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痂

　　十月皖川的晚上也有些起风，蓝黑的天空被教学楼的灯光打得通白。燕书禾骑着她平时代步的小电瓶，载着坐下快到他肩膀高的男人，显得有些别扭。
　　迎面的风吹在脸上让她不得不清醒地把握着方向，在因为下课有些拥挤的车道上行驶。
　　有些人在往这边看，小声讨论，但很快又消失在下一个转角。

　　燕书禾一直载着他到学校大剧院，一路无言。
　　身后坐着的人连去哪都不关心，就这样安心把车把交给她。
　　她心里犯嘀咕。

　　到位置后，停下车，燕书禾拿起放在前框的两个身份牌递了其中一个给赵弋峥，放在他的掌心。

　　“这是？”

　　燕书禾笑：“带你看看我平时常待的地方。”

　　从大一刚进学校，燕书禾就一直是院管会的成员，负责有关院里举办大小秀场的事情，也是从原先小小的一个成员摸爬滚打到现在的会长。所以对于校剧院，燕书禾是再熟悉不过。

　　“嗯。”
　　赵弋峥开口，
　　“那这就是你给我你的工作牌的理由吗。是因为，金牌护身？”

　　他扯起工作牌，低头看见那上印着的名字。

　　真是小看他的说话能力了。
　　燕书禾暗自后悔从前没上两节有关语言艺术的课程，让她此时都有些接不住他的梗：
　　“或许你可以这么认为。”

　　她领着他从其中一个电子门刷身份牌进去。
　　就在那个闸门的不远处的剧院入口，正有一男一女站在对峙。

　　“郝宣序，如果你再和她走这么近，我们就分手。”
　　江曼站在门口指着面前比她还高一个头的男人怒不可遏。

　　“我都和你说过了，我和她只是合作伙伴，你怎么就不听呢？”
　　郝宣序伸手搂住江曼的手臂，将她圈在怀里。

　　江曼不依不饶：
　　“合作伙伴？合作伙伴是你给我送一次爱心早餐，我请你吃一次晚餐？”

　　“爱心早餐我扔了，晚餐也是大家部门里一起吃的。”
　　郝宣序解释，
　　“你还不了解我吗，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啊小宝。”

　　“行了，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看着办吧。”

　　江曼气鼓地转身回到厅里，身后的郝宣序正要往里面跟，却被身后的人拉住：
　　“谁？”

　　“保安。”

　　“哪有这么帅的……”
　　看清身后人的脸，刚要皱眉反驳，郝宣序转头看见了站在那个自称是“保安”身后的人，正向他挑眉，
　　“嗨，小燕妹妹。”

　　她甚至懒得回答这声招呼。

　　“没看见那个牌子吗，禁止宠物入内。”
　　燕书禾轻蔑地看了眼郝宣序。
　　随后向被偷笑的赵弋峥点了点头，人就被拖着带出去了。

　　“喂……”
　　郝宣序还开口想挽留，嘴巴反手就被赵弋峥挡住。
　　他听见淡淡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没看见牌子吗？禁止喧哗。”

　　-

　　燕书禾走进剧院门，将喧闹都隔绝在外，站到江曼旁边，拍了拍她的肩：
　　“和前前任什么时候复合的。”

　　“你去长宁的前一天。”
　　她如实。

　　“嗯。”

　　应下，两人许久没说话，都看着秀场，帮着维持着现场秩序。

　　“你……”
　　江曼转头正想和燕书禾再次解释，却看见离燕书禾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生，说时迟那时快，
　　“你旁边站着一个帅哥。”

　　燕书禾闻声转头，表情淡淡地有转回来，向她点了个头。

　　她故意用着正常音调，也是故意让那个小帅听见，向他们这边看来。
　　江曼伸手已经开始打招呼。

　　看着她脸上乐嘻嘻挑眉的表情，燕书禾缓缓开口：
　　“嗯。他就是赵弋峥。”

　　他就是……
　　江曼默默收回打招呼的手，迅速挽住燕书禾的手，连忙站直身体，默默地靠在她耳边：
　　“抱歉啊，唐突了唐突了。”

　　她摇头。

　　“但是不得不说，还是很小有姿色。”江曼补充。

　　“嗯。”
　　燕书禾点头承认，转身默默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了一个还没拆封的口罩递给赵弋峥，对上他求问的眼神，
　　“有点招摇。”

