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郎君入红尘

　　越思滟醒过来的时候，浑身已不在发烫。眼前也不是阴冷的山洞，而是温暖的房屋。
　　四肢慢慢的涌起力气，越思滟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捏在手中。他轻轻转动脑袋，看见苏折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像是生怕他不见了似的。
　　长时间不曾开口，让他此刻说话有些困难，“我……”甫一开口，他才发觉自个儿的声音跟蚊子似的小得可怜。心下叹息，越思滟抽身想要坐起来。
　　“不忙。你慢慢起身。”苏折安连忙扶他坐好，将枕头垫在他身后免得不舒服。“我们在毒医的山月院中，你发热了，昏睡了一日。”
　　“他们在陆钰冉那边。”苏折安说完后，忽然靠近越思滟，一个吻轻轻地落在额头上。
　　“你醒过来就好。”越思滟离得近了，下意识又去看他的眼睛，他看见那双眼中的欢喜，而后他发现，苏折安在笑。
　　虽然不容易察觉，甚至那称不上笑，但那笑比起往日的面无表情来说算得上奇迹。他从前一直以为，苏折安是不会笑的。
　　他的眼中会有情绪，但那张脸上平日里并未出现过其他情绪。即便是激动的时候，也只是冰雪融化，也看不见笑的迹象。
　　“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很开心。”越思滟在苏折安面前向来是有疑则问。但在他说完之后，苏折安将温水递在他嘴边。汤匙算不得大，满满的一勺正好一口。润了喉，越思滟觉得舒服多了。
　　“我很开心。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有些事情，我说的不算。我听你的，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按照你说的来做。”
　　苏折安摘下腰间的玉佩将其放在越思滟的手中，他手中灵力输送至玉佩，青色的灵力波动荡开布满屋子。
　　他说：“现在，他们听不见我们说话了。”
　　“思滟。”他停顿一瞬，似乎在为自己顺畅又熟捻的唤出这个称呼而高兴。
　　“他们此次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北地的毒医。此医者毒医双·修，为人性情难辨。只凭心情做事。陆钰冉身中剧毒‘无月’，浑身经脉中布满毒素不能运行灵气，苏家陆家遍寻高手也对此毒束手无策。便只能寻毒医。”
　　“毒医身在北地，但陆钰冉不能运行灵气。他们便抛下灵车灵兽，只为与陆钰冉共同进退。”
　　越思滟忽地出声，“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做的？你说这些做什么？看我好笑？看我可怜？还是觉得我不够可怜，想要我早点认清现实？
　　“我，我在等你。”苏折安看出了越思滟的想法，他将脸贴到越思滟的手中。苏顾常常会这样做，他也想，但这是他第一次做到。
　　“他们要陆钰冉。我不要。”苏折安抬眼看着越思滟，将自己的一切都摊开给他。“即便是没有你，我也不要陆钰冉。苏家的祖训不可违背，但我会带着我的剑过完一生。我不会要他。我不喜欢他，也不爱他。”
　　苏折安几乎说尽了前半生遗漏的所有话。他道：“我苏折安，只爱越思滟，只欢喜越思滟。”
　　“若是你不要我了，我便跟在你身后，陪你游玩陪你习剑。但你不要抛下我，不要赶我走。”
　　“苏·?心眼小，他不让我教你习剑，说我不会教人。我会很努力的，你不要抛下我。”
　　“我会陪你的，春日迁徙，夏日放牧，秋日丰收，冬日守粮，赶羊种地买卖我都会学……”
　　“苏折安。他们来这里，除了解‘无月’毒，还要做什么？”越思滟听出了苏折安话中的不安。
　　一个天说不了几句话的人在你面前长篇大论，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若是几人不想要玩这个什么主母的戏码了，苏折安也不该是这幅模样。
　　就像是苏折安说的，祖训不可违背。越思滟有主母印记在身，倘若几人想要结束，也只能是对越思滟敬而远之。若真是如此简单，苏折安不会说出抛弃这种字眼的话来。
　　“他们，想要去掉你身上的主母印记。洗去你灵魂刻下的苏家印记。”苏折安闭上眼，“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你只是一个凡者，剥离灵魂印记会很痛苦，你会很疼的。”
　　“就像骨头被打碎又重组，灵魂被撕扯，身体被车裂……毒医跟我说，修者洗灵魂印记尚且九死一生，更遑论你一介凡者。承受能力更是弱一大阶。”
