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狼

　　0209在“老鹰捉小鸡”游戏中的表现，1实验员对此表示不满意。

　　在展示会到来之前，他决定给0209再专门测试一次，为的就是不在展示会上掉链子，为的就是展现出自己卓越的设计天赋和创作能力。

　　屏幕里的0209依旧是身材矮小，看着破破破烂烂的模样。

　　1实验员考虑良久，最终决定不给0209修改任何数值，这场游戏全得靠她自己。

　　【丢手绢游戏正式开始。】

　　【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和妈妈一起丢手绢。】

　　【游戏规则：第一轮游戏，妈妈作为第一个丢手绢的人，可随意将手绢放在任何一个孩子身后。身后有手绢的孩子需立即离开原位，奔跑起来，限时三十秒，若未将手绢丢给下一个孩子，则视为失败，不再获得下一次游戏的参与权。】

　　【游戏共五轮，最后留下来坐在原位的孩子视为成功，可获得妈妈的奖励。】

　　【三、二、一】

　　【游戏开始！】

　　浓浓迷雾加持的森林是黑暗的、潮湿的、不可预知的。

　　0209环视四周，发现这环境像是墨陀，一样的浓雾，一样的看不见前路，但与墨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毒气，空气吸进去吐出来，是一股树木枝干上长了霉菌的怪异气味，只是怪，并无毒。

　　和0209坐的近的两个孩子只有身形轮廓是较为清晰的，看不见脸，妈妈虽也是这样，但她说话了。

　　“孩子们，丢手绢的游戏规则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所以我就不再重复了。”

　　0209循着声音看去，妈妈的手里似乎拿着一个显眼的红色手绢。

　　在迷雾中，它太显眼了，感觉隔十几米唯一能看见的只有这个手绢。

　　只有拿着手绢的妈妈是可以隐约可见的，其余人0209即使将眼睛睁得再大，也看不清。

　　“等我数到三，我就会离开位置将手绢丢给下一个小朋友，如果我回到原位上，那我就算成功了，拿到手绢的小朋友需要找下一个小朋友，将手绢丢给她呦。”

　　妈妈的心情感觉很好，最后一句话还带着俏皮的尾音。

　　“好，那我开始喽！”

　　0209想开口回应妈妈，但发现周围的孩子们非常奇怪，不像上一个游戏叽叽喳喳地说话，这次安静得像不会说话一样，听不见任何说话声，甚至连噪音都没有。

　　奇怪，0209默默将嘴巴闭上，默默观察。

　　都是雾，看不清啊。

　　话音刚落，拿着红色手绢的妈妈便突然消失，迷雾重重，0209根本看不见妈妈的身影，甚至……连脚步声也听不见。

　　怎么回事？！雾气越来越浓，左右两边的两个孩子在迷雾中看不见了。

　　或者说，是消失了？

　　但……为什么没有声音？

　　0209悄悄活动了下手腕，没有骨骼转动的声音。她放慢动作，小心翼翼的用手触摸长着苔藓的地面。

　　先是从自己脚边摸起，再是大腿边，都没有石子和碎枝条，奇怪，这地面干净的像是被特意处理过一样，没有绊脚的东西，也没有能发出噪音的东西。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妈妈走路才没有声音的吗？

　　可是，真的有人走路没有一点声音吗？

　　尽管地面干干净净，没有杂物。0209对此表示怀疑，收回摸索的手放在膝盖上，另只手悄悄去摸身后的刀，呼，还在，短刀，也还在，0209终于舒畅地呼吸了一大口，心里有底了。

　　起码还有武器在，她应该不至于在这轮游戏输掉。

　　因为没有任何声音发出，0209不知道妈妈将手绢给了谁，谁又站了起来将手绢给了下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游戏进入到了第几轮。

　　万一游戏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结束了怎么办？那没有参与游戏的人会怎么办？

　　0209回想上一场游戏，是自己在一个人单打独斗，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帮忙或者过来帮忙，是她一个人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也确实是她一个人拿到了奖励。

　　但那些没有参与的孩子为什么没有淘汰呢？难道不参加游戏也可以进入下一场游戏吗？

　　这不是耍赖嘛！凭什么有人累死累活参加游戏，有人傻呵呵看着都能获得进入下一场游戏的机会？这太不公平了！

　　0209愤恨地想，如果是这样的游戏规则，那为什么进入墨陀的人再出来的人很少呢？难道只有不参加游戏才会获得生的机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这算个什么游戏啊？！

　　0209气得一肚子火没处撒，还好还有仅存的理智在，0209努力做深呼吸，终于缓解了些许怒火。

　　可是，0209不知道，重重地呼吸在旁人听来可是很大声的，尤其是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之中。

　　“咻。”

