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低头

作者:只有巫婆的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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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 章


      我仿佛掉进了梦里。
      林海峰向两个同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笑着把我拉上前,小声对我说:“你来,他一定会吓一跳。”
      说罢,他抬手去碰梁友树,我想阻止,但来不及了,他的手拍在梁友树的脸侧,我阻拦的手抬到一半,梁友树就缓缓睁开了眼。
      “……谁?”可能是睡久了,梁友树的声音钝钝的,鼻音很重。
      “人家学习委员代表全班来慰问你来了—”林海峰拉长声音回答,让我有些心虚。
      其余两人也站在一旁,笑嘻嘻地开始说话。我站在几人中间,手足无措。
      “梁友树,你好。”我垂眼说。
      梁友树揉揉眼睛,很慢很慢地坐起身,我看到他的右脚白花花的石膏和纱布。他看了看我,没说话。
      他转头面向电视:“你们怎么来了?”
      “少了你我们打球都不来劲儿,这不来看你了?”其中一人说。
      “那年级主任都不允许我们打球了—真够烦的。”林海峰接道。
      “你他妈现在成瘸子了,外班那几个高兴惨了。”站在我左边的男生打趣说。
      我木木地将目光转向房内的某处,有些后悔来这趟。我对“瘸子”这个词很敏感,敏感到有些生理不适,因为我才是那个真正的瘸子,即便我知道他不是对我说。
      我就是这么悲哀的一个人,常常从一个东西想到另一个东西,思维像洪水扩散,我的忧虑和敏感像在内心养了一头伤痕累累的鹿,任何风吹草动就像飓风。所以我这样的人是非常痛苦的。
      “陈冬木。”梁友树立起身,声音在我耳里若有若无,“你不着急回家吃饭?”
      “不。”我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
      “陈冬木是专门看你来了,”林海峰又强调,抬手指指自己胸口,“我们都没吃呢,咋不问问我们?”
      梁友树点点头,也不知道在回应谁:“那出去吃?李姨今天不在家。”
      林海峰和其他两人异口同声到:“行啊。”
      “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感觉自己是一个会发出声音的木头。我知道这话很扫兴,所以心中涌起惭愧,埋下头不敢看其他人的表情。
      “啊,那你找得到路吗?”林海峰率先问。
      “嗯—”我向后退了退,同时觉得自己退出了这个梦。
      梁友树是我自卑的开关。
      后来我想了想,这么说不全面,应该是,他是我情绪的开关。
      我拖着脚走出楼群,忽然就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壁垒。一个人无法真正知道另一个人的心理活动,去设身处地感受对方的感受。但我此刻,真想知道梁友树在想什么,他的一举一动,我都想试着解读。
      路过田边,扑面而来麦苗的草味。我细细嗅着,几乎忘记了梁友树家中冷淡的皮革与纸张味。
      穿过全是杂货铺子的巷子,路过散发阵阵香气,即将要关门的饭包铺,终于看到了家门口的那棵白色桦树,屋内亮着灯,推门而入,娘端来热好的米粥和咸菜干,我就着咸菜稀里呼噜一饮而尽,胃有些胀痛。
      我以为是吃得太急的原因,没有上心。洗漱过后,胃中的痛意只增不减,娘已经睡下,我在堂屋的抽屉里翻出几片药片,就着热水吞下后便躺上床用被子把整个人裹住,迷迷糊糊睡去。
      半夜,我从阵阵剧痛中醒来,全身都被汗湿了,努力撑起身,忽然眼前发黑,世界天旋地转,手臂重重一抖,我扑通一声栽倒在床上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黑夜成为白天,娘说我得了急性胃炎,已经躺了三天,大夫说这段时间都不能碰盐。我的舌头发苦,小口喝着娘熬的白米粥。
      我从小是不怎么生病的,小学班上一大半人禽流感,我反倒一如往常;冬天的第一波来势汹汹的寒流吹垮了许多人,我也从没有感冒过,所以娘一直在外人面前夸我身体好—所以得知自己生病,我有些失望,对自己的身体失望。生病意味着家里又要多出一笔花销,那时的诊所并不常见,两个镇之间或许才会有一家诊所,所以价格自然对于我们来讲有些力不从心。
      看着娘微笑时露出的皱纹,我鼻尖一酸,狠狠低下头咽下一大口粥。可粥的味道让我有些恶心,哗啦一声吐在了床单上。
      看着娘因为我忙前忙后,胃里更加难受了。
      再回学校已是一个星期后,此时秋天走了一大半,我穿着棉衣踏进教室,几十道目光在一瞬间让我有些眼花缭乱,这么多目光中,我和梁友树的目光在一瞬间擦肩而过。
      生病过后,我对他的感情不知为何淡了很多。似乎有点和病痛一起变淡的意思。收回目光,回到自己的位置,桌上多出几本之前上交的习题册,很整齐地摞在桌角。
      “陈冬木,你补一下这几天的笔记吗?”身后,张静月用手点点我的肩,问。
      张静月是班长,责任心很强。我感激地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笔记本,轻声说:“谢谢。”
      大概是很久没有说话,开口便引起强烈地咳嗽,我捂着嘴弯下腰久久缓不过来,喉咙中涌起一股铁锈味,我的指尖冰凉。
      上午的课上到一半,身体很沉,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人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漩涡中,像困,但比困更累一些。我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我是被人拍醒的,那人的手在我的梦中幻化成鼓槌,一下一下敲在我的神经上,我从汗水淋漓的恶梦中睁眼,视线短暂模糊过后,迎来了那双熟悉的眉眼。
      是梁友树。
      因为刚睡醒,反应慢了半拍,我毫无知觉地瞪大了眼,感觉自己还在做梦。
      梁友树将一个饭盒摆在我的手肘旁,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切—那是我的饭盒,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手上?
