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肖云松所在的县城叫邾城，印象中除了小时候跟爸爸妈妈一起去过一次，而那一次还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之后他就好像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了。邾城离肖云松家大约有八十里地的距离，而全县最好最令人羡慕的第一中学，就坐落在邾城的正中央位置，也是肖云松即将要去的地方，他知道接下来的三年，他将要在那里度过，心中不禁充满了期待。
　　到邾城第一中学的第一天，肖云松原先心中存有的那一点优越感一下子就被一扫而光，一方面，他发现来这个学校上学的同学，除了一小部分可能跟他家的经济条件接近，大部分的其他人似乎都是家境比自己家要优越很多，这从他们的着装打扮和随行的父母身上就可以看出来。而这种反差在肖云松上小学或初中的时候是根本不存在的，他只记得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同学的家庭条件都大同小异，没有优劣之分。另一方面，经过交谈得到，来这里上学的同学，几乎所有人无一例外地跟肖云松一样，在原来自己所在的初中班级里，成绩从来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两件事让肖云松入学第一天原有的轻松变得荡然无存，一种难以言表的压力重又袭上心头，让他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高一的学习就开始让肖云松觉得吃力起来，这种情形就如同比武擂台上高手之间过招一样，高手之间的较量容不得有半分的懈怠与疏忽，一招不慎，即可能输掉对决。一股无形的压力时常笼罩在肖云松身上，让他不得有半刻偷闲，尤其让他头疼的是高一的物理课。教物理课的林老师是一个怪异的老头，五十几岁了，教物理教了三十几年，经验丰富，对于课件更是烂熟于心，了然于胸，所以他上课是从来不备课的，上课也从来不带教材，每次上课他总是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空着手就来了。令人佩服的是，每一堂课，他所讲的内容与教材上面的章节丝毫不差，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本人就是一本活的教材，真可谓是艺高人胆大，虽然按照教学上的规定，所有的老师上课必须是要备课的，不过规定虽然如此，每次就算教委的人下来检查教学工作，他却依然如故，对于自己所要讲的内容信手拈来，到最后让检查工作的人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惊为天人，最后竟也默许了他的做法。规定总是针对一般人才适用的，而对于一些特立独行的人而言，规定也会有网开一面的特例。
　　正是这位名动全校的林老师在课堂上对肖云松却总是“特殊照顾”，使他成为在课堂上被林老师点名回答问题频率最高的人，林老师因为自己的教学风格独树一帜，他以前所教的学生拿到过不少物理竞赛的名次和奖项，因此便有些恃才傲物，在性格上变得狂放起来，这跟肖云松的个性截然不同。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肖云松因此对这位林老师有一些嫌恶之感，而爱屋及乌，大概它的反面亦是一样的道理，所以他的物理成绩在高一的时候一直处在班上的中下游。
　　因为物理课的原因，高二选科分班的时候，肖云松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班，他所在地高二（4）班是他那一届唯一的一个文科班。班主任沈老师四十岁左右年纪，脸上总是油光满面，挂着一丝狡诈而诡异的微笑，头上秃了顶，被学生送外号“秃子”，“秃子”上课时圆不溜丢的脑袋总摇来晃去的，像极了动画片里的“龟丞相”。
　　这一年，肖云松结识了两个同班死党，一个是□□个是梅利。任华个性憨厚豁达，留着那时候极为流行的“中分头”，脸长得很长，下巴上生着一颗大黑痣，得了一个外号“任痣”；梅利生得一表人材，生性风流多情，性格乖张，肖云松和“任痣”都称他为“小梅”，而肖云松依旧被他俩亲切地称呼为“小松”。
　　六月夏天的一个傍晚，三个人坐在学校操场西边的双杠边上，梅利斜倚在双杠上，眼睛瞅着来来往往经过的女同学，不时地点评着，任华则在双杠上用双臂支撑着身体，一上一下地锻炼着，肖云松则默默地蹲在地上玩着双杠下面的沙子，高二的学习不似高一那样紧张，所以他们三人时不时能够聚在一起议论当时学校里面的“时政大事”，也为枯燥的学习生活平添了一丝生趣。