　　0209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

　　她小心翼翼地回头，右手不自觉地紧握腰间的短刀。

　　很奇怪，当0209回头时，原本的浓雾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定睛一看，发现竟是手绢。

　　那个红色手绢！

　　该来的总会来的。

　　0209并没有松开握着短刀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将手绢捡起来。

　　显眼的鲜红色，即使是在浓浓迷雾之下，它也拥有让能人一眼看到的魔力。

　　0209刚将它握在手心，很柔软的触感。手绢上方却突兀地出现倒计时！

　　【30秒】

　　【29秒】

　　可以说是下意识地，0209向外踏出了一大步，另一只脚还没动呢，按理说，她还没有完全走出自己的位置，可周围的场景却忽地全变了。

　　迷雾全散了，视野变清晰了。0209的身后是空旷的操场和左右各一个的小朋友。

　　燥热的天气，根本没风吹过来，较低的枝丫上的树叶却晃悠悠地动起来。0209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因为她的大脑根本没有没有任何记忆。

　　0209只觉得浑身燥热，大面具和大斗篷此时像累赘一样，害她脸上、身上不断出汗。

　　0209无心在乎这里究竟是哪里，她只想赢。

　　空旷的操场只有那三个小孩，虽然0209看不见她们的脸，但看身高，0209想，应该是不大的年纪。

　　0209低头看了自己，是和自己身形差不多，但年龄……应该不一样。

　　0209抬头，中间那个比左右两个女孩个子都小，统一的蓝色校服穿在她身上，又大又丑。

　　旁边两个女孩似乎是在对她说话，0209和她们离得不远，但却一步也不想走近。

　　汗珠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0209干脆不管它了，急切地四周张望。

　　这里除了空旷的操场、三个女孩子，和她就没有了，哦，还有，是她身后的灌木丛和一排绿树。

　　0209常年生活在墨陀，这是她第一次直面炽热的太阳的照耀。

　　好热，好累，像是要把人的水分全都吸走，干瘪的模样使她的脑海中莫名出现一段记忆——

　　肉肉的小手“探出脑袋”去拿桌板上小小的扁扁的葡萄干。

　　小小的身子其实躲在下面，双脚铆足了劲，小肉手才摸到了几个葡萄干。

　　抓起几个干瘪的葡萄干塞进嘴里，是不怎么甜的甜味，黏黏的口感像是手工课上老师递给自己最黏的粉色黏土。

　　大人们都在各忙各的，谁都没在意这个小贪吃鬼是怎么溜进厨房，偷偷吃掉一些热气腾腾的吃食，再悄悄靠着圆圆的身子溜出去。

　　这样一个“惊天大盗”心满意足地滚走了。

　　0209发自内心的笑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

　　短暂扬起的嘴角又快速落下。

　　所以这段记忆和这里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0209真的不知道，因为大脑又空白了。

　　手心里也出汗了，0209下意识地用手蹭蹭衣服，手变干了，0209奇怪地看着自己干净的小手，一段记忆涌上心头——

　　同样是蹭了衣服才变干的小手，面对的却是在0209看来特别长，特别硬的长尺子。

　　它也是粉色的，但是一点也不黏。这不是0209脑子里的想法，而是突然出现的这段记忆的想法。

　　干脆利落地一板下去，柔软的手心瞬间变红，瞬间留下一道长尺的印。

　　可这还没完，一下结束一下又来了，0209害怕得攥紧自己的手。

　　知道手心变胀，中间鼓了一个巨大的血包，长尺才停下。

　　豆大的眼泪才敢于落下。

　　尖锐的哭声换来一巴掌。

　　0209脑袋懵懵的，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觉得惨，还是心疼，或许两者都有吧。

　　记忆还没完。

　　夕阳是甜橙色，放学了，周围人说说笑笑从身旁走过，沉默地往下看血包没消，仍是巨大的，像是那天看到的蓬蓬的棉花糖。

　　身后被人撞了下，抬起头，入眼的便是灿烂的黄色。

　　那天下午，是最美丽的晚霞出现的时候。

　　路上行人都停下脚步，要么用手机记录，要么是和身边人开心地聊天，用笑声记录这璀璨的晚霞。

　　脚步停下，不再走了。是抬头看晚霞了吗？不是，而是前面的人挡住去路，任凭再瘦小的身子也无法从中间钻过去，无奈，只好等人群散开，走大道。

　　可是，黄昏变成黑夜，脚步再没动。

　　原来，是停在电线杆前面了，难怪走不动。

　　0209想，是人群挡住了去路，还是根本不想走。

　　其实关于这段记忆，没有答案。妈妈的大手用了抓羊崽的力道抓起后背，将其放到电动车后座，畅通无阻的到家了。

　　街上灯光、人烟，如流星般在眼睛中快速划过，消失不见，却唯独留下了余痛停驻。

　　这段记忆才是真正的结束了。

　　0209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名叫“忧伤”的塑料袋，碰一下就会发出噪音，眼泪就会落下，滴到上面，也成了噪音。