　　他摇头，把口罩递回去，反手戴上了卫衣帽子，双手环抱，靠在身后的墙上，神秘兮兮地靠近燕书禾，在她耳边说：
　　“这样，可以吗？”

　　在征得她的首肯后，赵弋峥又开口解释道：
　　“口罩闷住耳鼻会刺激我的神经，让我回到比赛状态。现在是休息时间，这样反而对我的作息习惯不好。”

　　燕书禾表示尊重。
　　蹲下从依靠在墙边的书包里找出自己的ipad，抱在手上。

　　台上，灯光下，model身上的线条零件流动着，飞跃边界，让候场吵闹的学生们在真正开场时彻底安静，目光无一汇聚在台上。
　　台下，燕书禾边捧着ipad一笔一划，还应和着四面八方来问这东西在哪、那东西怎么解决的小马喽们。

　　而赵弋峥就这样，在背后，盯着燕书禾从容地处理着这个场馆里发生的一切。

　　“你在画什么？”
　　赵弋峥在她耳边轻问。

　　没注意到，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超过了正常社交距离。

　　被突如其来的气息吓到，燕书禾一个机灵挠了挠住耳朵：
　　“秀场，”
　　她解释，
　　“每次举办活动，我都会画一次。”

　　随之，她骄傲地切出作画的画面，给赵弋峥展示两年来每次秀场上她在app上留下的痕迹。
　　个个风格有张力，刺激着他的视觉。

　　他抬头，对上燕书禾认真的眼睛：
　　“你很喜欢这件事？”

　　就像看见从前那个自己。

　　“当然，”
　　她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太傻，
　　“难道你不喜欢滑雪吗？”

　　赵弋峥卸力，没回答。
　　他不知道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会不会变，尽管想站在最高领奖台的心愿没变。

　　燕书禾补充道：“尽管遇到过很多的事情，但再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都值得。”

　　她想到从前填志愿时的大吵，和入学后那些边和家里管事大人争执又被学校管理会的会长点名的日子，忍不住释然大笑。
　　“和你说个好玩的事情，”
　　燕书禾笑着笑着又和赵弋峥说，仿佛想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我从前可是坚决不愿意学设计，因为我家那位管事大人总是希望我学。你可是要知道，从小到大，最无聊的时候就是在管事大人的陪同下到各种场合交流完成任务。但是没想到我现在这么喜欢。”

　　说着，燕书禾又大笑起来，忍不住笑出眼泪。

　　“有……这么好笑吗？”
　　赵弋峥说得很轻，是在问自己。

　　但是许久，他听见燕书禾肯定的回答：
　　“就像你喜欢上自己的敌人一样。一件无聊但是又很有趣的事情。”

　　燕书禾仰头望向T台。
　　以后的五年，十年，她想她更投入在这个行业让她的作品站上更高的展台。

　　看着她星星眼，赵弋峥没再说话。
　　他实在也想不通，关于“喜欢敌人”的这个命题，到底哪里值得她这样捧腹大笑。

　　-

　　走秀结束，做为秀场板块负责人的燕书禾不得不留到人都陆续走完后，结束场地的整理工作之后才得点休息点空隙。
　　江曼因为临时有事，剩下她一个人把大局。

　　T台上收拾结束，要转场的时候，她走到趴在桌板上休息的赵弋峥身边。
　　此时，他正闭着眼睛，乖乖地侧着脸休息。

　　她蹲下，看了他许久，轻笑，又起身。

　　“喂……”
　　有只手拉住了她卫衣的一角，
　　“为什么不说话。”

　　燕书禾转身，对上清醒的眼睛。

　　“结束了吗？”松开扯在衣服上的手，看着她转身，紧接着他又问。

　　她摇头：“你可以先走，不用在这里等我。”

　　这次轮到赵弋峥摇头：“但是我不想走着回去，燕书禾。”

　　好吧，原因很朴实无华。
　　她点头：“嗯。”
　　转念，
　　“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可以跟着我收拾。”

　　其实刚刚在远处看见他一个人坐着的落寞样子，燕书禾就想说，但很快就看见他埋头低下去，心里想着他应该累了，便没去打扰。

　　赵弋峥点头，起身，跟在她后面。

　　一路走到后台。

　　“你是不是还没有机会来这里？”手揣在兜里，抵抗后台门外吹来的穿堂风，燕书禾先开口。

　　“嗯。”
　　走在左边的赵弋峥开口回答。

　　这时候不说话，赵弋峥的表情有些严肃，尽管他本身看起来并不那么让人勿近。
　　他的眉毛像墨，眼睛弯弯，如果要用他们老一辈人的话来说，就是长得很和气。

　　“其实学校里还是有很多值得你有空去逛逛的地方，”
　　燕书禾想着，边掰着指头，
　　“学源湖，梧桐街……不过不建议你去学校后面的桥洞，虽然那边风景不错。”

