博士似乎刚回来不久。
他随手将一个淡红色的文件夹放在长桌上,径直走向门口的饮水机,为自己斟满了一杯热气腾腾、色泽深棕的液体。
那股浓郁而独特的烘焙香气扑鼻而来,让沈枢白不由自主地猜测,那或许是一杯香醇的咖啡。
不过,或许是因为后台通道错综复杂,他们在返回的路上并未与索恩博士相遇。
而从索恩博士额角渗出的细微汗珠来看,他似乎刚刚走过了一段不短的路程。
“秘书小姐人呢?”凯恩环视了一圈整备室,目光在那些陌生的物件间游走,却并未发现新面孔,“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她。”
索恩博士站在门口,仰头饮尽杯中的液体,接着随手一扬,纸杯便精准无误地落入了垃圾桶中。
“她……只是过来送个文件。今天她不上班。”
凯恩闻言并未深究,只是顺手从门口的桌子上拿起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随意地在纸上勾画着,看上去无心追问。
维托转头看向沈枢白,似乎在等待他发问。沈枢白沉吟片刻,礼貌地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可以先问。
正如凯恩所说,维托·纳克萨斯提出的问题并未超出搜索引擎的能力范围,内容皆是学术界公认的理论,无论问谁,答案都大同小异。
沈枢白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对方节省时间的做法,但如果是他,他绝不会只依赖单一的信息渠道。
在他的世界,盲听盲从是会死人的。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比起那些单纯的学术问题,沈枢白更感兴趣的,是埃德蒙·索恩的个人经历。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凭借怎样的意志,才能在认知污染的侵蚀下坚持数月,直至濒临异变的边缘?
“对于考尔纳文明而言,羽蛇究竟象征着什么?是什么样的文化交流,促成了两个部族图腾的融合?”
沈枢白敏锐地察觉到,随着问题逐步深入至个人解读的层面,索恩博士的思维逻辑正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速度崩溃式衰退。
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索恩博士依旧引经据典,条理分明地阐述着蛇与羽毛图腾在两个部族中的象征意义,以及促使文化交融的历史背景与环境因素。
然而,话语间隙,他的停顿变得越来越频繁,眼神偶尔会在桌面上游离片刻,像是在努力努力拼凑着某些记忆的碎片。
最终,索恩博士停下话头,伸手取过桌上的文件夹,轻轻翻开,从中抽出一叠照片和复印件,缓缓摊开在桌面上。
沈枢白的目光一滞。他本能地移开视线,迅速转头看向凯恩,企图借此引开对方的注意力。
“我们等会儿是坐城际轨道离开吗?”沈枢白压低声音问道,“我没什么特别想听的了,问完几个问题咱们就可以撤了。”
凯恩下意识地抬起眼眸,恰好与沈枢白的目光相遇。
那是一双极光般纯净的绿色眼睛,清透而神秘,仿佛近在咫尺。
一瞬间,他甚至能清晰地捕捉到沈枢白眼底细微的光泽,鼻梁那优雅的弧度,以及肌肤上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绒毛。
“我的飞行器就停在楼上。”
凯恩的视线不自觉地游移,掠过对方的鼻尖、柔软的嘴唇,又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等下我们搭电梯上去就好。米斯特拉尔离这里不远,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
“好。”
沈枢白轻轻点头,目光重新落回到索恩博士身上,显然没有察觉到凯恩眼中的微妙变化,
“现在快五点了,虽然可能还有点早,但晚餐时间也快到了。”
凯恩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收回视线,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旋转了几圈。
他低下头,开始在笔记本上随意地涂画,思考着晚餐时该如何巧妙地引出话题,以便顺理成章地获取沈枢白的联系方式。
如果进展顺利——
他的公寓,刚好就距离米斯特拉尔几条街的距离。
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一切皆有可能。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它与这次的羽蛇壁画息息相关,其中的一些细节或许会引起你们的兴趣。”
索恩博士的语调平稳而严谨,带着他一贯的学术风范。
长桌上铺展开的资料井然有序:卡斯达修的内部结构图、泛黄的手稿、以及几张珍贵的考古现场照片。
索恩博士微微俯身,手指轻轻点在考古日志的某一处,指腹在纸面上缓缓滑动。
沈枢白注意到,索恩博士的无名指上,那枚黑曜石戒指的边缘正渗出暗金色的液体,在灯光下缓缓流淌,宛如某种神秘生物的眼泪。
就在这时,整备室的灯光突兀地闪烁了一下。
光影交错间,索恩博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的表情凝固,肌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扭曲成诡异的姿态。
“正如我们在北侧回廊所发现的羽蛇壁画……”
索恩博士的喉结不自然地蠕动着,后颈的皮肤下,似乎有一条细长的物体在缓缓蠕动,带动着一连串细微的凸起。
“壁画上的羽蛇所象征的,其实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守护神——”
话未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惊呼打断。
“索恩博士?您的手……”维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目光紧紧锁定在索恩博士按在照片上的右手。
只见对方的皮肤上,原本密布的老年斑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光滑如镜、泛着冷光的新生肌肤。而那层肌肤之下,一片片细密的蛇鳞正迅速蔓延开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快跑——!”