　　越思滟觉得浑身无力，好似他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只有头能动弹些许的错觉。“洗印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苏折安睁开眼，越思滟却不再看他。良久之后，他道：“什么都是他的吗？”
　　他忽然想起初见苏·?时他的话，“陆钰冉，是不是你们早便定下的‘主母’？为何定下他了，又要来寻我呢。”
　　“不是，我没有定。是他们，我不要陆钰冉。”苏折安神情坚定，将其他几人的作为全盘托出。
　　“我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我们已经出发了。我只好在路上慢慢的探查。他们瞒得紧，我以为只是要给陆钰冉解毒。没成想他们如此恶毒，想要洗去你的灵魂印记。”苏折安神情坚定，嘴巴里面说出的话却见不得半分身正。
　　“他们被狗吃了良心，被鬼迷了眼，他们狼心狗肺、小人之心……”
　　“我想洗的。印记。”越思滟很累，但他还是笑了笑，他道：“印记洗清了。我就是我了。”
　　不再是‘主母’，不再纠结谁得到的多一点，也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见苏折安的面色凝固，他调笑般的道：“难不成洗了印记，你便不教我习剑了？”
　　方才苏折安说的那些话，他可都记住了。
　　苏折安顿在原地，而后在越思滟的目光中靠近，像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般无助的说着自己的委屈。“你有孕了。一旦洗了印记，便需要引产。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这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在坪地上，将地面上的一切都扰乱了。越思滟呼吸急促，几乎不能相信。“你是说……”
　　“我不在乎，不在乎是谁的。不在乎留不留得下，但是洗印记加上引产，你必然是受不住的。”
　　“我不想。”苏折安抱着人不放手，“我不想。”
　　“我不想！凭什么要为了他们退让！只要离开他们，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要跟母亲告罪，跟父亲们告罪。要离开苏家，要跟你在一起，要和你一起生活，一起看大□□处的风土人情。”
　　“不想为了他们让你痛苦。一旦他们得逞，你的一切都毁了。修者不是万能的，逆天改命需要付出代价。一旦你的印记被洗去，反噬会在之后涌现在你身上。”
　　“你会看不见，也会听不到。被人欺负也还不了手，看不见欺负你的人是谁，被人骂也不知道……”
　　“那你会保护我吗？”越思滟不想笑的，但苏折安的表现让他真的想笑。笑他愚蠢，笑他固执，笑他什么都信以为真，就连现在也是对苏折安的话深信不疑。
　　或许，等到他奔溃之后，又是一场戏呢？这些人啊，总是心思太多。不停的上演不同的戏码。
　　演到他累，演到他麻木，演到他想质问，问为什么？问凭什么？
　　为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为什么，只有他，凭什么，只有他。
　　该治病的不是陆钰冉也不是谁，该是他啊。
　　越思滟笑出声来，“苏折安，别说话。你要相信我。”
　　“你要相信我的。你既然想跟着我。那你就得相信我，你要做一个聋子做一个瞎子做一个哑巴。除了我说的话做的事和我这个人，其他的都是浮云。”
　　越思滟苍白的脸上浮上红晕，他歪头勾唇，“你要跟着我，就要做我的狗。我后面会生病，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一个废人，若是你做不到，那便抛下我吧。就现在。”
　　“离开我很快的。现在，转身出门。永远消失在我眼前。我们不会再相见。”
　　苏折安没有说话，但他将人拥入怀中，眼中尽是满足的欲望和得意的笑。执拗的人总是需要一些激励的，他想做的想当的，有人说了出来，就不能反悔了。
　　越思滟闭上眼。无论是谁说的话，他只会相信他自己的眼睛了。所见即所得，所闻即所见。既然一切他都不知道，那他就一切都不知道。
　　一切从头开始吧。就当他做梦做得时间长了点，深刻了点。总要知道，一切到底是真臆想还是假梦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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