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暮

　　御花园里，玉簪花皎白如雪，开得正盛。商子清屏退众人，漫无目的地独自漫步在园中，清新淡雅的香气驱散了些许他心头的郁结。

　　转过一道幽径，繁花深处似是传来阵阵细碎的铃铛声，似有似无，吸引着商子清的注意。

　　“是谁？”

　　他驻足轻唤，却无人应答。若是哪位妃子在此，让他一介外男撞见，恐是不好。

　　但这铃声似有魔力，牵引着他的脚步上前。

　　清风拂过，枝蔓深处空无一人。

　　商子清迟疑片刻，好奇地张望着四周，却见石桌上静静瘫着几张薄宣，纸上墨痕未干。

　　——是一份琴谱。

　　他指尖轻捻，可待看清字迹的刹那，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凝住。

　　“云澈。”

　　良久，身后突然想起的萧肃的声音惊醒了商子清，他指尖一颤，琴谱又飘然落回了桌面。

　　回府的马车上，马蹄哒哒踏在青石板路上，车内却静得可怕。

　　商子清靠在一旁假寐，心口砰砰作响。

　　那张琴谱正是兄长曾不愿他多弹的《别鹤怨》，纸上未干的字迹他绝不会认错——定是出自兄长之手。

　　哥哥一定还活着，而且就在宫中！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哥哥要用这种方式离开他，又为什么音信全无，任凭他跪在灵前肝肠寸断？

　　到底是不想，还是不能……

　　颤抖的睫羽出卖了他此刻惴惴不安的心，萧肃的手突然握住他的指尖。

　　“手怎么这么凉？”

　　萧肃的掌心温热，可商子清却觉得那股暖意背后是刻骨的寒意。他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我已经向皇兄求得圣旨了。”萧肃只以为云澈是刚刚在养心殿受了惊吓，他调动内力温养着云澈的脉络，“待到来年春上，我们就可以成亲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怜惜地抚上商子清的脸，眸光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等到我们婚事办完，我就卸下兵权，我们离开汴京回我的封地去好吗？”

　　*

　　半个时辰前，养心殿内。

　　萧肃死死盯着萧玄的眼睛，心底一片悲凉。天家无情，他为皇兄征战数年，如今却只换的了皇兄的猜疑，干脆挑明了话头。

　　“皇兄想要什么？”他声音低沉，字字句句连同这些年的风霜一同吐露，“是镇北军的兵权，西北的商道，还是……”

　　“一定要臣这条命？”

　　话音刚落，兄弟二人四目相对。

　　原本还漫不经心的萧玄突然顿住了，他眯起眼玩味地打量了片刻他的这位胞弟，果然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们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却也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点敌人。

　　萧玄忽得笑了，笑意不达眼底。

　　但他从小就知道，他才是天下之主，弟弟只不过是他手中一把趁手的兵器，向来是指哪打哪，从无二心，生来就是给他做垫脚石的。

　　可这些年，倒是让这把兵器的威名传遍大周，竟比他这位皇帝还得民心了。

　　这大周，到底是谁的江山？

　　因此，当他这个弟弟迟迟不愿交出镇北军的兵权，还和朝中一些官员私交甚笃时，他就生了想要兔死狗烹的心。

　　至于那位商小公子，理智告诉他留着他的命更有利于他控制晚辞，可他做不到。

　　一想到晚辞心里还有一个人，心心念念放不下，他就控制不住杀人的念头。

　　左右只要商子清死了，即便晚辞再放不下又能怎样呢？

　　但是现在，没想到他战无不胜以为会永远做一柄利刃的胞弟，居然愿意用自己的兵权来换一纸婚约？

　　萧玄托起下颌，指尖点了点眉尾，似是有些苦恼，“啧，不过一个男人而已，听寒当真舍得？”

　　“臣甘之如饴。”察觉出萧玄的试探，萧肃当机立断跪下请旨，脊背却未弯半分。

　　过去种种不必再提，他自认对得起皇兄，对得起母妃，对得起这大周的百姓。往后的日子，他只想和心爱之人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再不牵扯这些朝堂上的恩恩怨怨。

　　“皇兄如今有了商大人，想来能明白臣的苦心，臣交出兵权，只愿和云澈一起回到封地，安稳度日，还望皇兄成全！”

　　这话说到了萧玄心坎上，有了晚辞，他也常常觉的世间有这样一人足以，眉眼不自觉地便泛起一层愉悦的笑意。

　　罢了，既然他这个弟弟这么识趣，他也不是不能放他一命。

　　“一道圣旨的事，朕准了。”萧玄长袖一挥，“你准备将婚期订到何时？”

　　“来年三月十八。”眼看事情定下，萧肃松了一口气，“臣看过了，是一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三月十八……”萧玄把玩着手中的玉珠思考片刻，难掩炫耀的心思，“那你还有机会见见你的小侄子，又或许是小侄女。”

　　什么？

　　萧肃一愣，他皇兄的秉性他是知道的，难不成这孩子是？

　　可若是商子暮可以孕育子嗣，那同为双生子的云澈岂不是也……

　　“是朕和晚辞的孩子。”萧玄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萧肃，心底洋洋得意的自满几乎要溢出来。这人人称赞的宁王也不过如此，这么久了还没将人吃到嘴里。

　　“看来，听寒的路还长着呢。”

　　*

　　马车内，萧肃还在低声说着他期许的未来，语气缱绻而温柔。

　　“凉州的风沙是有些大……”他的指尖摩挲着商子清眼尾的朱砂痣，“但我们常住兴庆府，那里是塞上江南，有七十二连湖，春来烟柳画桥，秋至芦花飞雪，风景秀丽不比汴京差。”

　　这一刻萧肃感到他曾经冷硬的心已经彻底被柔软包裹，仅仅只是幻想，他就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幸福的云层中无法自拔，眉宇间征战多年的肃杀之气尽数化开，融成澹澹春水。

　　他现在只想和云澈安稳一生，在兴庆府种满云澈喜欢的，看云澈从未见过的风景，他们会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以后。

　　“你若不喜欢塞北，我们也可以云游四方，去岭南、巴蜀……”他情难自禁地俯身将人揽入怀中，额头相抵时呼吸交错，“四海之大，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好吗？”

　　商子清望着萧肃眼底跳动的柔光，那些炽热的毫不掩饰的爱意让他的心像是被细细密密地针扎一般。

　　“萧肃。”他忽然开口，语气艰涩，轻颤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祈求，“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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