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天下（穿宋）

　　沐浴所以自洁清。

　　巧合的是，第二天就是休沐日（注1）。

　　周平本是没有休假的，因为赵允让还是得面对古板的先生，主子不休息侍卫当然也不能。但雍王恰好有东西要他送到周密那，周平就满心欢喜地提着礼盒上了马车。

　　“少爷回来了？老爷正在会客，我马上就去通报。”老刘见从车上跳下来的是周平，很是高兴，连忙接过周平手里的东西。

　　“会客？”周平眼皮一跳。

　　下一秒就听到一个声调上扬让周平觉得牙齿发痒的声音。

　　“小瓶子？刚刚还在和你爹说你呢，怎么，昨天刚上任今天就被赶回来了？”张环抢在周密前头出来，满脸笑容。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袍子，也不知道他又从哪里弄了把折扇来，一摇一晃地也不怕天冷。

　　周平直接越过他，走到周密面前。

　　行礼，唤道：“爹。”

　　周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今天怎么回来了？”

　　“是雍王爷让我给您带了礼物，还有传话，他说，‘你教了个好儿子出来，我也不能落后’。”周平低头，掩饰住使劲抽抽的嘴角——谁让雍王特意吩咐过要原话转达。

　　张环夸张地大笑：“不带这么吹嘘自己的。”

　　周平恨得咬牙，又见张环不客气地拆了礼物看，忍不住看了周密一眼。

　　周密一脸思索，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现张环越俎代庖的无礼行为。

　　直到听见张环的赞叹周密才回神。

　　“大手笔啊，官窑出的一整套瓷器，起码值五百贯！ ”张环举着一只酒杯，放到光下，看着折射出的绚丽光晕陶醉了一阵，念了一连串的酒名，忽然惊讶道，“咦？碗怎么少了一只？”

　　周平了然，背景音乐从‘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变成了欢乐颂。

　　赵家小的胡搅蛮缠，大的倒是深谙他儿子的品行。为了避免自己无故被克扣两年薪水而心怀不满，特地送了补偿的礼物。

　　“怎么回事？”周密视线转为凌厉，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周平闯了祸，雍王顾及往日交情，才会用这种方法警告自己。

　　“碗是小王爷打碎的，他却赖我。”平白赚了三百贯，周平高兴，不由放松了戒备。

　　这时，从大厅外传来一个声音：“好啊，你这刁奴，竟然敢在背后编排主子，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紧接着是去端茶的老刘叱责的声音：“你这小娃娃，怎么随便往别人家里闯？”从远到近，还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

　　周密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出去，喊退了老刘，把小王爷迎进来。

　　周平呆若木鸡，心里狠狠地记下教训，自己不该多嘴。

　　赵允让是偷偷跟着周平出来的，他从昨晚听说周平要出门就已经在布置了，把府里用来送客的马车的横幅锯断，只留一辆。而那辆马车里的座位下面是空心的。这天早上他估摸着守夜的人去打水了，就起来，换了装束，藏进马车里。等了许久，就听到有人上来的声音，赵允让不敢乱动，安安静静地等着。因为逃出王府情绪跌宕起伏，没有睡好，赵允让在半途又睡了过去。后来马车被拉进周家，过门槛的时候他才惊醒，从座位底下溜出来。

　　“周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周密曾经在王府担任过武教习，赵允让称呼一声‘老师’并不逾矩。此时他瞧见周密的大黑脸，想起被罚蹲马步一个时辰的经历，无论自己装病打骂都无济于事，心里顿时发憷，懊悔不该一时激动站出来。

　　“小王爷怎么来了府上？”

　　周密一看赵允让的装束就知道他又是偷跑出来的。

　　“抱琴姐姐看到小瓶子想起您来，让我替她来问问，上回送来的梅子酒滋味如何？”

　　赵允让刚才就在一旁偷听，心虚之下便想，这里是周家的地盘，周家大小又都不听他的，铁定会让自己吃苦头，就先下手为强，拣了周密以前的把柄威胁。

　　周平拼命忍笑，心里为赵允让的机警和卑鄙喝彩，遥想起警校时往教官头上泼水还诬蔑成楼上寝室的丰功伟绩，同时偷偷打量周密的脸色。

　　果然，更黑了。

　　原来张环和司棋说的‘小娘’不是编出来哄自己的，周平倒有些向往那个抱琴的笑貌了。

　　“劳烦小王爷代我向抱琴姑娘致谢。”周密冷声道。他做事向来坦荡磊落，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还偏偏落在那无耻小儿手里。

　　传闻中的梅子酒其实他根本就没喝，当时见门口摆着一坛酒，周密以为是路人不慎落下的，就让老刘放在门口别管，可办事回来酒却不翼而飞，问老刘老刘也不知，就以为是主人回来取走了。下午见到小王爷，对方问他酒的滋味如何，周密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想要辩解，又会被当作推脱狡辩的无信小人，只好吃了这哑巴亏。周密不愿在教学中放水讨好小王爷，只好辞了府里的职位。这件事，一回想起来他就觉得窝火。

　　周密不知道的是，真正把酒喝到肚子里的人这时也在场。

　　张环唰地一下打开扇子，掩饰自己的诡谲笑容，他一开始也不知那酒背后藏着的玄妙，走飞檐来拜访周密，没见着人只看到了那一坛好酒。他本就好杯中物，又习惯了未经主人允许就借点东西的习惯，一打开泥封的坛口就把和周密一同享用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等他回来就喝了个底朝天。

　　事后后悔也来不及了，张环见识过周密发火的模样，知道自己的下场如何，默默决定把那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张环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完全落进了周平眼里，他用扇子挡着，主要防着周密，却没有想到周平个子矮，从下往上正好把他的奸笑看得一清二楚。

