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山野

　　日头逐渐西移，风吹过，斑驳的树影在窗棂上摇晃。

　　林方好就着这明亮的光线，在书房窗边的案桌上誊写旧书，窗外雀儿在蕉叶、枇杷树间嬉戏，西厢房庭院角落青苔上阶、草木蔓蔓，一派清静。

　　写着写着突然眼前一暗，“叩叩————” 邹雅青俯身站在窗外，指节轻敲玻璃。

　　林方好笔尖不停，抽空看了一眼来人：“姐姐，你先进来等一等，我还剩最后几个字就写完了。”

　　简单收尾后，毛笔放进笔洗内晃动两下算作清洗，墨汁晕染水波荡漾，毛笔架回笔山上，将旧书用原来的无酸薄棉纸仔细包起来。

　　邹雅青从前院绕进来，进门后坐在案边，拿起新写的书，轻轻吹干墨迹，捻起书页翻看，“天气这么潮湿，这些书不太好保存吧？”

　　林方好抱着书匣子放在画案上，沉重的木匣没发出半点声音，她把包好的书小心放回匣中，语气心疼：“是呢，之前藏在书房里的旧书，好多本纸张都黏在一起了，趁着现在还没完全损坏，赶紧拿出来晒。”

　　邹雅青合上书页，一股清淡草木香夹杂着沉静的松烟味扑面而来，她指尖轻轻拂动书侧细闻，道：“今天恐怕是晒不成。”

　　林方好起身将匣子盖好，放回柜子底，些许灰尘在阳光下飞舞、林方好偏头咳了两声，回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邹雅青抬头：“看这天气晚一点估计要下雨，摆出去了晒不了多久，要是一场急雨来不及收，反而坏事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林方好快步走到桌前，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看了看天气，有些犯愁：“这几天就只有这会儿出太阳，要是再不烘干都要长霉斑了。”

　　邹雅青在一旁提议：“不如烧盆炭，远远架放在火盆上也能烘干。”

　　林方好摇头：“用热气烘纸会变脆，弄干以后就更难保存了。只可惜我这里干燥剂用完了，要不然还可以用宣纸夹着一起救急。”

　　邹雅青若有所思：“干燥剂？村里的快递中心的仓库就有很多，说起来还是你们自家的东西，你这都不知道？”
　　生鲜水果打包发货中心，通常会备一些食品级干燥剂用来保存纸质的包装盒，保鲜垫和吸湿片更是水果打包必需品，在某种方面来说算是林方好家的老本行。
　　随即轻笑调侃道：“你这样不问俗事，是想当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吗？”

　　林方好尴尬地一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明天去拿一些就是了。你别笑话我了，神仙可没有我这么多烦恼。”

　　邹雅青轻哦一声，好奇道：“你在家里待着能有什么烦恼？”

　　林方好叹气：“我们家不是养了几十只鸡嘛，每次我去捡鸡蛋的时候，都只有两三个的样子，最多的一次也只有五个，而且鸡蛋壳都薄得很，我经常捡到裂开的鸡蛋。”

　　“原来是这个，你平时喂它们什么食料？”邹雅青点点头，询问道。

　　林方好掰着手指头细数：“稻谷、煮熟的米面混着细糠、或者是加煮熟的油菜籽饼一起喂，它们自己会在山上啄些小虫子、杂草石子什么的、偶尔我没吃完的黄了的菜叶子会丢给它们。”

　　邹雅青问完前因后果就已经有了解决办法：“应该是菜喂少了。以前我们家里养鸡的时候，我爸每天上午都会割几背篓的新鲜草料回家给鸡吃。你试过喂浮萍吗？听说我们村里专门养鸡的人家也会用这个做饲料。”

　　林方好：“没试过，不过倒是可以尝试一下。等过几天不下雨了我就出门去找找，先少喂些看看情况，如果有效果就去找人买些。”
　　邹雅青提醒她：“山脚下鱼塘里就有，待会你只管拿着漏网去捞就行，这东西多得是，村里时不时还要专门请人打捞干净。”

　　“好，我知道了”。

　　林方好双手拖出檀木交椅，和她对坐：“对了，姐你不是说来找我商量些事儿吗？你专门来找我当面商量，是什么大事儿吗？我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得上你。”

　　邹雅青不语，等她坐稳后，反而俯身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手触感温热绵软，手上的伤口全都好尽了，疤痕也淡得几乎看不出，看来她有好好用药，看完后语气中都带着欣慰：“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想来看看你，顺便找你借个地方。”

　　林方好任由她抓着左右翻弄：“什么地方还值得你专门挑出来问？这些小事用不着和我说，你直接去用就行了。”