　　“哎，小梅，这周末不回家吧？”任华在双杠上做完了第一轮的第十个曲臂上升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问着梅利。
　　“怎么了，有活动啊？”梅利有气无力地回答着，头都没有转过来，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女同学。
　　“有啊，去主水河游泳，顺便烧烤。”任华兴奋地说着，目光炯炯。
　　“扯淡，现在游泳会不会冷啊？”梅利不紧不慢地问道。
　　“冷个毛啊，我哥上周就去玩过了。”任华说完又跳上了双杠，开始了第二轮锻炼。
　　“那就我们三个锤子去也没劲啊！”梅利终于转过头来，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句。
　　“小松，你个咋子玩什么深沉啊？”梅利又没好气地抢白了蹲在地上的肖云松一句。
　　“我同意，反正回家也没劲。”肖云松弱弱地附和了一句。
　　“同意个毛，那你说就我们三个鸟人去啊？”梅利见自己的意见没人响应，没好气地冲着肖云松叫道。
　　“哎，带上你的妞呢！”任华做完了第二轮锻炼，已经是气喘如牛了。
　　“妞个毛，哪个是我的妞啊，胡扯什么呀！”梅利又将目标转向了□□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不就是那个英妹妹么，哈哈！”任华说完就从双杠上跳了下来，哈哈大笑起来，却因为刚刚锻炼完，上气不接下气，加上他说完话就哈哈大笑，一下子竟气流不畅，剧烈地咳嗽起来。
　　“任痣，咳死你个咋子。”梅利假装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这时候，一直蹲在地上的肖云松见状也站了起来，任华的咳嗽这时候也缓过来了，两个人相视一眼，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梅利见遭到他们两个人的奚落，生气地用脚将地上的沙子踢向他们。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刚刚还熙熙攘攘的操场慢慢沉寂了下来，晚自习的时间到了，肖云松一行三人停止了嘻笑和打骂，径直向教室里走去。
　　他们嘴里所说的英妹妹，其实也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叫邱久英，她是从省城江城转校到他们学校的，因为江城离邾城不远，大概也就五、六十公里的路程，所以有很多在江城找不到好学校的学生都会转校到邾城来上学。邱久英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孩子，留着齐耳的短发，长着一只鹰钩鼻子，性格爽朗，在任华他们眼里，她是属于敢爱敢恨的那种类型。十六、七岁的年龄青春懵懂的年纪，这方面女孩子似乎比男孩子要更加早熟，虽然邱久英在平日里经常有意无意地显露出了对梅利的好感，但也仅止于此，毕竟在这个阶段里，每个人都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和摆在眼前的首要任务，所以也自然不敢有过分的言行，但尽管如此，这些平日里捕风捉影的信息也时常会被任华他们拿来添油加醋地加工一番作为课余饭后的谈议的素材，而梅利也因此时常受到他二人的嘲笑。
　　任华跟邱久英是同桌，梅利坐在他们后面。晚自习的时候，任华想起了刚才的谈笑，竟真的跟邱久英谈起了这件事，不想邱久英满口应承，她来自省城，在性格上自然是比其他的女孩子要开朗很多，这种跟男同学一起外出的郊游活动对于她来说司空见惯。第二天是星期四，梅利他们三人又合计了一番，安排好了各自的任务和行程。
　　主水河位于邾城西北，河水由北向南流经邾城，汇聚到横贯江城的那条江里，最后百川归海流进大海中。主水河是一条小支流，长年河水不深不急，河边有很多沙滩，夏天的时候，很多年轻人会到这里来游泳，享受难得的一丝清凉。