　　所幸大敌当前，周平没有细想，只觉得这人忒没有良心，见到他爹遭了霉运也不上去帮忙解围。

　　赵允让也知道分寸，得了周密不会立刻把他捉回府去的保证，就把矛头转向了周平。

　　“我不计较你刚才的事儿啦，”赵允让颇为打发地甩手，周平等着他的转折，“但是，你得陪我出去玩一趟。”

　　周平求救地看向周密。

　　周密沉吟了一会：“小王爷不妨就在府上玩一会，让小儿教你几招拳脚功夫。”

　　赵允让心道，好不容易逃出来还要我学这学那？

　　他连忙摇头：“这些日后有的是机会学，今天机会难得，我要去朱雀门逛逛。”

　　周密皱眉，他想着把小王爷留住，以免雍王到时来找找不着人。

　　张环看够了戏，不知好心还是歹意，道：“朱雀门买的多是古玩字画，没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而且今天是休沐日，小瓶子该洗洗泥土了。”

　　明知张环是为自己开脱，但听到那个外号，周平就是酝酿不起感激之情来。

　　谁知赵允让满意地拍手：“洗澡？我早就想见识一下京城的香水行（注2），同去同去！ ”

　　——香水行？难道是古代的花露水？

　　周平以为是卖西洋货的店铺，一时间露出疑惑的表情，听到周密接下来的吩咐才反应过来。

　　“不急，先准备了换洗的衣物再去，”周密又让刘氏出门买了些早点过来，“小王爷估计还没用饭吧？”

　　赵允让折腾了一早上，也饿了，竟觉得平日里吃的精致茶点也比不上随便一条路上卖的小吃，打定主意让周平天天出门给他买。

　　在咬馒头的周平惊出了一身冷汗，抬头，正好看进赵允让黑黑亮亮的眼珠子里，差点噎着。

　　周密交待了石桥湢（即浴室）的方位，制止了打算也要去凑个热闹的张环，就让周平带了两套换洗的衣物去。

　　到了路口，周平拉住往另一个方向走的赵允让：“石桥在这边。”

　　赵允让哼了一声，甩开周平的手：“我才不要像个傻子一样在那里等父王来抓，京城又不是只有一家湢馆。要么回去告状，要么乖乖地跟我走。”

　　周平犹豫着，赵允让加把劲说服他：“我又不是要出京，玩够了自然就回去了，不会连累你的。但是，要是你留我一人，我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

　　——我就吃不了兜着走！

　　周平认命地当了尾巴。

　　赵允让也不急，东走西逛，看到新奇的小玩意儿就摸上两把，喜欢就直接拿走，让周平付钱；不喜欢就随手丢回去，摔坏了就让周平赔钱。把周平身上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王爷……”周平垫着轻飘飘的钱袋。

　　“嘘！ ”赵允让瞪了他一眼，“你想让我被认出来吗？”

　　“出门在外，你我就以兄弟相称。”他学着从戏台上听来的戏文，故作豪气地拍了拍胸口。

　　赵允让养尊处优，长得粉嫩，又是短胳膊短腿的，周平怎么看都觉得他的形象和动作不伦不类。只是周平本身也没意识到自己比赵允让更奇特，刚出四尺的个子，偏要背一把五尺长刀，脸上还一副小大人的沉稳。

　　“听见了没？”赵允让催促。

　　“……弟弟。”周平动了动嘴唇。

　　“你几年生的？”赵允让怀疑地看着他。

　　“比你早两年。”周平规规矩矩答道，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特地在‘早’字上加了重音。

　　赵允让暗道失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居然忘了考虑生辰。

　　他梗着脖子，固执道：“不行，我是你主子，我说了算。我要当哥哥！ ”

　　“别人不信。”周平摇头，告诉他残酷的现实。

　　赵允让不是胡搅蛮缠之辈（？），他权衡了一下，觉得办兄弟的乐趣超过了年纪不足上吃的亏，也就妥协了。

　　但面子丢不得，赵允让改口质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钱不够了。”周平双手奉上钱袋。

　　“少糊弄我，周阎王……不，我说你爹不是给了你五两银子吗？”

　　“弟弟你忘了，你逗鹅的时候被鹅啄了一下，让我把拔光它的毛，被主人发现，赔了二钱；嫌东街的豆腐花难吃，把整袋白糖扔进锅里，赔了人家一两银子；桥头的渔夫把装满鱼的鱼篓放在水里养着，你不小心把鱼篓踢翻，放跑了他一早上的成果……”

　　“不是还有一尾小的嘛……好了好了，你还没完没了了，”赵允让连连咳嗽，“现在还剩多少？”

　　“七文。”

　　“……”赵允让的脸红了起来，周平还是此一次见他不好意思的模样，看得愣了愣。

　　除去赵允让纨绔子弟的性格，赵允让的长相真的很讨人喜欢，尤其在白玉雕琢的脸蛋染上红霞的时候。略圆的脸型惹得人想去捏上一把，扑闪扑闪的睫毛又长又卷，眼睛乌亮灵动，时不时地转动，露出几分可爱的狡黠。

　　周平莫名地想到了‘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古语，回神又呸呸两声，收回赞美词语，警告自己要谨记教训。

　　澡还是要洗的，两人只好找一家最便宜的浴室，问不少人，才在两条街外的小巷子里找到。

　　注1：和现代的周末休假制度一样，古时每隔几天也有假日，在汉朝已有五日一“休沐”的规定。‘休沐日’即‘休息沐浴之日’。

　　注2：宋朝浴室极多，有的还和茶馆开在一块。宋人把它称为香水行，因为平民间也流行香水洗澡，市井间已用肥皂，澡堂里能用带香的肥皂或泡过香料的水。五代时只是上流社会的权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