      “这个,”梁友树面无表情,抬手指指饭盒,“你娘叫我带给你。”
      “额,谢谢—”直到他离开,我也没回过神,一只手举在空中,最后又不甘地收回,同时心尖上仿佛滴下一滴水,落寞地湮灭在我的血液的汹涌中。
      打开饭盒,一股热气直冲出来,是没有盐的青菜粥和两个煮鸡蛋。我没什么胃口,剥开鸡蛋咬了两口,粥因为没放盐,所以味道格外单调,我重新盖上饭盒盖子,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有些无所事事。
      所以—我的眼睛理所应当地看向了斜后的某处,但那个位置空无一人,甚至放眼全班,都只有我一个人。
      看着窗外的白桦树发了一会儿呆,把饭盒放进桌肚,我迷迷糊糊又靠在桌面睡下,感觉桌面很冰,让我整个人不停哆嗦。
      我的身体慢慢发烫,到我清醒的最后一刻变得滚烫,耳畔说不清是很远还是很近的地方传来一片嗡嗡声,再过后,我卸下浑身力气,失去了意识。
      嗡嗡嗡……
      嗡嗡嗡……
      我又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
      窗外的白桦树掉光叶子,纤细的树枝连成一片淡淡的白雾,秋天终于将要走到尽头。我靠在床头,托着手里的瓷碗,里面还剩半碗萝卜汤。
      娘说,那天是梁友树发现我晕过去的。我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说,不想喝了。
      娘收拾起碗,又说,梁友树昨天还来家门口问我的情况。
      “他站在正门口,抱着颗篮球,看着汗津津的,我让他进屋来,他说不用,应该是不好意思。”娘关上房门前留下这么一段话,足够我绞尽脑汁地琢磨梁友树当时的心理状态。
      他明天还会来吗?
      他知道我醒了吗?
      如果知道我醒了,他会不会就不来看我了?
      该死!见鬼的问题!我使劲闭上眼捏捏眉心,心中的烦无处发泄。
      这种情况下,我习惯性地想从书包里摸出日记写一写。但将整个书包找遍,也一无所获。
      留在学校了?
      那就是在学校了。
      我开始无意识地抓扯头发,直到十指泛白,疼痛难忍,好像从梦中猛然惊醒,产生了一种陌生与怪异感。
      第二天,在煎熬与疼痛中,我迎来了傍晚。我记得尤为清楚,那晚窗外的夕阳与远方的土地连在一起,近处的白桦树枝变成黑色,延伸向更远的天际。
      屋外来了一个人,娘和那人正在模糊地交流。但我还是听出了那声音,是梁友树。
      我安静地等待娘关上门的声音,那意味着他的离开。
      几秒后,门关上了。我瘫倒在床,深深吐出一口气。
      梁友树!梁友树!
      我无法描述我的心情,或许像出了故障的面包机,弹出了烤焦的面包片,伴随一股热腾腾的糊味。
      那时我突然想到《解密》中容金珍笔记本里的一句话:希望她不来,其实是怕她不来。
      再次回到学校是在冬天。所有人都裹得像只粽子,也就是在那天,下起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是快放学时下起的,无声无息,但我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老师索性也不讲课,坐在讲堂上让我们自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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