　　“为什么这么说。”

　　她看看赵弋峥，半晌才开口：“因为如果去的时间不合适，可能会看见很多生人勿扰的画面。”
　　她笑着补充，
　　“括号，情侣版。”

　　赵弋峥了然，跟着她的步伐进入一件大房间。
　　刚推门进去，就看见里面聚集的人，看见进来的是燕书和，都连忙站起来。

　　“收拾好了吗？”
　　她换上严肃的样子。

　　小马喽们只是听见燕书禾的声音，但眼睛全然不在她身上。
　　其他的注意力全被在燕书禾后面走进来的男人吸引。
　　有人在小声讨论。
　　“那是学姐男朋友吗，好般配。”
　　“据我所知，学姐还没有男朋友……”

　　赵弋峥还很真是走到哪里，就能把话题带到哪里。
　　燕书禾清嗓：
　　“说话，说话。”

　　“没，学姐，我们在等你来分任务。”其中一个人带头回答。

　　她点头，又叹气，扶着腰开口：
　　“唐迦，你带着你下面那几个去隔壁，把服装收拾好拿到这里我们统一处理。”
　　“剩下几个就在这里和我一起整理，把布置的东西都收拾好，下次还能用。”

　　即使是分布完任务，她们仍然是蔫花的样子。
　　刚刚带头的人有开口：
　　“学姐这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她忍不住的抱怨，吸引来了更多的支持者。
　　“对啊，对啊，明天还早八呢。”

　　“这是老师提出来的，我们改变不了，只能遵守，”
　　燕书禾已经先一步搬起靠在墙上的柜子，往玻璃窗那边走，
　　“想要拿到分数，就把分内的事情做好。”

　　桌子在燕书禾手上很有份量，刚抬着没走几步路，就不得不走两步再休息一下。
　　身后的小朋友们也都站起身，闭上嘴动起来。

　　“小心……”
　　再次端起桌子，燕书禾撑不住力，身后很快就有另个力量撑住桌子，
　　“放下，我来帮你吧。”

　　“咦～”
　　有人在旁边起哄。
　　她侧身把位置让给赵弋峥，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表示感谢。

　　指尖触到的，是发力的臂膀。

　　“放到哪里？”

　　“窗户旁边。”
　　燕书禾走在赵弋峥旁边，背着手，
　　“辛苦。”
　　说罢，她拉过一旁的椅子，扶着桌子站上去，去够挡在窗户上的白纸。

　　撕拉——
　　随着刺耳的声音响起，白纸被片片分离开，抛落，在桌子和地面随处散落。

　　“那边那个角……”
　　站在上面的燕书禾自言自语着扒住墙壁突角，试探地探出前脚掌悬空。
　　安全。
　　她想着，把着墙角的手使力，张开，另一只手碰到了远处的透明胶带。

　　有在收拾的小朋友向这边看，正巧看见学姐几乎全身悬空在桌上的一幕：
　　“学姐小心。”

　　站在下面的赵弋峥挪了个位置，离她的落点更近些：“小心点。”

　　“没事……”
　　刚开口，燕书禾又一个使力，翘起后脚，保持这个状态，向赵弋峥使眼色，
　　“看，安全着呢。”

　　得到的只有他的摇头。

　　透明胶带随力粘在她的指上。
　　而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

　　撕拉——
　　纸张撕扯的声音很响亮，和先前一样。
　　砰——
　　但转眼，燕书禾就已经在桌边杂物堆里躺着了，就是站得这么近的赵弋峥伸手都来不及。

　　“啊……”
　　人群往这边第一时间汇集，
　　“学姐，没事吧……”

　　尘土飞扬，回答的只有燕书禾伸出杂物堆面前的手摇摆着，沉闷的声音随之响起：
　　“没事，大家都散了，”
　　转得她手腕都累了，
　　“快去干事，快去。快去。”
　　燕书禾从杂物的缝隙里偷偷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看见正挪着障碍，蹲在她面前的赵弋峥，把她包裹在阴影里。

　　喂，丢脸死了。

　　“没事吧，有哪里疼吗？”