　　总之，都是噪音。

　　0209抹去眼角的泪花。

　　低头看手的瞬间，泪水像坏掉的水龙头，开了就关不住，再用力关也会滴滴答答流水。

　　眼睛被湿掉的眼睫毛糊住，睁不开了。

　　0209的情绪如今丰富得像七彩彩虹，色彩明亮，0209却哭得一塌糊涂。

　　她忘了手绢，忘了比赛，也忘了自己。

　　这疼痛被塑料袋装起来，是下一秒要被扔出去，还是要放在柜子深处珍藏起来，还是放在心底，任凭黑暗侵蚀。

　　0209在泪水中做出了选择，她要记住，要记住痛苦，尽管她不知道记忆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但她要记住这熟悉的疼痛，不能忘记，不敢忘记。

　　也许是自己的人生太苍白了，需要痛苦加色。

　　现在是0209不敢忘，沉浸在痛苦之中，一蹶不振。

　　这样的选择在屏幕外的人看来简直是疯子一样的做法，凭什么要怕，又凭什么喜欢痛苦，你必须要战斗，必须要血腥，必须要仇恨，必须要和自己的负面情绪为伍，不能沉溺，不能逃脱。

　　因为你是我的武器，我不允许你这样废物！

　　你必须要站起来，我不允许你失败！屏幕外的人就是这样嘶吼着疯□□动起来鼠标。

　　0209想，自己是输定了。

　　她又想，输了就输了，没什么的。与其在墨陀一辈子的当黑影，不如大方死去。

　　但同时0209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转变得这么快，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刚才还把输赢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现在却宁愿在眼泪中放弃生命。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呢？

　　变得好奇怪。

　　0209痛哭，为自己，也为记忆中的痛苦。

　　0209冥冥之中觉得，这些记忆和自己有关，又或是，它们本来是自己的。

　　0209被自己吓到了，最后一滴眼泪在空中停留的瞬间，0209再次变得无情、冷酷、只在乎输赢，其它的无所谓。

　　0209变得暴力，却也更痛苦，因为她哭着看自己挥刀砍向三个女孩。

　　这是在杀人，0209仅存的理智说话。

　　可你之前不是杀了一只老鹰吗？

　　0209慌忙摇头，这不一样，它是动物，她们是人。

　　刀起刀落，0209最后的理智使刀偏离了方向。三个小女孩如同灰色雕像一动不动。

　　怎么不一样？你不是想过要杀人吗？

　　面对内心深处最邪恶的质问，0209双眼瞪大，那个埋藏的记忆，终是被唤醒了。

　　是的。她曾经是想过要杀人。

　　是她那个患有癫痫精神不正常的父亲。

　　那把刀，就放在桌板上，还有葱花贴在上面。

　　当时妈妈也在，高高举起菜刀的时候，他却颤着声音说：“你……要杀我。”

　　那么胖的他倒在地方，像块烂臭肉，令人作呕。

　　0209突然像下弯腰，张大嘴巴，干呕个不停。

　　口水和眼泪一起流出。

　　如此狼狈。

　　回忆终止，0209再次不受控制的举起刀狠狠劈向三个女孩。

　　“啊——啊——啊——！！！”

　　火焰似有冲出胸腔，放肆燃烧的趋势。

　　0209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将三个女孩“杀死”。

　　刀刃落下去，0209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尖叫和喷射的血花，反而，一切进行得如同默剧，只有0209当了真。

　　0209成了最入迷的演员。

　　刀，精准地砍在中间那个羸弱的小女孩身上。

　　三人被劈成了两半，中间的小女孩裂开得最彻底。

　　“刚才你怎么不帮我们啊？那个彩泥就是老师给我的啊！”

　　“对呀，他们那样说我们你不伤心吗？！”

　　“真是看错你了，亏我们还把你当好朋友！”

　　“吴狼，你怎么变了？你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说过要保护我们不会再受欺负了。”

　　“骗子！”

　　“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找你玩了！”

　　“绝交！”

　　0209手中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艳阳高照的天还是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0209最熟悉的潮湿的雾气，又一次用力搂住她，像是见到了久违的家人那样用力。

　　0209窒息地哭不出声来。

　　她朝着虚无大吼，回应她的只有自己崩溃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呜呜呜……”

　　0209伏地哭泣，本就湿润的泥土，变得更湿了。

　　红色手绢乖巧躺在0209的右手边，虽然上面沾了些许泥土，但还算干净。

　　1实验员看着屏幕，想愤怒却无可奈何地说：“还是失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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