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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
从村子的西北边绕出去,再直走一百来米,就到了山脚下。
地图上并没有记录这座山的名字,可就是这样一座连名字都没有的荒山,居然诞生出了寒暑之水这么罕见的东西。
一条蜿蜒的小路向上而去,直通山林深处,不算窄,可供二人并肩而行,应该是经常上山的村民惯常走的小道。
迟奉澜和涔厘没有犹豫,顺着这条路就往大山深处走去。
虽然已经过了立夏,但是距离真正的酷暑还有一段时日,更何况这是在树木荫庇雾气深重的山林间,人越深入,只会越觉得寒冷。
非常自然地打了个寒战,迟奉澜一手端着烧饼,一手默默抱紧自己:“你说,还要走多久,才能看到钟蕙口中所说的成片野蕙兰?”
“应该快到了。”涔厘身上阳气太重,寒冷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想了半天,他还是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扔给了迟奉澜:“别抖了。”
心安理得地接过外套披着,迟奉澜露出一个更加和善的微笑:“谢谢,马上就不抖了。”
雾气浓郁,触碰到人的肌肤时带来明显的湿润感,透亮的月色被阻挡大部分,渐渐地已经看不清前方究竟是什么情况。
又走了大概十分钟,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往左的小路更加荒芜,看起来像很多年没人走过了,右边则不然,整体平整度跟刚刚来的那一段山路很相似。
“哪边?”迟奉澜站在左侧,带着答案问了问题。
涔厘也不拆穿他,率先一步踏上了往左去的小路,算是用行动配合了他的选择。
“等等我。”迟奉澜赶紧跟上。
其实左右都无所谓,反正他们这一晚上都很空闲,完全可以都去。
事实证明迟奉澜没选错。
没走多久,狭窄的小路逐渐宽阔,成片的野生蕙兰映入眼帘。有的已经开过,有的正在盛期,浅浅的花朵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但附近却并没有钟蕙所说的山泉水。
应该是寒暑之水的脱离使得原本存在的山泉渐渐枯萎,多年过去,杂草丛生,老地方便不复之前的景象了。
迟奉澜和涔厘在周围仔细找了找,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手上不小心沾了泥,可这地方没有水也没有纸巾,迟奉澜洒脱地决定,擦在衣服上——
算了还是擦在裤子上吧。
将泥土处理干净后,迟奉澜有感而发:“这个地方距离山脚可不算近,当时还是小孩儿的钟蕙钟栗棠两人,居然因为贪玩儿走了这么远。”
闻言,涔厘也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迟奉澜想了想,又说:“算了,小孩这种生物还是很难以理解的,他们上山容易,下山更容易,四肢都很新,好用得很。不是你我这种常年坐着,腰也不行腿也不行颈椎也不行的年轻人能比的。”
涔厘扫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太清瘦了,应该多吃多锻炼。”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发现他一日三餐极不规律,经常这顿不吃那顿也不吃,没事的时候不爱动,总是一副慵懒的模样。
迟奉澜不以为然:“锻炼哪里能比坐在晓风澜月二楼窗户边看日落更有趣?”
简而言之,他更喜欢发呆。
见涔厘仍要劝说,迟奉澜连忙摆摆手阻止:“走吧,这里什么线索都没有,咱们倒回去,往右边再看看。”
收回眼神,涔厘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右边的路先头还正常,往里走就十分怪异了,沿途都是被雨水融进泥土里的不明纸制品。
隐隐有着微风穿过,吹得叶片沙沙作响,惊起一片鸟叫。
前方的路边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村民踩出来的小道被小木屋前半人高的篱笆阻隔。
应该是村里人上山暂时用作歇脚的屋子吧,迟奉澜心想。
浓雾和树叶共同作用在头顶,光线受阻,从木屋唯一的小窗望进去,只有一片漆黑,应该并没有人。
“咱们溜过去看看。”指着篱笆,迟奉澜提出了一个非常没有原则的建议。
他话音未落,涔厘已经单手一撑,潇洒地翻了过去,姿势非常帅,表情非常酷。
迟奉澜挑挑眉,紧跟其后,只是动作没有那么流畅,稍显卡顿。
篱笆之后的路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越往前视野竟然渐渐开阔起来,树越来越少,雾越来越淡。似乎已经穿过山腰,到达了接近山顶的位置。
此刻,月光照亮一切。
迟奉澜和涔厘停在原地,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片有些坡度的土地上,竟然密密麻麻立了十几座坟墓!
他总算明白刚才被泥土掩了一大半的纸制品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不是村民不守原则破坏环境随意乱扔的垃圾,而是有人死后送葬路上不断抛洒的纸钱。
荒山顶,先辈冢。
这个地方,应该就是篙湖村村民的祖坟所在。
只是从风水来看,迎风散气,过阳少阴,魂兮不安呐。
哪个天才选的址?
“涔厘,你觉得这个地方,会不会有钟家父母的坟?”
