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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喜(三)
“二公子的婚事定在三日后。而且,二夫人要同他一起去。”
宁予姝这几日都守着永安王府,根本不知家中发生了何事。她从王府回来,元喜便告诉她,她先是一惊,而后鼓起掌。
“二伯母真要同二弟去国公府啊。”
“是。”元喜道:“但贺老夫人不同意,已经闹了好几日了。”
贺氏要同意,那才真是天大的笑话。
宁予姝:“那她可有想过大姐姐该怎么办?”
同是亲生骨肉,如若她要随二弟入赘国公府,那大姐又当如何?
元喜叹气:“听闻二夫人正为大姑娘寻个门当户对的婚事,怎料那些人家一听大姑娘曾嫁过人,便皆摇头跑了。”
“要我说,大姑娘嫁过人又怎了?凭什么那些不守夫道,天天泡在花楼的男子,倒还成了香饽饽。”
宁予姝轻笑,随后打断她:“隔墙有耳,莫要再胡说。”
“是。”元喜低下头,应了声。
可元喜越想越气,实在忍不住,失控地用手掌拍打案几。
宁予姝“啧”了声,可她也没有办法。
想来这一个月,侯府要有三件喜事了。
就在这时,门口的脚步声趋近,宁予姝目光一凛,扬声问:“谁?”
宁尽欢推开门,沉声回:“我。”
看清来人后,元喜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并带上门。
宁予姝莞尔:“大姐姐此前来,所为何事?”
“二妹妹,如今你和王爷的感情如何?”宁尽欢拉过她的手,眸中闪过一片“星河”。
宁予姝一愣,反问:“大姐姐想做什么?”
宁尽欢无奈叹了口气,随后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重重拍在案上:“想,想让王爷给我寻位有权有势的夫君。我母亲此前找的那些,实在……是,一个都不行!”
宁予姝疑惑。
她来就是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大姐姐,实不相瞒。你应该也知我被永安王拒之门外的事。”宁予姝捂住嘴,上前凑到她耳边,“我到现在都没见到呢。”
“好,那今夜多谢二妹妹了。”宁尽欢眼底浮现失落。
她起身,拉拢着个脑袋往外走。
“等等。”
宁予姝神色微凝,“大姐姐当真愿二嫁。”
宁尽欢今年二十有一,早在五年前远嫁渠城的姜家。夫家乃渠城首屈一指的商户,她嫁过去的前两年,过的是锦衣玉食,人人称羡的日子。
谁曾想第三年,夫家突然嫌她是个累赘,扬言要休了她。起初她不同意,他就日日待在花楼寻欢作乐,经常弄得衣冠不整,满身酒气与胭脂印地归家。后来逐渐变成家暴,再到公然带外室回家。
她决定不再隐忍,反手甩出休书,休书上写的不是夫家休了她,而是她把夫家这些年来的言行举止通通写到纸张上,并休了夫家。而后带着陪嫁丫鬟,踏上归家之路。
经此一劫,她心如死灰,决心不再嫁。拾起昔日在姜家所学的经商之道,潜心钻研,化为己用。
“二妹妹若不真心想帮忙,我也不必听你说太多。”
宁予姝盯着她的背影,眸色沉沉:“大姐姐方才那番话,明面是欲借王爷的人脉寻良配,可实际却想借势教训父亲。”
谎言被拆穿,宁尽欢干脆转身,实话实说:“二妹妹,你刚回来,有所不知。这几年二房总是接连出事,先是父亲一病不起;紧接着二弟顶替大哥婚约;如今连我……唉,侯府终究是容不下我们二房。”
“只是给个教训就行吗?”
宁予姝拿起桌上的匕首,在手中转了一圈。
宁尽欢捂着胸口,“嗯”了声。
“我可以帮你,但大姐姐也要帮我个忙。”
她归家不过十几日,与大姐姐相见次数屈指可数,情谊更是浅薄,实在不愿白白相助。
“什么忙?”宁尽欢提心吊胆。
“我离开侯府那是两岁,彼时大姐姐六岁。”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有了记事的能力,想来会知道些什么,“我想知道我母亲在世前,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周嬷嬷,哪去了?”
宁尽欢睫毛轻颤,摇摇头。
宁予姝尾音上挑:“怎么?大姐姐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宁尽欢嘴角下垂,她是不愿说。可为了能教训宁建修,还是决定说出。
“先前听传言,你母亲走后,大伯父便遣退她身旁的所有人。但,生死尚且不知。”
宁予姝略加思索,摊手:“那没办法了,你帮不上我,我也没办法帮你。”
宁尽欢急说:“周嬷嬷祖籍在石辛县。”
“谢谢大姐姐。”宁予姝点点头,“你的事我会做到的。”
宁尽欢紧闭双眼,肩膀立马垮下,似松了口气。
果然宁博瀚没说谎,和这个二妹妹多呆一刻,都是巨大的煎熬。
她道了谢,退了出去。元喜向宁尽欢恭敬福身,才快步走到她家主子面前。
“姑娘,大夫人请你去正厅一趟。”
宁予姝长叹口气,这侯府简直不是人能待下去的地方。白日她要守着王爷,晚上还得周旋父亲母亲。但凡家里有个人能关心她,她都不至于心这么累。
待她查明母亲死亡真相,这破侯府谁爱待便待,她一定离得远远的。
“元喜,赶紧用最快的速度去请王爷。就说他不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
“父亲,母亲。”
宁予姝依礼福身,岂料刘氏让她跪下。
她身形微微一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朱嬷嬷摁倒在地。
她倔强地抬眸,同时抖动着肩膀甩开那只手。
朱嬷嬷力气很大,想来没少干力气活。甩了几次没甩成,宁予姝也不打算再挣脱,嘴角弯起弧度看向刘氏。
只见刘氏丢下一血红麻袋。袋口在撞击下松开,滚出来一只血肉模糊的手。
宁予姝左眼皮猛地跳动,呼吸瞬间停滞。所有不好的想法通通涌上心头。
刘氏轻描淡写道:“我说过,你今日若见不到王爷便要上家法。但在家法之前,我先给石涛一个教训。”
“所以呢?”