维托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身旁的金发少年,朝着门口狂奔而去。
沈枢白的反应更快,他翻身挡在凯恩身前,侧身一掠,顺手抄起桌上的玻璃容器,朝索恩博士狠狠砸去。
“别打断我——!”
索恩博士的嘶吼骤然响起,声音已经不再是人类的音色,而是一种接近蛇类的嘶鸣,带着沙哑的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他并未闪躲,任由玻璃容器砸在身上,破裂的碎片瞬间划破了他的皮肤,但那些伤口瞬间被蠕动的鳞片吞没,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紧接着,一阵令人心悸的骨骼重组声响起,索恩博士的尾椎猛然冲破驼色夹克的束缚,青铜锈色的骨刺如破土而出的荆棘,一节节刺穿布料,螺旋般疯长。
伴随着一声撕裂般的闷响,骨刺如同闪电般贯穿了金发少年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场面触目惊心。
“纽特林——!!”
维托回头,瞳孔骤缩,脸上写满惊恐与绝望。
血花在空气中猛然炸开,浓稠的暗红色液体四溅,瞬间将他原本干净的蓝色风衣染成了斑驳的猩红色,如同盛开的地狱之花。
“不!!!”
维托死死扣住纽特林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青筋暴起。
然而下一秒,一股无法抗衡的撕扯力从索恩博士异化的尾椎处爆发。
维托的手臂猛地一震,剧烈的刺痛与麻木感席卷掌心,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强行剥夺。
他的指缝无力地松开,在那一刹那,好友的手指从掌心滑落——
“纽特林——”
维托的心脏剧烈跳动,眼睁睁地看着纽特林的身体被无情地拽向半空。
暗红色的筋膜如嗜血的藤蔓,在索恩博士异化的尾椎上疯长、蠕动,紧紧缠绕,最终融为一体。
骨骼在扭曲中重塑,尾椎的末端化作一条覆盖着彩羽的锋利骨鞭,每一片羽毛的边缘都闪烁着冰冷而残酷的光芒。
纽特林的身体被高高悬起,无助地在半空中摇摆,宛如一只被命运扼住咽喉的小鸟,被残忍地悬挂在死亡的边缘,生命之火在风中摇曳,濒临熄灭的边缘。
那一刻,维托的脑海一片空白。
纽特林,已经回不了家了。
“快,跑!”
纽特林的视线已经模糊,鲜血正一滴一滴地溅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朝着记忆中好友所在的方向喊道,声音沙哑而痛苦,却依然透露出他一贯的果决与坚韧。
维托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令人心碎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纽特林……死了?
今天早上,他们还一起出门,有说有笑……
不,不对,这不可能……
“跑——!!”
第二声呼喊如雷鸣般响起,强行将他从震惊中拉回现实。
维托猛地转身,尽管脑袋里依旧嗡嗡作响,一片混乱,但他的身体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习惯性地开始行动起来。
就像往常无数次听从好友的建议那样,维托毫不犹豫地跑了起来。
他跑过沈枢白。
他跑过凯恩。
一路狂奔至通道尽头,
打开金属门,
拉响火警,
拉响火警警报,
朝着博物馆出口拼命跑去。
他的呼吸紊乱,心跳如鼓。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锋利的刀刃上,割裂着理智,痛得他几乎无法思考。
但他不敢停下。
他只能拼命地跑。
跑啊,跑啊——
脚步踉跄间,他没注意到前方的楼梯,猝不及防地摔了下去。
膝盖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周围的人迅速围了过来,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
“你还好吗?”
“受伤了吗?”
“要不要帮你叫医护人员?”
他听见了这些声音。
可他的眼前,只有那片血泊。
纽特林回不来了。
维托终于意识到,自己跑不过时间。
泪水猝然滑落,模糊了视线。
他趴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痛苦得像是要被撕裂开来。
然后,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
泪水如泉涌般奔流而出,将他心中的悲痛与绝望尽情地宣泄。
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纽特林那熟悉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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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大章!
对不起拖更了,考完试生病了好几天,之后又卡文卡了我好几天。
终于写完了。
不知道大家的感想如何,多多留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