迟奉澜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稀里糊涂之下居然来了这儿,难怪刚才一直觉得山上阴冷,原来脚底下踩着的正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坟山。
没有人回答自己。
迟奉澜回头找寻涔厘的踪迹,才发现他已经站到了靠东侧的一座坟前。
“来这里。”涔厘朝他喊道。
坟前的石碑上有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一对靠在一起的恩爱夫妻,似乎正透过虚空望着眼前的来客。照片下的位置刻着这座坟主人以及立碑人的详细信息,由内容可以知道,正是钟蕙的父母——钟家夫妻的合葬坟。
拜台上放着一些还算新鲜的水果,应该最近才有人来祭拜过。
迟奉澜毫不吝啬地夸奖涔厘:“真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了。”
面对简单的几个字,涔厘竟有些阳气升腾的迹象。初步表现为,移开目光,耳尖微红。
这又是触碰到了哪个情绪开关?迟奉澜疑惑。
不过不必纠结,因为现下还有更重要的难题。
迟奉澜说:“我刚刚突然反应过来,找到坟墓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总不可能不经过人家允许把坟挖开吧。而且就算见到了尸体,九年了,除了一身死气外我也看不出什么别的东西。”
涔厘沉默。
见他果然陷入沉思,迟奉澜觉得颇有意思:“逗你玩的,这个坟墓确实起不了作用,但是不代表守墓人起不了作用。”
涔厘:“什么守墓人?”
指了指西北方,迟奉澜轻声说:“那个方向,某一座坟墓之后,应该有一个活人。自古能做守墓人的人,阳气都是非常浓郁的,否则就会被坟地的阴气所侵蚀。在这阴气汇聚之地,除了你以外,就属那儿的阳气最明显。”
或许那间小木屋并不是村民用作歇脚的地方,而是守墓人的居所。
涔厘立刻去他指的方向查看。
不待他靠近,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从某座坟后面闪了出来。
“两位帅哥,我自己出来,可不是我故意要藏,是你们来得太蹊跷了,我才躲起来看看情况的。”
迟奉澜单手托下巴,细细打量着此人。
胡乱穿着起码打过五个补丁的旧衣服,头发却剪得齐整,看起来精神抖擞,表情里还带着些许精明。
老头非常自来熟,他自以为充满亲和力地说:“我姓刘,确实是这里的守墓人。你们不是本村的,难道也是要来祭拜谁?”
迟奉澜说:“对啊,我们是钟蕙的朋友,来祭拜他的父母。”
提到钟蕙,刘老头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小声说了一句:“怎么是他的朋友。”
迟奉澜问:“有什么不妥吗?”
刘老头哼了一声:“当然了,他每次过来,都要在这里跪好久,我最看不惯他们钟家人这副死人比活人更大的姿态了,虚伪!”
倒是从未想过的理由。
迟奉澜并不算多惊讶:“你的意思是,他经常过来?”
“对啊。”刘老头答道:“他来得太多次,我也懒得管他。真是可笑,活着的时候不孝,死了反而装得一副大孝子的模样。”
吐槽完,刘老头还不忘嘟囔两句:“当初他父母那么忘不掉祖宗的传承,也没见来得这么勤。”
“如果他父母也经常过来,应该跟你很熟才对,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们?”迟奉澜说。
刘老头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他那对父母,整天都神神叨叨的,最相信鬼神之说了。每到祭拜祖先的日子,他们家都会搞得非常隆重,甚至还要洗澡吃素,怪得很。我老头子一身正气,最不信这些,所以跟他们说不到一起去。”
难怪能当坟地的守墓人,原来是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迟奉澜又问道:“除了钟蕙之外,还有别的人来祭拜过钟家父母吗?”
刘老头仔细想了想:“有啊,你们俩。”
“除了我们。”迟奉澜无奈。
刘老头说:“那没了。”
摇摇头,迟奉澜开始思考。
他一直觉得,钟栗棠之所以会失踪九年杳无音信,一定有除了他本人之外的其他外力干扰。当初警方大力追查,用最快的速度将周边地区全部封锁,钟栗棠很难逃得出去。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躲在这附近,靠别人的接济度日。等到风声稍微过去一些,再走一步看一步。
灯下黑嘛,大家都以为他逃了,事实上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那么最有可能接济他的人,无疑就是与他有十几年兄弟情谊的钟蕙。
从老婆婆的说法中,不难看出钟蕙和钟栗棠的确羁绊不浅,但钟蕙最常来的地方却是后山坟场,甚至一跪就是好几个小时,说明他对自己父母的死亡无法释怀,自然也没道理原谅作为凶手的钟栗棠。
难道帮他的人真的不是钟蕙?
迟奉澜笑问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经看过几本风水相关的书,对这方面略有研究。其实我觉得这个地方风水还有待提升,所以非常好奇,为什么篙湖村的人会把故去的人埋在这里?”
刘老头对风水一说完全不信,但看着涔厘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还是识时务地没有发作:“是之前的村长决定的,从九年前开始,死了的村民就会被埋到这里来。”
迟奉澜不解:“为什么?”
刘老头:“我每个月就拿300块守墓费,我怎么知道?你应该去问当官儿的。”
又是村长。
又是九年前。
谜团越来越多,迟奉澜索性不再思考。
“刘大爷,我们没什么别的事儿了,拜祭完就下山去,打扰你了。”他微笑着说。
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刘老头摆摆手:“随便拜,想拜哪个坟都行,下山注意安全。”
在钟家夫妻坟前鞠了一躬后,迟奉澜和涔厘原路返回了篙湖村。
一路上,迟奉澜都单手端着那盘看起来就酥脆好吃的烧饼,虽然它经过了林间雾气的熏陶,也感受过了坟场阴冷的氛围。
但不可否认,这盘烧饼,仍然非常美味。
天马上就要亮了,二人回到钟家,一秒都没耽误就将睡得极浅的钟蕙叫醒来品尝。
后者卸完油彩的脸清丽无比,可惜双眼布满血色,整个表情都写着阴郁,生生破坏了温柔婉约的气质。
他沉默良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坐在桌前同迟奉澜和涔厘一起饱餐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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