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星河

　　????秋日午后，飒飒秋风裹挟着丝丝凉意，肆意穿梭在王府的各个角落。林星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袍上金线绣就的淡雅秋菊在风中若隐若现，领口与袖口的淡蓝色丝线花纹随步伐微微颤动。
　　????她独自一人沿曲折小径走向锦鲤池。脚下枯黄的落叶发出清脆声响，似在诉说秋日寂寥，花园景致在秋意中透着萧索，大半花卉已凋零，只剩残枝在风里瑟缩。
　　????锦鲤池藏在花园幽僻处，四周太湖石在秋阳下投下斑驳影子。池边垂柳大半染了微黄，柳枝摇曳如低语，偶尔飘落的柳叶像金黄蝴蝶，悠悠落在水面漾开细涟。
　　????林星俯身望池，锦鲤少了夏日喧闹，多了几分静谧。红似沉火，金若斑驳霞，白如清冷雪，它们穿梭水草间，偶尔浮面吐泡，似也在感受秋日慵懒。她从袖中取鱼食轻洒，水花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望着鱼群灵动身姿，她嘴角微扬，愁绪却很快漫上来 —— 这王府处境，未来去向，依旧是解不开的结。
　　????一阵疾风骤起，吹得衣袂猎猎，风中裹着莫名的萧索与不安。这时，一名小丫鬟匆匆跑来低语，林星神色骤变，眼中闪过慌乱与疑惑 —— 王爷赵瑾召见她。
　　????她独自沿小径离开锦鲤池，秋风卷着发丝，她却无心顾及，满心都是对召见意图的揣测。
　　????行至书房门口，茉莉清幽与檀香古朴交织的香气悠悠飘来。她顿步仰头，闭眼深吸，随后稳步踏入。
　　????屋内，赵瑾侧身坐于窗边。秋日阳光如金纱般穿过雕花窗棂，为他镀上金边，勾勒出清俊却落寞的侧影。他执卷凝神，浑然不觉周遭，仿佛世间纷扰皆与他无关。林星走上前，欠身行福礼，仪态端庄。
　　????就在林星起身的瞬间，窗外疾风骤起，窗扇 “哐当” 作响，打落桌上书卷，哗啦啦的翻页声打破了屋内静谧。
　　????赵瑾这才从书中抬眸，目光淡淡扫过她，带着几分审视，似要从她的容貌仪态里探些什么。视线从她发顶滑过脸庞，在眉眼处稍停，又落向她微颤的手，最后回到她脸上，微微眯眼，带着探究，仿佛要剥去层层伪装，直抵她心底。
　　????他抬手示意她起身，命丫鬟看座上茶。
　　????林星依言坐下，白瓷茶盏里的水亮得像块冰，热气一缕缕往上蹿，迷得人眼仁发酸。她捏着杯沿抿了口，舌尖触到那点微苦的烫，原想借这滋味压一压喉咙口乱撞的心跳，可放下茶盏时眼皮子一抬，浑身的血霎时就冻住了。
　　????是那颗痣。
　　????在赵瑾左眼下面，一点红，像谁用胭脂尖儿轻轻点上去的，偏生在他冷白的皮肤上，艳得扎眼，像枚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就刺进眼里。
　　????林星猛地闭了闭眼，睫毛抖得像风中的蝶翼。不能是，定然是眼花了。这几日心里头装着事，看什么都容易走了形。她重新端起茶盏，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茶水晃出些微，溅在素色袖口上，洇出一小团深痕。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她偷偷抬眼，一寸寸去丈量他的脸 —— 眉是剑眉，斜斜飞入鬓角，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眼是星目，瞳仁深黑，此刻虽垂着，却能想见抬起来时该是怎样的清冽；就连唇角那点似笑非笑的弧度，都和记忆里的人分毫不差。
　　????尤其是那颗痣。这让林星不禁想起那次和李悦一起观星。夜幕如墨，繁星闪烁，他们身处温暖的帐篷之中，帐篷宛如星夜下的小小避风港，以融融暖意轻柔包裹着她的身躯，让她的灵魂在星空的广袤与帐篷的温馨间，觅得一方宁静栖息之所。李悦从身后轻轻拥住她，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而有力，仿佛能抵御世间一切寒凉。他微微侧头，让她能清楚看到他眼下那颗红色泪痣，在帐篷昏黄灯光与星光的交织下，宛如一颗璀璨的红宝石，泛着柔和且深情的光泽。他就这样凝视着她，目光中满是深情，仿佛她就是他整个世界。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溺毙在无尽的温柔之中。
　　????可眼前这人是赵瑾，是景朝的王爷。锦缎袍子上的暗纹比沙漠的沙纹还密，指尖翻过书页时，腕骨凸起的弧度都带着疏离的贵气。
　　????怎么会……
　　????林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意顺着胳膊爬上来，却压不住那疯长的念头：难道李悦也来了？难道他也被这浩荡时空卷着，跌进了这具躯壳里？像她一样，在这陌生的屋檐下，对着一张熟悉到心惊的脸，连呼吸都带着颤？
　　????茶盏在手里摇摇晃晃，几乎要握不住。鼻尖忽然一酸，眼眶就热了。沙漠的星空是铺天盖地的，连风里都裹着星子的凉，可此刻书房的窗棂只框着一小片天，秋阳淡得像褪了色的纱，赵瑾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地砖上，倒像是那年帐篷外，李悦替她挡着风沙时投在沙地上的剪影 —— 轮廓是熟的，气息却隔了万水千山。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惊涛骇浪，只让他看见一个规规矩矩低着头的侧影。可只有自己知道，那颗心像是被人攥在掌心里，又疼又慌，跳得快要撞碎肋骨 —— 若是他真的也在，这漫天星辰般的巧合，该如何说出口？
　　????“李姑娘在看什么？”
　　????赵瑾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古寺晨钟，目光已从书卷移开，直直落在她脸上。不知怎的，他心头忽然掠过前阵子那方绣着紫藤的丝帕 —— 那是从死去的刺客贴身里衣中搜出的私藏，暗紫色的藤蔓缠缠绕绕爬满帕角，边角还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被侍卫呈到他面前时，帕子上除了紫藤与血痕，再无其他印记。当时只当是刺客的私物，此刻瞧着林星微颤的睫毛，那方带着血腥气的丝帕竟与眼前人颤动的睫毛重叠起来，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下赵瑾眉心。