　　只是因为一个腿软没站住。
　　燕书禾心里默默盘算着刚刚的情况。

　　她点头：
　　“膝盖，上次那个地方又碰到了。”

　　不算是借口。

　　“能自己站起来吗？”
　　人群已经逐渐散开，也有另外组的小朋友推着衣服架子进来，不明情况地向这看了一眼。

　　她抬头，确认被赵弋峥挡着不能进来的人不能完全看见她此时狼狈的样子。
　　燕书禾才抬手，整理了下头发，靠近他：
　　“你想待这吗？”

　　他不明所以。

　　即使没接受到满意的答案，也阻挡不了她想要逃离的想法。
　　燕书禾伸出手：
　　“来，手臂给我。”

　　她搭上他的手臂，从箱子堆里站起来，在背对着赵弋峥的方向整理了一番衣服，再扶上他的手臂，单脚跳着前进。
　　嘶。
　　因为屈膝，膝盖的淤青被拉扯，燕书禾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行为让她接下来的话更可信了。

　　“大家结束前都听唐迦安排，我们先去趟医务室。”燕书禾面色不改，还带着歉意。

　　见刚刚那样子，大家都纷纷点头，还说着路上小心。

　　就这样，燕书禾如愿出门，而腿在关上门的一瞬间也方向，变得生龙活虎。
　　“怎么样，这个办法还不错吧。”她骄傲。
　　走出那个丢脸的环境，让燕书禾连连松气，心情值一路飙升。

　　“嗯。”

　　也忘记从走廊过去的唐迦刚好看见。
　　“她怎么走了？”
　　一脸懵的她打开全是小朋友的房间：
　　“唐学姐，燕学姐说她受伤了先回去。”
　　站在门口的唐迦支撑着移动衣架，一阵头疼。
　　就刚才那样，还受伤。
　　她又探头，看见消失在出口的两人。
　　笑。
　　算了，情有可原。

　　“小心你的膝盖。”
　　看燕书禾蹦跳半天，赵弋峥还是忍不住关心。

　　但是他身边这位小女孩却不管，越是这么说，还越是起劲，跳着挡在她面前，挽起那边的裤子到膝盖上。
　　膝盖下方，大片的淤紫缠绕着，仔细看去还透着斑点的深黑。
　　女孩还却像是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成大字：
　　“看我好着呢。”
　　结果落脚正好才在石头上，差点就酿成今晚的第二场事故。

　　“我说什么。”
　　赵弋峥拉住她的手臂，脸上责备，
　　“当心。”

　　“哦。”
　　她站定转身，默默跟在赵弋峥旁边，像认错的小孩，
　　“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就深深地给赵弋峥鞠一躬。
　　燕书禾偷笑。
　　不过，明明是这么好笑的场景，眼前的人怎么跟呆住了似的没半点反应。
　　她想着，靠近赵弋峥。

　　突然，男人蹲下，厉声：
　　“别动。”

　　随之，她感受到膝盖上冰凉的触感，很快又被温热揉搓，传来刺鼻的香味。
　　她低头。
　　看见男人正认真地，为青紫的地方抹药膏。

　　“你哪里来的药膏？”
　　脸不自觉泛红，她下意识想往后退，膝盖骨上下滑动。

　　“别动，”
　　赵弋峥开口，
　　“来之前带的，本来想着最后给你，让你好好感谢下我，看来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晚风，瑟瑟沙沙，推着栾树的枝丫摇摆。整条后街就像是一场嫩粉又带着鹅黄的梦境，柔软得无法触碰，迷人得让人心生向往。

　　她抬头看见零碎的星星：
　　“赵弋峥，”
　　她轻叫他的名字。
　　“嗯？”

　　“赵弋峥。”她肯定地，再次喊他的名字。
　　“嗯。”
　　他顺着燕书禾的眼神方向看去，有颗格外闪亮的星星，
　　“怎么了？”

　　他起身，将女孩都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赵弋峥！”
　　她说着。
　　燕书禾支棱着挡在他面前，笑着问。

　　笑容融化在晚风中，很快变得晦暗不明。

　　“你不会是什么天上到凡间历劫的神仙。”
　　燕书禾期盼地抬头望向天空，又看向他，
　　“或许你会不会有一些特别的任务，比如说拯救世界，”
　　“然后不辞而别吧。”

　　他摇头，将手上剩下的药膏递给她：
　　“记得每天都要涂。”

　　“嗯。”
　　燕书禾应，
　　“真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

　　“谢谢你。”
　　燕书禾说。

　　也谢谢你，在长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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