　　说道正事，邹雅青闻言收回手，直起身双手搁在腿上，解释道：“不是我用，是学校下个月要组织学生春游踏青，学校觉得活动由我组织和带队。但是安排经费不多，我和其他班主任讨论过：要是准备食物和道具就没钱租场地；如果不准备食物，学生自己带零食不小心落下垃圾在外面影响不好，但也不能真的让一大堆孩子去野外，左右没有好办法，我想起来你们家有些营地，就来问你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能暂时腾出来给我们用一天。”

　　林方好一向不会拒绝她的请求：“我帮你问问。”说着就到一旁打电话。
　　不一会回来对她说：“有一个湖边营地可以用。”话音刚落，又有些迟疑道：“但是我可能要收钱，你们预算有多少？我每个学生只收一点点应该不会有影响吧？”一边说着，手指还比了一小点的距离。
　　其实也看可以免费借给姐姐，但是小孩出门在外安全最重要，花钱一点钱算作给大家买个保险，顺便划分清楚责任给营地。

　　邹雅青好笑道：“当然可以，就是你不收我也会给钱。”

　　林方好有些不好意思：“待会我们员工会带合同过来，还要你带回去让学校签个免责声明和安全告知书。还有，你不是找我借的哦，你是花钱租的场地。”

　　邹雅青捏捏她的脸：“好的，没问题啦，小小年纪爱操心。你还不如想想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玩？”出去走动走动，看看风景心情好，要是能把林方好哄出门活动一下身体也不错。

　　林方好瞪大眼睛，手指着自己：“啊？我？......还是算了吧。”

　　“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邹雅青有些遗憾，但是也不想逼她。“没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先回去备课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好。”

　　————

　　是夜，这场大雨来得毫无预兆，傍晚是天边还缀着紫红色的彩霞，入夜不久，远处传来一声响雷，云里面好像有巨兽在翻身。

　　不多时，浑厚的黑云笼罩在山头，雨点淅沥沥掉下来落在石板上，起初零星点点，很快就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帘，将整座山包裹在湿漉漉的黑暗和喧腾里。

　　林方好正准备上床睡觉，听到屋外的雨声，思绪围着院子绕过一圈。因为早有准备各个房间她都提前关好了窗，想到这林方好脱掉外套。

　　后半夜，雨越下越急，噼里啪啦砸在窗上像是要把玻璃砸穿。她犹豫片刻，还是掀开被子，披了件半旧的外套，拿起手电筒，推开了堂屋的门。

　　凉意混着雨沫子扑面而来。院子里已有了小小的积水，手电的光柱切开夜色，照见四处飞溅的银亮水花。

　　去厢房一路有回廊避雨，林方好不用带伞，一路跑到厢房，推开门将桌上、柜架上的书都收进箱子。

　　忽然，砰得一声，窗户莫名被风吹开了，雨水顺着画案流到地板上，林方好赶紧跑过去踩上桌子关窗，突然身上一轻，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去，滚了两圈便不见踪影。

　　林方好站在窗旁，视线扫过窗外是疯长了一冬、如今已有些气象的杂草丛，在风雨里狂乱地摇摆着，黑影幢幢。

　　她裹紧衣服，绕过到前院。雨声太大，敲打着瓦片、蕉叶、地面，汇成一片混沌的轰鸣，反而让夜显得更静，一种被孤立、被包裹的静。

　　就在她走近那片草丛时，“唰啦”一声异响，不是风雨声，贴着她脚边极近的地方，一道细长的黑影猛地一窜，没入更深的草窠里。
　　她惊得“呀”了一声，整个人向后一跳，心在胸腔里擂鼓似地撞了几下。手电打着光急急追过去，只照见几株草剧烈地晃动。

　　是蛇？还是什么虫子？雷雨天，这些沉睡了一冬的动物，果然都被雷声唤醒，开始活动了。她手抚上心口，后背的汗毛还微微立着。
　　定了定神，刚要迈步，又一件“东西”毫无征兆地从斜刺里弹跳出来。不是地上窜的，是从旁边那棵枇杷树的低枝上。一团湿漉漉、凉津津的、带着弹性的小东西，“啪”地一下，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裸露的脖颈上。

　　“啊——！”

　　这一触非同小可，她几乎是魂飞魄散地叫出了声，手电筒差点脱手，另一只手胡乱地向后脖颈拂去。
　　那东西触手滑腻冰凉，没等她碰到，又轻巧地跃开了，落在几步外的墙壁上，发出一声短促而响亮的鸣叫，便没有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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