“所以,这便是教训。”刘氏对麻袋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给他七天。这七天内,倘若你仍未见到王爷,他便以一臂为代价,给我个交代。”
一臂为代价。
怪不得,怪不得昨日他面含紧张,原来是因为这个。她肩膀垮了下来,人也跟着跌坐在冰冷的地面。
她看着那麻袋回想起前几日和石涛的相处,简直是懊悔。
石大哥为了她居然能自断一臂,想来已被夫妇俩当成了弃子,不再有利用价值。所以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还安全,宁予姝尚且不知。
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鼻间轻哼,“石大哥是父亲最为得力的密探,父亲难道不管母亲吗?”
宁建修懒洋洋地掀开眼帘,“你母亲向来如此,我听你母亲的。”
可刘氏眸中却没有一丝骄傲,反而多了些许不满。
“朱嬷嬷,去请家法。”
等再见到朱嬷嬷,她左手举着竹板,右手抱着《女论语》。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厮,手上还提着张长凳。
“请二姑娘上凳。”朱嬷嬷退后一步,紧接着两名小厮上前。
“我自己来。”说罢,她整个人趴在凳上,静等板子落下。
她其实并不怕。
只怕他们不用力。
都到临头了,她还这么无所谓,可见她根本不把这个家看在眼里。
宁建修想想就来气,递了个眼神给刘氏。
刘氏立马明白:“朱嬷嬷,开始吧。”
朱嬷嬷神色肃穆,先将竹板递给离得最近的小厮,继而翻开手中的《女论语》。
先前宁予姝便听李姨娘提及侯府的家法。凡是触及侯府底线的,男子杖责五十,女子减半,但——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①
哎呦,头疼头疼。
朱嬷嬷这念得都让她忘记竹板带给她的疼痛。小厮念到五时,宋文回缓缓赶来,他大喊:“停下。”
宁予姝松开方才极力隐忍而攥紧的拳头,掌心还因此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印子。余光瞥了眼来的人,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宁尽欢蹲在她身旁,试问她:“还可以动吗?”
她摇摇头,笑说:“不能。”
“真的?”宁尽欢半信半疑。
“当然是假。”宁予姝手掌撑在凳上,借力慢慢爬起。
这火辣辣的痛,可真火辣辣。
她勾着宁尽欢的肩膀,在一旁站得歪七扭八。
想来朱嬷嬷刚刚讲的立身,她一个字都没听进。
宁建修拱手作辑,“王爷因何事而来?”
“前段时日我去了趟清关庙,昨日回来便高烧不退,想来是受了风寒,以至于我今日在府上睡了一日。方才醒时,听闻二姑娘来找过我,所以我便快马加鞭地赶来寻二姑娘。”宋文回担忧的看了一眼宁予姝。
“可未曾想,侯爷因为二姑娘见不到我而责罚她,想来是我的错。”
宁建修将腰弯的更低,“王爷哪的话,是我糊涂了。来人,还不快带二姑娘去医治。”
宁予姝挥手赶走欲扶她的婢女,那只原本搭在宁尽欢肩上的手动了动。她嫌弃地瞥她,无可奈何:“大伯父,我先带二妹妹去上药。”
临走前,宁予姝瞄了眼宋文回,撞上他目光后,立刻别过脸。这人可真虚伪,明明是他拒而不见,才让自己挨揍。怎么还装出一副无所知的模样。
当真气人。
视线向后瞄,宁赫辞和宁博瀚分别站于宋文回两侧。奇怪,她分明和元喜说去请王爷,怎么一下现身三人。
她心不在焉,宁尽欢强制把她头摁回来。
“看路,别看他们。”
宁予姝冷笑,“大姐姐说这话,搞得好像我与他们有什么似的。”
“难道不是吗?”
—
回到房中,元喜打了盆热水,拿了几瓶膏药,便去厨房寻些吃食。宁尽欢坐于床榻边缘,为她轻擦去背脊的血水。
“不痛吗?”若换做她,早已疼得哇哇大叫,哪还会像她这般无所事事。
“我皮糙肉厚,这点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况且那两名小厮只是气势足,实则那竹板打在背上,和挠痒痒没区别。
宁尽欢将她抓住被褥的手尽收眼底,无奈笑了笑。
浑身上下,也就这张嘴最硬。
血水染红两盆清水,那块地方也被她抓得皱巴。宁尽欢正欲给她包扎时,岂料门猛地被推开。
来的人是宋文回。
“滚出去。”宁予姝朝门边大吼。
因这一动,伤口再度裂开,宁尽欢眉心拧成结,轻拍她,“别动。”
然后扯着嗓子朝门外喊,“劳烦王爷命元喜再打盆热水。”
宁尽欢垂眸,目光落在她衣上早已发干的血迹,唇角下意识往里轻抿。又瞧见她的手,竟没半分闺阁女子该有的细嫩。那指腹处的薄茧,看起来就硬得硌人。
“我记得,大伯母不是派了人去照顾你的起居吗?”
宁予姝举起手看了看,“你说这个啊,大姐姐你是不知道。那群人嫌我们是被抛弃的,早在来的当天就跑了。”
答案已呼之欲出,可宁尽欢还是问了一嘴,“所以一直来——”
“都是亲力亲为,有活干活,没活歇息。”
她接着她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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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唐代贞元年间一部女子训诫书籍 —《女论语》的第一 立身 查找于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