　　赵瑾只觉一股无名的烦躁陡然升起，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心头乱爬。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书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原本平静的眼眸此刻也笼上了一层阴霾，平日里沉稳的心境被这突如其来的联想搅得七零八落。他不明白为何这块丝帕会在此刻不合时宜地闯入脑海，更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为何会让他无端生出这般烦躁之感。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股烦躁压下，可那丝帕上的紫藤与血迹却如同鬼魅般在眼前挥之不去，与林星的面容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他微微皱眉，别过脸去，不想再看林星，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中那股莫名的烦闷。然而，这烦闷却如影随形，在他心底不断蔓延开来。
　　????林星心头一跳，慌忙垂下眼帘，指尖攥紧了茶盏边缘，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 原来他早就察觉了她的窥探。
　　????他合上书卷，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似在斟酌措辞：“想必你也知晓，现下局势混乱，本王遭奸人所害，这桩赐婚原非你我所愿，本王无意耽误姑娘年华。”
　　????他稍顿，目光紧锁林星，威严更甚，似在宣告主宰地位。视线先直刺她眼底，带着千钧之力要禁锢灵魂，又移向她紧抿的唇，再到她攥紧衣角的手，仿佛能透过细微动作看穿她心底波澜。
　　????“待朝堂风波平息，本王会让你在王府平静度日，而后悄然离府还你自由。只是期间莫再生事，王府已是风雨飘摇，本王自身难保，你该识趣些，莫要添乱。” 他顿了顿，指窗外，“你看那飞鸟，纵有翱翔之姿，若肆意妄为，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话语里有局势无奈，更有不容置喙的威严，似在宣告决策已定，还带着对这桩婚事的不耐，以飞鸟暗喻她莫要反抗。
　　????林星能清晰地感觉到，赵瑾看她的眼神里，藏着不加掩饰的厌烦。那种疏离，那种冷漠，像一层厚厚的冰壳，将她与他彻底隔绝开来。他甚至不愿多跟她说一句话，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为什么……” 林星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惑，“为什么他这么讨厌我……”
　　????她想起方才赵瑾那双眼看透人心般的眸子，里面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拼命想从赵瑾的言行里找到与记忆中李悦的重合之处，可这位王爷指尖的疏离，眉峰的冷硬，都像隔着层化不开的冰。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眉眼，甚至连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都如出一辙。可为什么，给她的感觉却天差地别？
　　????“难道…… 只是长得一样吗？” 林星心中充满了迷茫，“还是说…… 他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
　　????她想不明白，也理不清。心头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赵瑾的厌烦像一根刺，深深扎进她的心里。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这样讨厌。是因为她是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还是因为…… 她长得像某个人，某个让他厌恶的人？
　　????
　　????林星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涛骇浪，抬眸直视他，目光里有倔强与探寻，像在说自己绝非轻易妥协之辈，要在既定命运里寻个真相。她的眼神亮而坚定，如夜空星辰，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像燃着一簇小火苗，宣告自己不是任人摆布的弱女子。
　　????随即，她目光微挑，带着丝挑衅与质疑，仿佛在问 “你究竟是谁”，转瞬又柔和下来，藏着期许，想从他眼里找到熟悉的影子，找到与李悦重合的痕迹。“王爷，民女明白您的苦心，只是王府于我太过陌生，往后还望多担待。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若有冲撞，还望海涵。”
　　????赵瑾微皱眉，似觉她话中有话，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只淡淡回应：“既在王府，本王自会护你周全，你只需谨言慎行。本王言出必行，风波过后定不食言，你也莫要耍心眼，安分度日便是。” 语气沉稳，却带着疏离，像划下界限，又似警告。
　　????他再次扫向她，眼神添了几分警告，如冷箭般明晃晃亮着底线。目光冰冷锐利，从头顶缓缓扫下，似要将她看穿，最后定格在她脸上，满是冷漠与不耐，像在无声告诫：莫要挑战，否则后果自负。
　　????林星强压下心头波澜，贝齿咬得下唇泛白，才轻声道：“多谢王爷，民女定当铭记教诲。” 声音微颤，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好在赵瑾似沉在自己心事里，未再多言，只微微点头。
　　????从书房出来，林星脚步虚浮如踩棉花，眼神游离，脑海里李悦与赵瑾的脸反复切换。沙漠的星空与书房的秋阳在眼前重叠，那枚红痣在记忆与现实里明明灭灭。她想起方才被他抓包时的慌乱，又想起他那双眼看透人心般的眸子 —— 他究竟是敏锐，还是…… 也藏着什么？她想从赵瑾的言行里找与李悦相似之处，可这位王爷的种种表现，都像隔着一层冰冷的屏障。
　　????秋日阳光虽暖，却照不进她满是愁绪的心。双手无意识紧握，指节泛白。
　　????林星缓缓闭眼，暗暗下定决心：哪怕前路荆棘丛生，如虎狼之穴，也要在这复杂的古代世界里，寻到那个能让自己心安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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