　　周末的天气晴朗而燥热，肖云松一行四人拎着买来的烧烤工具和食物在吃过午饭后缓缓来到了主水河边，食物的大部分和工具其实都是邱久英买的，她来自江城，毕竟家在城里，家境相对肖云松他们三人而言要殷实得多。乍一到河边，梅利和任华两个人穿着短裤径直就跳到了河里，而肖云松和邱久英两个人刚在岸边挖好了洞，支起架子，开始忙着烧烤起来。这时候，只见肖云松把一只蛇皮袋拎了出来，打开袋口把右手伸进去踅摸着，不一会儿，从里面抓住一个活蹦乱跳的东西朝着梅利和任华使劲的挥动了起来，大有炫耀战果之意。邱久英在一旁惊疑不已，定睛一看，见肖云松手里抓着的赫然是一只老母鸡，忙问他是哪里来的？肖云松并不言语，只是朝着梅利和任华他们二人相视一笑，三个人脸上的神情越发的诡异，让邱久英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任痣，你上来把鸡搞一下呢！”肖云松冲着河里的任华喊道，一边喊一边脱了长裤。
　　任华听到他的喊声，一脸的不高兴，悻悻地朝岸边走了过来。用他们带来的工具，开始将老母鸡拔毛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动作倒是十分熟练，看来这些活他在家肯定没少干。那边肖云松已经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河水很清很凉，他从水里探出身子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四个人就这样一边玩一边轮流忙活着把吃的东西都烤好了，有烤鸡、烤火腿肠、烤肉串，还有啤酒和买来的零食，倒也算丰富。这时候，游泳的几个人陆续都上了岸，梅利在河边的沙滩上挖了个坑，把自己的身体埋在里面，只露出头和手来，享受着沙滩浴，大家一边吃着烤烤一边心不在焉地聊着天，不时的不知道有哪个人就会捡起一个小石子丢到河里，河里立刻溅起一串水花。
　　“久姑娘，你怎么不去游泳啊？”任华没头没脑地朝着邱久英问了一句，然后意味深长地朝躺在沙子里面的梅利瞧了一眼，表情复杂而怪异。“久姑娘”是他们给邱久英取的外号，不过她对他们送的这个外号倒似乎是特别地受用。
　　“游你个头啊，一帮流氓，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啊！”邱久英没好气地道，抓起一把沙子朝任华丢了过去。
　　“哈哈，任痣你活该！”梅利在一旁幸灾乐祸。
　　“这么凶，温柔一点撒，小心小梅不要你哦！”任华继续在一旁取笑着。
　　“你们哦，也不学学小松，没个正经的，你们看人小松多好的小伙子啊！”邱久英突然把注意力转向了一边凝视着远处的肖云松。
　　“他是闷骚型的，其实最坏的就是他了，你不知道了吧！”小梅自以为是的向其他两个人宣布着。
　　“去死！”肖云松回敬了梅利一句，又把头转了过去，继续看着远处，表情凝重。
　　见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四个人又在河边找了块空地，铺上报纸，开始打起扑克来，肖云松和□□边，梅利则和邱久英搭档，河边不时传来因为有人出错了牌而遭到同一方另外一个人的责骂声，时间就在这样惬意而慵懒的气氛中流逝着。
　　“久姑娘，什么时候带我们去江城见见世面撒！”又是任华冲着邱久英嘻皮笑脸地说道。
　　听到任华提到江城，肖云松眼睛顿时一亮，向外放着精光，立时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好啊，就这个暑假怎么样？我带你们去玩。”邱久英爽快地回答着，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作盛情状。
　　“小梅，你说怎么样？”见向导的问题解决了，任华开始征求着梅利的意见。
　　“可以撒！”梅利脱口而出，显得很兴奋。
　　大家马上把注意力转向了正在低头理着牌的肖云松，见他一时没有说话，梅利急了，拍了他肩膀一下，“表个态撒，老是喜欢玩深沉！”
　　肖云松思索片刻，冲着他们点了点头，脸上隐约带着一抹笑意。
　　俗话说，“快活不知时日过”，转眼间就到了傍晚，他们四人也准备收拾东西回学校了。离开主水河时，肖云松不觉回头又看了主水河一眼，只见河面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远处的晚霞在夕阳的辉映下，显得分外妖饶美丽。正在这时，天际边有隆隆的雷声隐隐传来，东边仿佛有几块黑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天空。
　　“要下阵雨了！”众人看着那几块黑云不约而同的说道，说罢几个人加快了步伐往学校所在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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